店小二一番哭诉情真意切，可清原和惜春也实在不知云郁的去向。况且就算知道，刚变成厉鬼的云郁也境界大跌，对上啸西风只怕是无能为力。

眼见云郁回来彻底没指望，小二只好哭丧着脸告辞。老板说了，客人再这么少下去的话，茶寮没法继续开，他也要躲在家里避难了。

小二离开后，惜春啜了口冰茶，说道：“这个荆棘魔头听起来很是厉害，我们要不要也去避避风头？”

“云郁之失是我插手，因果相连，此次库名哈密若真有难，我不能不管。”清原叹了口气道。

“那我就陪你留下。”

“不行。你才刚学会引气入体，连半个修士也不算，留下能做什么？等你吃完茶，我就送你去葛巾家里暂避。”

惜春下意识不想离开他，“葛巾家里？她不是与凡人夫君和离了么，现在跟什么大角鹿王在一处，你知道那只大角鹿住在哪座山？”

“那就送你回水月庵。”清原岂会被她这点借口唬住，“反正库名哈密你是别想住了。”

放在以前，惜春此时一定脚底抹油，不动声色溜得比谁都快。但此时强敌来袭，她却莫名其妙地放不下清原来。

清原是千年大妖，她诚然帮不上他什么忙，可她也不想离他太远，对他的境况茫然不知，到时还不知道要担心受怕多久。

“可是水月庵也没那么安全，如今乱世，到处都是李员外和坏道士那样的人。若是你不在的时候，我被恶人掳去了怎么办？”

清原挑起眉，看她自以为不着痕迹地从对面蹭到他旁边的椅子上，睁大了眼睛看向他，睫毛忽闪忽闪地眨着。

看来她到底还是从魅姣身上学会了点不该学的东西。

他转开眼，问：“那你想要如何。”

“如今对我而言，最安全的时候就是与你在一起。”惜春央求道，“你就让我跟着你吧，清原，等那啸西风来了我绝不拖你后腿——”

她忽地灵光一闪：“我会乖乖钻进画里呆着的！”

她知道画上有防护机制，清原跟她说过，那日在李府一众道徒道孙都没法奈何画里的清原，在为首道士死后气得跳脚，只有以阳寿为引燃六丁神火才能烧进画里。

想来那荆棘魔头也没有强闯入画的本事，又是惜春一通软磨硬泡，成功说服清原将自己留在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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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库名哈密万籁俱寂，却有怪风忽起，裹着沙粒铺天盖地打在街坊的玻璃窗上，仿佛一夜之间小城居所上的防风槽全都坏了一般。有几户人家惊起点灯，但更多的人家打住了点灯的手，只在暗中默默缩成一团。

清原早在风起的第一刻就从画中惊醒，外边飞沙走石，惜春还在床上无知无觉地睡着。

亏她之前还夸下海口，说什么她会在第一时间钻进画里……现在危险近在咫尺，她还不是睡得喷香，跟小猪一样。

清原眼底泛起一丝笑意，指尖微动，催动灵力将惜春移进画里，随后望向窗外，手持桃花剑穿墙而过。

怪风之上的却是一团长满短刺、不成人形的荆棘丛，在荆棘丛表面三处缠绕着格外浓重的黑雾，勉强凑成两只眼睛和一张嘴，想来就是那啸西风了。

入魔之后的妖总是这副长相，看着只叫人倒胃口。清原二话不说便要开打，那荆棘用黑雾聚成的嘴巴却忽然张开，口吐人言道：“你是谁？我是来此处寻云郁偿命的，你不是云郁，我不跟你打。”

这啸西风看着倒不像茶寮小二说得那般凶残，起码还保有理智，知道找云郁一人寻仇。

“你来得太晚，云郁已被我杀了。”清原却不管他到底是什么样的魔头，撂下这句话不等啸西风反应就使剑攻了上去。

啸西风仓促应战，黑雾缠绕着全力挡住迎面而来的一剑，却被身后凭空刺来的第二剑冷不丁刺穿了一根干枝，那干枝从被刺的地方应声而断，直直掉落下去。

为了不扰库名哈密半夜清净，清原频频变换角度出招，将荆棘魔头连同他驱策的怪风逐步逼到少有人至的大漠沙丘深处。

啸西风吞噬了多个妖丹，法力深厚，甚至不亚于他打过的那条屠鱼。清原和他打得战意上涌，愈发专注，没有注意到方才被砍下来的那条干枝上，还附着一颗没来得及被吞的妖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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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决意将入画撵出大观园、又与来领走她的尤氏大吵一架后，惜春就决心不要再想起她。

至少不要频繁想起她，以此试着让自己少梦到她。

因为，一旦梦到那个小丫鬟，她就会被迫想起自己与她共度的日子。

惜春从小便不爱在人多时说话，人多时没意思，她只喜欢同自己亲近的人在一块，谈有意思的事。

智能儿来园子时，同她讲了许多做姑子的趣事，她就觉得有意思；遇见清原后，他带着她第一次接触妖修、画修的世界，她也能品出趣味。

而在这两人之前，陪她一起解闷儿的不是别人，正是入画。

只有入画。

入画不会画画，可惜春小时候拿着笔瞎涂的时候，她总会第一个喊出“姑娘画得真好看”。

入画没有侍书那样机灵，那样能言善辩，可是在惜春不想凑热闹的时候，她总能帮忙想出应付老祖宗的借口。

入画会陪她安安静静地在桌前坐一上午，也会在睡前给她念佛经，陪她看园子里的花鸟鱼虫，入画从不介意她的孤僻，入画是待她最好的入画——也是被她抛弃的入画。

梦境的尽头，惜春总会回到抄检大观园的那一日，入画满眼含泪，跪下哭求她，说她再不敢了：“求姑娘看在从小服侍的情分，好歹生死在一处……”

以往的梦到这里便会戛然而止，惜春会从床上大汗淋漓地醒来，瞪着眼睛失神到天明。可是今夜却并非如此，入画哭求的声音仍在耳畔，她却听见自己说道：

“嫂子不必再劝，入画丢的到底也不是旁人的体面，我咬牙认了便是。你且领她去罢！不过，如今我也大了，以后你们那边我是再不过去的好。”

惜春知道自己在做梦，千方百计想要醒来，却一点也不顶用，她仍是被困在梦里，发不出声、碰不到人，如游魂一般飘荡在入画身边，眼睁睁看着入画被尤氏带回了宁国府。

尤氏被惜春指桑骂槐、冷心冷情的一席话说得气得双手发抖，但没对入画撒气，叫她在自己房里做洒扫的轻活，也吩咐了下人不要难为她。

入画老老实实在尤氏房里做事，宁国府的人就算再如何胡搞，看她在是尤氏护着的份上却也不好直接招惹，因此日子过得还算不错，直到贾家彻底倒台，入画被几次转手，最后卖给京城外的一户人家。

惜春一直飘在入画身边，看到她被转卖时总咬着指头偷偷地哭，心里便如同刀割一般。

在赶走入画的时候，她想到的只有自己的名誉，对于入画，她只想着入画在宁国府不会被为难，可宁国府倒了之后，入画又会如何，她从来没有想过，从来不敢去想。

如果当初她能留下入画，二人一同出家，之后一同在水月庵破庙栖身……就像入画当时哭求所说的，“生死在一处”，她现在是否能好受一些？

惜春在梦中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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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买下入画的那户人家姓陶，太平时不见本事，在乱世倒得了意，竟在高墙大院里养起一众府兵，做了乡里的一方土皇帝。

入画本来因为懂些丹青，被挑去给那户人家的小姐做丫鬟，进府时却被小姐的二哥看中，讨去做了他院里的小丫头。

那陶二哥一开始装得极好，对入画照顾有加，说她骨肉太瘦，教她多吃些，不必节省米粮。

陶家下人内斗凶猛不下贾府，入画刚入府便受主子青睐，平日里不免被别的丫鬟婆子们排挤，陶二哥知道后还教她们收手，让入画有委屈了便跟他说。

入画年纪小，当真以为他是待自己如尤氏那般的好人，用心服侍起他来。

可那日陶二哥在老爷那处喝了酒，回来就拉住入画要与她欢/好，入画从没经过那种事，当下抵死不从，却被他捏着下巴恶狠狠喷气道：

“贱/蹄子，你跟谁摆这副贞洁烈妇的谱？若不是我们家给你口饭吃，你能活到今日？还不好好伺候大爷，仔细大爷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惜春看得如火焚心，她张开双臂挡在入画身前，指着陶二哥的鼻子大骂禽兽，但没能拦住他半分，只见那陶二哥粗暴地捏着入画的脖子亲上来，入画不知所措，仍拼命推拒着，被他劈手扇了一个耳光：“不知好歹的东西！”

入画满面泪痕，撕扯着嗓子求救，她被陶二哥扼住喉咙口，字不成句，但惜春分明听到她在叫“姑娘”。

“姑娘救我！”她听见入画凄厉的哭叫，“姑娘！是你把我赶出府的，是你害我到如此地步，姑娘你为何不救我！”

原文里入画在宁国府倒后不知去向，在乱世的结局其实很好猜，但本文里她没那么惨，这只是惜春过于自责而做的噩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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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