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良浑身颤抖不已,通红的双目似要喷射火舌。
他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姜审礼以为他要反嘴讥骂回去,然而想象中的对骂并没有发生,他稳住情绪,头也不回地冲进屋内。
江绥心气得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家主!”
家仆们立马上前查看江绥心的情况,姜审礼见老人被簇拥,转身尾随颜良进屋。
老人的屋子里弥漫着经年不散的药味。
颜良对屋子布局十分熟悉,他目标明确地转进一间房,依次拉开案桌抽屉,将所见钱币一扫而空。
土匪过境般搜罗完房内钱财,他闷头走向房门,脚步忽然一顿。
姜审礼静静站在门外,不知看了他多久。
面对少女澄澈若镜的眼神,颜良莫名升起一股说不出的烦躁,但他不在乎这些,他和她本就萍水相逢,没什么好说的。
她是江府的客人,即便帮江绥心也是合情合理,要拦,他不会停。
先动的人却是姜审礼。
她从厅堂走进房间,从阴影步入光下。
她的表情和往常没什么不同,没有任何与立场相关的情绪,比如对他所作所为的不满反对,或者相反的赞同认可。
本就烦乱的思想,因这捉摸不透的人介入,混沌得不能再混沌了。
“这事和你无关,你不要——”
开口的功夫,姜审礼已经行至跟前,朝他怀中扫去一眼。
“你搜的这三瓜两枣,算上那口箱子里的,有五十两银子吗。”
“……?”
面具挡不住颜良脸部肌肉的抽动,这话什么意思?
姜审礼负手绕过他,不再挡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她随手拿起桌上一本册子,边翻阅边问他:“你以前每次都能拿到四十两银子?”
颜良眉头紧蹙,不懂问这作甚,不过这事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应道:“不,去年开始就在降,从一百降到七十,五十,这次只有二十。”
“听上去江家生意颓势尽显啊。”
“……你想帮她卖惨来劝说我?”颜良猜到某种可能,“别白费功夫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凉淡嗓音透出几丝真切的疑惑,“我的态度从始至终都是合作赚钱,让你放弃江家这根随时可能沉没的朽木。”
“我以为昨日已经表述得很清楚了,没想到你会拒绝——和她一样——难不成你打算抱着朽木漂流到天荒地老?”
漫不经心的尾调将话中严肃剔除,落入听者耳中却掀起一场撕扯意识的风暴。
本该是毫不犹豫同意的合作,这股迟疑因何而起?
颜良的踌躇被尽收眼底,姜审礼垂眸,若有所思。
她放下书册,道:“好吧,既然两次选择的结果都相同,我便不再强求,你与江家的瓜葛我不会插手,你可以继续与朽木共沉沦,但我会向你抛递橄榄枝。
“你卖的那种药,我知道你还有,你若信我,可将那些药交付于我,我会帮你把药卖出去,且比你卖得的钱更多,所有盈利归你所有,卖不出去全数退还。”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姜审礼放弃让他和江家彻底断绝,他反而心下一松。
勾起他疑虑的是后半部分:“所有盈利归我所有?你想合作赚钱,钱都归我,你岂不是什么都没赚到。”
少女缓缓露出一个标致的商人笑容,像是蓄谋已久:“我要赚的和你的不冲突,所以钱全给你也没关系,如此约定也能展现我的诚意,尽可能诱惑你答应。
“当然你若实在过意不去,想和我五五分,我也十分欢迎。”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实诚,意图和算计全盘托出,又不失逐利的天性,唯一不坦白的只有她之所求,而这不妨碍他赚钱,因此没有追根究底的必要。
原以为姜审礼追进来是要拦他,说实话他不想和她交手,尤其无意发现她身手不简单后,就更不想正面碰上了。
结果她是来和他谈判的,而且这场交易完美针对他的需求,对他百利无一害。
可能确实怪他太敏感偏执,姜审礼从没打算害他。
他长舒一口气:“我可以同意你的要求,毕竟对我来说没有损失,关键是你打算怎么卖?
“我在城北寄存了三箱灵药,那些药是我随便做的,就往银花露里加了点灵力,扼制魔气的效果非常有限,聊胜于无。
“卖给修士他们看不上,普通人不认识灵药,卖便宜了他们怀疑是假的,卖贵了没人买,属于富人的钱赚不到,赚穷人的钱会被扯皮。”
他以前用过各种方法,最后发现重点放在药上根本卖不出去,只能走行骗路子,施两手骗术让别人相信自己医术高超,再卖弄口舌哄人买药。
收益微乎其微,连银花露的本都回不了。
归根结底樊城这偏僻安详的小城不适合卖灵药,上次卖那么多已是极限。
“呵呵,我来操心就好,”姜审礼和气地眯起眼,“卖药需要时间,卖到年底也说不定,接下来几个月你都在樊城吗?”
“我今晚就要走,但每个月都能回来,每次逗留的时间不超过两天。”
“行,给我你寄存灵药的地址。”
……
日落西山,烟直影斜,夕阳的余晖翻越门框,给房间滚上一层薄金色。
老人出神地望向窗外,神情比萧索的秋更加落寞。
少女坐在床边,低眉娴熟地削着一个苹果,偶尔抬眼打量老人表情。
早上气昏后,江绥心躺了大半天才将将醒来,如今嘴唇发白,愁绪锁眉,形容又憔悴许多。
姜审礼收回目光,认真削苹果:“抱歉家主,我没有拦下他。”
无人回应。
一条长而完整的苹果皮掉到地上,她切下一半苹果递给老人,后者没动。
蝶翅似的睫羽扑扇,眨出一丝失落和委屈,更显那张巧夺天工的脸可怜可爱。
就在她准备收手的前一刻,江绥心忽然侧头,接过了那半个苹果。
“姜仙长无需道歉,江家家事本不该将你牵扯其中。”
姜审礼乖巧地点点头,拿起另一半苹果咬了一口:“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我在贵府叨扰数月,到头来什么忙也没帮上。”
话头再一次掉到地上,又是一阵沉默,而沉默往往能回答很多事。
碍于修士的身份,凡人自然不敢轻易苛责什么,可心中郁结也不能轻易化解,只能由它化作一堵墙,横隔在二人中间。
两人相继无言,少顷,姜审礼率先打破沉默:“江丑牛卷钱逃跑有我的一份责任,我打算补偿江家。”
江绥心散漫抬了下眼。
“听您说,因为江丑牛,江家的积蓄被掏空,我有一赚钱的法子,能帮您把亏空补回来,您看如何?”
江绥心正头疼自己平白亏损的几十两银子,算上以前那些,上百两也是有的。这次本来铁定了心不给,谁能想到那混账竟敢强抢。
填平这部分亏空是当下的重中之重,近两年生意越来越不景气,自从一品阁开始卖药,樊城几家独立药铺都快倒闭了,短时间内这些钱怕是赚不回来。
修士能给她提供什么法子?
姜审礼拾起地上的果皮:“我手上有一批药,卖完能填补大部分亏空,但我目前没有售卖渠道,需要借用您的江氏药铺。”
借用二字抓住了江绥心的注意力:“借用我的药铺?你想做什么?”
“不用紧张江家主,我没有干涉药铺运营的意思,您是药铺掌柜,我就在您旁边,您随时监视我,要赶要留悉听尊便。”
姜审礼的要求简单得有些出奇,不需要代售她的药,只需允许她待在药铺即可。
药铺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没什么影响,江绥心现在赚钱心切,这交易若成功能解她燃眉之急,失败也构不成损失。
不如一试。
“好,我答应你。”
……
姜审礼向江家借了两个下人,将城北那几箱药搬回。
箱子里是几个装满银花露的药坛,和想象中的小瓷瓶相去甚远,想来江丑牛卖药都是现灌几瓶,滞销的再倒回坛子。
银花露散发出香甜气味,姜审礼用手指蘸了点放嘴里,微甜,有灵气,但不多。
“姜……呃,姐……”
身后传来欲言又止的声音,侧头一看,山风眠绞着衣摆尴尬地站在门口,神态颇为忸怩,似乎不甚习惯把“姐姐”这种亲密的称呼挂在嘴边。
这几天山风眠一天到晚都闷在院子里,姜审礼经常一走就是大半天,他不能出去,眼一睁就是看书练气,人都快发芽了。
所以每次姜审礼回来他都很高兴,但高兴归高兴,几天过去他始终无法跨越心理障碍,自然而然地喊她姐姐。
这两个字莫名让他感觉很羞耻,羞耻的源头却无从找起。
姜审礼欣赏着少年窘迫的模样,善良地放弃了逗他的打算,朝他招手:“过来。”
山风眠巴巴走近,她把拖车把手交到他手里:“推屋里去。”
“这些是什么?”嘴上问着,手已经听话地开始推车。
“加了灵气的银花露,弄回来卖钱的,我刚称了一下,这几大箱子近百斤,一斤卖五两银子,卖完赚个三百两。”
听到一斤五两银子这个价格,曾经丰衣足食的前少爷顿时瞳孔地震。
摸爬打滚的几年让他对俗世的物价有足够的了解,一两银子换一千钱,一千钱能买普通人家一月的口粮,银花露居然卖五两银子一斤?!
他不是没喝过银花露,一种清热解毒改善火气旺盛的药,算不上名贵,难道加入灵气改变了它的药效?
姜审礼斜睨他一眼:“你小时候不缺钱吧,也会觉得贵?”
岂止贵,简直抢钱!
山风眠干咳两声:“银花露这个价格……怕是只有条件非常、非常不错的人家才买得起。”
可谁家冤大头会花那么多钱去买银花露。
姜审礼知他心中担忧质疑,双手一摊:“是啊,我就打算卖给有钱人。”
方便记忆版私设:一锭银子/金子=十两银子/金子
一两银子=一千钱
一两黄金=一万钱
一钱=一块钱(??ω`?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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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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