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报应，在放学铃声响起后的第三分钟，就精准地砸在了夏疏止头上。

他甚至没看清是谁动的手，只觉得后背被人狠狠一推，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跌进了一片昏暗之中。

身后传来“咔哒”一道清晰的落锁声，男生语气讥讽：“不是爱逞英雄么？”

世界安静得可怕。

他被锁在这间连窗户都被封死的废弃器材室里。

夏疏止心里咯噔一下，第一时间就去摸口袋——空的。手机午休的时候就被没收了。他第一次后悔自己没有严格遵守三中的校规校纪。

他用力拍打着门板，喊了几声。回应他的只有空旷得吓人的回音。

最后一缕夕阳彻底消失，黑暗像黏腻的触手，死死裹住他的脖颈。夏疏止的呼吸开始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

冷。好冷。

墙壁好像变成了童年那个地下室冰冷的水泥墙，空气里弥漫着同样被世界遗忘的绝望气息。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小小的、因为打扰了妈妈和新爸爸吃饭而被锁起来的孩子。

怎么哭喊都没有用，没有人会来。

“……冷静。”

夏疏止靠着门滑坐在地上，双臂紧紧抱住膝盖，指甲深深掐紧手臂的皮肉里，试图用疼痛维持最后一丝清醒。

但没用。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冷汗一层层冒出来，浸透了里面的衬衫。

系统急得乱码，又不敢贸然出声打扰他。不合时宜的，走廊传来脚步声。

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停在了门口。

“啪嗒——”

门锁开了。

门被推开，走廊的灯光像一把劈开黑暗的利剑，勾勒出那人修长的身影。他逆光站着，看不清表情，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被关了一天？”

“谁让你又乱跑的。”

是迟厌。是他预料中会来看他笑话的迟厌。

夏疏止没动，也没力气回嘴。黑暗像是无形的藤蔓，把他牢牢困在原地，连抬头都变得无比困难。

迟厌似乎蹙了蹙眉，脚步声靠近，停在他面前。

那股熟悉的、清冽中夹杂着一丝淡淡烟草味的气息笼罩下来。很奇怪，这个代表着麻烦和恶劣的味道，此刻竟然让他绷紧的神经松懈了一瞬。

“夏疏止？”

迟厌的语气里带上了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迟疑。他蹲下身，想看清夏疏止的脸。

就在他靠近的瞬间，夏疏止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死死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很大，指尖冰凉。

迟厌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清晰地感受到夏疏止抓着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然后，有温热的、湿漉漉的液体，一滴，两滴，砸在了他的皮肤上，烫得他心头一悸。

他在哭？

这个认知让迟厌心里某个地方莫名地拧了一下。

打开门锁之前，迟厌几乎预想了夏疏止所有可能的反应。愤怒的、隐忍的、满不在乎的，甚至是扬言要继续完成那个可笑任务的，却唯独没想到是眼前这样，无声无息，崩溃得彻底。

——这让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性格大概真的恶劣得不像话。

“……喂。”迟厌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有些无措地擦去夏疏止脸上的泪痕，“别哭了。”

动作笨拙，语气别扭，但没有丝毫往日熟练的嘲弄。

夏疏止仿佛听不见，只是抓着他，把脸埋得更深。他单薄的肩膀细微地耸动着，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

看着他这副样子，迟厌所有准备好的冷言冷语都卡在了喉咙里。他沉默了多久，就任由夏疏止抓了多久。

直到夏疏止的颤抖渐渐平息，抓着他的力道也松懈下去。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安静得像个易碎的瓷器，和他平时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判若两人。

而后迟厌别开眼，俯下身，手臂穿过他的膝弯，用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夏疏止很轻，抱在怀里没什么分量。

迟厌就这么抱着他稳稳走出了漆黑的空教室。

他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按理说应该是他这个凄惨的主角被关到空教室，然后他的大救世主降临把他带走才对。

现在却完全反过来了。夏疏止不知道为什么被锁在这里，他又多管闲事地把夏疏止带出来。

……烦死了。不想再想了。

【目标人物好感度 5】

系统的提示音突兀地在夏疏止脑海中响起，微弱却清晰。

夏疏止昏沉的意识被刺了一下，睫毛颤动，却没有立刻睁开眼。

他能感觉到自己在一个并不算舒适的怀抱里，鼻尖萦绕的气息熟悉又讨厌。是迟厌。

走到教学楼后门，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来，夏疏止下意识哆嗦了一下。

迟厌的脚步顿住。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犹豫了一下，然后生硬地调整了下姿势，试图用自己并不算厚实的肩膀挡住风口。

“麻烦。”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像在解释自己反常的举动。

走到自行车棚附近的长椅旁，迟厌忽然粗暴地将他放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凉意让夏疏止彻底清醒。他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一时忘了装晕，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

“……那个，”夏疏止咽了咽口水，“我刚醒的。”

破天荒的，迟厌没跟他计较，只是立刻移开目光，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硬：“能走吗？”

夏疏止试着动了动腿，闷哼一声，又坐了回去。

“……”迟厌看着他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眉头皱得更深。

他转身走开，没过两分钟，手里拎着一瓶矿泉水和一包纸巾回来了。东西是被塞进夏疏止怀里的，毫无半分温柔可言。

“擦擦。”迟厌言简意赅，视线落在远处的路灯上，就是不看夏疏止，“脏死了。”

夏疏止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又抬头看了看迟厌别扭的侧影，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涌上心头。

你是说，这个把他耍得团团转、恶劣到骨子里的人，不仅把他从黑暗里拉出来，还主动给了他一瓶水？

……虽然在嫌弃他脏。

我不理解。但我尊重。

夏疏止眨了眨眼，拧开瓶盖，喝了一小口：“谢谢。”

他没什么感觉，迟厌却像是被这两个字烫到了一样，炸毛了。

“谢什么？谢我没让你在里面过夜？”语气近乎挑衅。

迎着他的目光，夏疏止语气淡淡：“谢谢你来找我。”

“少自作多情。”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空气安静了几秒。

然后——

“路过。”

说完，迟厌转身离开。

夏疏止歇了好一会，等腿不那么软了，才慢慢起身往校外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几个值日生模样的同学在小声议论。

“听说了吗？三班那个赵骏，就以前总在厕所抽烟的那个，被他爸从网吧里揪出来，当街打得嗷嗷叫！据说腿都打折了！”

“真的假的？为什么啊？”

“不知道啊，好像是惹了不该惹的人……他爸一边打一边骂，说什么‘迟家也是你能招惹的？’”

“迟家？哪个迟家？”

“还能有哪个？就那个啊！”

夏疏止的脚步顿住了。

赵骏？有点耳熟。

【宿主！】系统聒噪的声音又响起，【赵骏就是那个害咱们被锁在空教室的渣渣！】

义愤填膺地将赵骏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系统忽然一顿。

【目标人物好感度 3】

【宿主！你说迟厌这算不算是……冲冠一怒为蓝颜？】

系统007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

“顶多算是不爽有人动他的玩具，”夏疏止耸耸肩，捏了捏手里的矿泉水瓶，“不过至少今晚不用自己买水了。”

第二天，夏疏止照常去上学。

走进教室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几道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他身上。经过前排，以前几乎不跟他说话的文艺委员周晓薇，居然对他笑了笑，还小声说了句：“早啊。”

夏疏止愣了一下，点头回应：“早。”

等他走到自己座位，发现桌面上放着一盒包装精致的牛奶，下面还压了张便签，字迹娟秀：

「听说你昨天不舒服，补充点营养～」

夏疏止：“……”

他什么时候人缘这么好了？

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空位——迟厌还没来。

前桌吴书雪转过头，压低声音，眼睛亮晶晶的：“夏疏止，你昨天是不是跟迟厌一起走的？”

夏疏止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动声色：“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吴书雪连忙摆手，却把“我懂我懂”这四个大字写在了脸上，“就是……挺好的！真的！”

夏疏止看着她那副“磕到了”的表情，一时语塞。这都什么跟什么？

上课铃响，迟厌才踩着点从后门晃进来。

他把书包往桌肚里一塞，像往常一样趴下补觉，全程没看夏疏止一眼。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但课间时，夏疏止去办公室交作业，在走廊拐角听到了两个学生的低声对话。

“哎，你听说赵骏的事儿了吗？”

“听说了，真吓人……他到底怎么惹到迟厌了？”

“不知道，反正以后离他们远点吧，都不是善茬……”

“他们”？夏疏止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这个“他们”，总不能是他和迟厌吧。毕竟夏疏止一直觉得自己跟迟厌不一样，勉勉强强算得上善茬。

他边想边抱着作业本回到教室，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那个依旧在睡觉的身影。

迟厌像是感应到什么，忽然动了一下，换了个方向趴着——把后脑勺对着夏疏止。

夏疏止眨眨眼，有些无语。

午休时，夏疏止被满脸关切的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

老王端着保温杯，吹了吹热气，语气难得温和：“小夏啊，昨天的事，老师都听说了。”

夏疏止心里一紧。

“同学之间有点小摩擦很正常，”王冲看着他，意有所指，“但是呢，要注意方式方法。迟厌那个脾气……你多担待点，别跟他硬碰硬。要是他欺负你，你就来告诉老师。”

“……”他该怎么解释，昨天是迟厌把他从“小摩擦”里救出来的？

“老师，我们……没事。”他只能这么说。

老王点点头，像是松了口气：“那就好。你是个好孩子，学习也认真，跟他做同桌委屈你了。快回去休息吧。”

夏疏止走出办公室，心情复杂。

回到教室时，迟厌已经醒了。他正靠在椅背上玩手机。见夏疏止回来，眼皮都没抬一下。

夏疏止坐下，犹豫了一瞬，还是把那盒牛奶推了过去。

“喝吗？”他问，“别人给的，我不爱喝这个。”

迟厌终于舍得把目光从手机上移开，扫了一眼那盒旺仔牛奶，又瞥了夏疏止一眼，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你没事吧”。

“不喝。”他冷冷吐出两个字，又低头看手机。

夏疏止也不在意，把牛奶收回来，自己插上吸管喝了一口。嗯，味道还行。

下午的体育课是自由活动。夏疏止懒得动，找了个树荫下的台阶坐着看书。

没看几页，一个篮球“嘭”地一声砸在他旁边的地面上，弹了几下，又滚到他脚边。

夏疏止抬头，看到班上几个经常和赵骏一起玩的男生站在不远处，神色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又小心翼翼地瞟着另一个方向。

他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迟厌一个人靠在单杠旁，手里也拿着瓶水，正漫不经心地看着这边。见夏疏止看过来，他立刻移开了视线。

那几个男生互相推搡了一下，最终，其中一个硬着头皮走过来，捡起篮球，飞快地开口：“对不起啊，昨天……我们不知道。”

看样子，他好像无意间抱上了一条脾气恶劣、但非常粗壮的大腿？

【对！就是他们！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系统大叫出声。

夏疏止回神，随即轻轻合上书，对眼前的男生扬起淡淡一笑——

“嗯，道歉是吧？

“我不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