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拂菱答道:“康荒山顶,找了家村民废弃的木屋,已远离了妖洞。”
“……师兄?”
须清宁却低头,召出传讯玉牒。
他对外传讯。
“会有人来接应我们。介时,你和贺茵执官先走。”
周拂菱道:“好……师兄,你该吃药了。方才,我为你熬了些药物,也从你芥子符里拿了些还神丹,你服下吧。”
周拂菱把药递到须清宁跟前,想喂他。
须清宁本下意识要张唇,但他像是突然想起要避嫌,又拢袖,微微别开脸:
“我自己来。”
“……行,师兄。”周拂菱把药递给须清宁。
他垂眸,竟像是手有几分无力,抬起碗,缓缓服下。
二人之间,一时静默,氛围竟有颇为尴尬。
少许,须清宁服完药。默了半晌,他又寒声说:
“对了,再过十二日便是万山宴。介时,凡族八大山门的武修都要来仙域龙潭。我已为你寻了一位凡域尊者为师,为毓苗山的苗葭山主。你无法修仙道,修武也不错。”
周拂菱当即蹙眉:“师兄,我们明明之前讨论过,我不需要旁的师长,我就想留在天霁门。”
“不。你到底该有一技之长,不然无法在世间立足。”
“……你是在推开我么?”
须清宁却避而不答,不过冷冷看她一眼,又低头:
“不,我是在认真和你相讨此事。介时万山宴,凡族也有不少才俊将至。你见多了,便知,你不是非我不可。”
他说话时,长睫垂下,浓密如鸦羽,凤眸冷漠,而说话的语气,却是不容置喙,分明早就做好了决定。
周拂菱抿唇。
她不喜被安排,但须清宁就是这么喜欢独断专行地安排她。
她心里生出一丝阴鸷,却压住了眼中阴翳。
她思索了会儿,道:“行。师兄,你先好生歇息,拜师之事,之后再说。但我也答应你,我往后绝不再缠你。”
她知道神魂刺的存在后,便不再那般着急和须清宁结侣,毕竟事情要一桩桩解决。
周拂菱从洞窟醒来后,也查到了家人的踪迹或许在仙域,此时,她想先去查云宁宗的事。因此答得很干脆。
须清宁又缓缓抬眸。
他目光如染寒华。
二人之间竟安静许久。
须清宁又侧身,一言不发,闭眼歇下。
而大概是因为有伤,他昏睡过去了。
周拂菱凝视他。
他睡着时,容色清俊,依旧覆霜。
……
在一个时辰后,周拂菱和须清宁被天霁门赶来的人接应上了。
须清宁的亲信执官们都来了,周拂菱的佐官也赶来不少。
“周小师妹,你突然消失,真是要急死我们了!”
贺茵张皇失措地赶来。
贺茵也出自冰鉴峰,是周拂菱的好友。周拂菱来天霁门后,二人便一齐同行。
见到她时神色焦急,问她怎么敢一个人来这种危险的地方。
周拂菱在须清宁站在身边,白衣青袍覆身,面带歉意地对众人行了一礼,看上去温温婉婉,娉婷柔雅。
须清宁则严厉冷峻地站在前方,蹙眉颦锁,言简意赅地对执官们道清部署。
而不少修者见周拂菱温婉小意地站在须清宁身后,须清宁显出回避神色,便大概猜到是周拂菱自己追来找须清宁的,二人又发生了些许不快。
部分仙官盯着周拂菱,心里颇有微词。
喜欢少掌门便是喜欢,但哪有无品之人随意闯入在治灾的封山找高阶修士的道理?
但因为须清宁,他们也压下心中腹诽。
然而,众人没想到,须清宁道完对净化妖地余毒的部署,突然说出了对周拂菱的惩罚:
“周拂菱此举,当罚。”
“无品之身,妄入妖地,扰乱治妖之序,按照《天霁律》,当罚二十鞭。”
他说话时,眉眼冷淡,显然不容商量。
周拂菱骤然抬眸。
贺茵也大惊:“二十鞭?!少掌门,拂菱是无品之身,平时又是被护在冰鉴峰的,若是二十鞭打下来,拂菱大概会脱层皮,不知道养多少日才能好,这也罚得太重了!”
不少人都目光有点惊异地望向须清宁,包括周拂菱。
她紧握拳头,手指要掐入掌心。
须清宁这是要避嫌避到疯魔,要对她如对旁人一样了??
他去死吧。
周拂菱紧抿嘴唇。
也有须清宁叔叔须乐川峰中的修者错愕地看向她。
须清宁和他叔叔掌门须乐川关系亲厚,但并不代表须乐川的人都是须清宁的人,也要接受周拂菱。
不少人是对周拂菱今日所为有些意见。
但她是无品之人,这二十鞭打下去……
又听须清宁寒声道:“我是周拂菱的亲传师兄,又是教养者,有引罪权。这二十鞭,我代她受。因我已过三品‘通神’,去惊雷塔受二十雷鞭。”
须清宁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脸色大变。
此界刑罚,分为三重。
第一重,针对最低的九至七品修士,也是“启玄”大境的修士,只罚“形”,即修士的□□。
第二重,针对六至四品的修士,即“守一”大境的修士,打“神”,即伤其神魂。
第三重刑罚,则针对最上层的修士,一至三品,抱一步神大境,则是形神皆打。
雷鞭,便是第三重,不是极刑,但也绝不轻松。
周拂菱:“……”
一旁的修士们也急了:“少掌门,万万不可!这半月之后,就是万山宴,您还要在万山试炼中去和四大门其他天师‘望道护生’!”
“不过‘望道护生’,二十鞭,也并非不可承受。律不可废。”
须清宁回首,见周拂菱无声望着他,杏眸盈光,不知在想什么。
他转身走了。
“……师兄!”周拂菱喊他。
他回首,她似还想说什么,须清宁截住她的话,冷冷道,“以后长点记性。”
……
之后的日子,周拂菱回到了冰鉴峰。
众人见她,她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
周拂菱一向明媚温柔,不知为何,她这几日看上去蔫答答的,总是双手抱在胸前,坐在冰鉴峰的玉壶院里,望向惊雷塔的方向,目光看上去有几分愧疚。
须清宁则带人去了惊雷塔受刑,还严令不准周拂菱跟去。
听闻,须清宁受刑后在主峰避了三日,伤好了一半,便赶去康荒斋善后。
而周拂菱去打听了一转,天霁门在康荒斋做了什么。
须清宁先是彻底封锁康荒斋,清扫妖毒,似乎还和云宁宗起了冲突。周拂菱听闻,云宁宗的几位重要仙官的错处被天霁门抓住,须清宁逼寰刺卸了这群修士的职,把他们驱逐出了东洲。
须清宁又去联络了云宁宗另一派长老——宁承珊,让她补人来。
据周拂菱的了解,被赶走的这些人是云宁宗丹火仙子派的亲信和眼线,而和丹火仙子这一派斗得如火如荼的,正是宁朝雪母亲宁承寒的堂妹宁承珊派。
须清宁这是发现了云宁宗在康荒斋的所为,却没彻底撕破脸,不过敲打他们么?
云宁宗到底是想做什么?为什么要给须清宁布下神魂刺?
这看上去很不明智,很可能鱼死网破。
周拂菱想了一天,都没想出来云宁宗的动机。而她本如今迫切地想了解云宁宗的事,于是,趁着须清宁不在,她找来了记载云宁宗中各派系关系的金书,一页页翻下去。
于是,趁着须清宁不在,她找来了记载云宁宗中各派系关系的金书,一页页翻下去。
云宁宗,是镇守仙门南洲的大宗门。
“杀情剑”宁听跃是第十二代宗主,是让人敬仰的一代剑修大师;宁承寒,是先掌门之女,宁听跃的妻子,云宁宗下第一部云懿部的部丞和长老。
宁听跃出生寒门,丧妻后入赘了云宁门,和宁承寒琴瑟和鸣,感情极好。
“小茵姐姐。”周拂菱看了一半,突然看向贺茵,问道,“你是在哪里出生的?”
“你怎么问这个?”贺茵本来给她送其他峰内事务金书,听到她的问话愣住,但见周拂菱笑容甜美,声音温柔如清泉,“凡域花灵山旁的梨花村啊。怎么,周姑娘想去玩儿?”
“不是,就是有时觉得,小茵姐姐说话入声发得不够地道。”周拂菱低声说,“和我听着的南方长大的凡域人说话不一样,反倒像是在东洲治下凡域长大的……嗯,就类似我们这次去的康荒斋附近。”
贺茵竟是愣住,眼睫眨了眨,随后笑道:“周师妹,你没事评价我说话的口音做什么?”
“我最近在研究方言。”周拂菱老神在在地道。
贺茵点了下周拂菱的头:“嗨,我东洲待久了,说话自然也像东洲人。怎么,周师妹是想和我学南方的方言么?”
“是啊。”周拂菱笑道。
除了须清宁,周拂菱在冰鉴峰自然也有一些“朋友”,不然太无聊了,贺茵就是她的朋友。
察知朋友的秘密,关心朋友的出生地,也是朋友的义务。
*
七日后,周拂菱端坐团盖,双手放在膝上,缓缓起身,理好罗裙。
她总算再次见到了须清宁。
万山宴将启。这是仙域和凡域的盛会,为了庆贺二族的千年联盟而举办,二十年一次的盛会。
这一日,所有仙凡二域的大门派都要带人前往中洲的仙都龙潭参与盛宴。
须清宁作为东洲少主、天霁门少掌门也要去。
他走之前,回了趟冰鉴峰。
周拂菱见到他时,远方梅香清寒。
他今日披着雪色披风,衣冠胜雪,立在雪中,仿若与之融为一体,正可谓清冷美丽,不染凡尘。
他神色冷峻,身旁跟着一群佐官,正在看冰鉴峰这几日录下的金书。
是在检查峰内事务运转。
“师兄。”周拂菱小跑过去。
这是须清宁代她受罚后,她第一次看到他。
他眉眼映着天光,似天生带着股冷漠和倨傲,抬眸和她相对,眸子映着一抹澄冷的青色。
周拂菱拿出一枚菱角形状的香囊,递给他,轻声道:“这是‘医灵符’,是我按着《仙灵护生方》去集了九十九种灵药,再托灵药堂的许仙师制成的。”
“可缓释神念之伤的疼痛。”
“听说你要去万山宴。带上吧。”
须清宁沉默了会儿,不知为何,二人如今对着,似有几分尴尬。
须清宁犹豫一番:“不必了。”
周拂菱:“你是不收我的东西了么?”
“不是。我有了。”须清宁没看她,低声道,“灵药堂也早送过我此符。”
“哦,好吧。”周拂菱咬唇,终是把护符小心翼翼地收回去了,低声道,“师兄,你没必要这样,不用再避着我了。”
“实际上这几天,拂菱已经想清楚了。”
她身着雪色半臂,绿裥裙,容貌清秀,抬眸时,眼神清澈,看上去活泼单纯。
她负手,露出一枚玉镯,衬得皓腕雪白。
“我之前那样做,的确不好,拖累师兄了。”
“所以,我打算听师兄的。过几日,我不是也要去龙潭么?我已经和小茵姐姐说好了,她带我去和凡族来的山门弟子相看。她是凡域长大的,认识不少。”
周拂菱没看须清宁,轻声道,“我这次便努力带回一个凡族子弟回冰鉴峰。师兄便不会如此烦扰了。”
然而,须清宁回答了周拂菱,却是用沉默回答。
周拂菱等半天,见没人回应,抬眸。
却见须清宁面无表情,目光紧锁她的脸。
他速来清冷的凤眸中,没有任何情绪。
“师兄?”
和他对视着,像是时间都停止了。
半晌,须清宁似才回神,“挺好。”
他冷脸,放下手里金书。
“我多派点人与你去。”他垂眸,寒声道,“平安,最为重要。”
“我去查旁的金书了。周拂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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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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