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缝隙前围满了身着蓝白制服的人,一个个探头探脑,望着缝隙之间,小心翼翼地议论着什么。
听见江鲜的脚步声后,所有人停止了交谈,微偏过头,朝她行礼,旋即自中间让出一条道,供她前行。
江鲜大步流星行到缝隙之前,举目张望,原来别墅的设计师独具一格,留下了两面红砖墙,墙面没有做任何的粉饰和装潢,仅有水泥线条将一块块红砖缝补起来,垒砌成二十米高的墙,似乎是为了让这欧式复古的装修更具艺术价值。
墙与墙之间不过二十厘米,中间十分暗黑,看不太清晰,有人递来手电,江鲜摁开手电,直灯照射进去,白织光打在她身上,静潋侧身挤在最里边,纯白地带着鲜血的衣服紧贴墙壁,微微仰着头,双臂自然垂下,不挣扎,不动弹,就像一只不小心坠落缝隙的白鹤。
艺术,实在太艺术了。
不知道的会以为这里是工程部为了偷工减料,做出来的豆腐渣工程,知道的,例如江鲜这种,她明白建筑师的用意,仿佛别墅设计建成好后的这几年,一直在等待白鹤坠楼的这一刻,就是现在。
“出来。”
江鲜没好气,晃了晃手电,光往上挪,打在她下颌线上,这样既能看清她的表情,又不至于直射她的眼睛:“我再说一遍,出来。”
声音愈发强势,仿若她依旧是那个身居高位,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掌权者。
静潋终于有了表情,她蛾眉似笑非笑,嘴角似翘非翘,脸没转过来,只拿一双眼睛斜睥睨着她,眼中淬着寒冰,似乎在说,她终于拿她没办法了。
江鲜被这个表情气笑了,但她面色镇静,眼眸里带着严肃,直勾勾凝视着她。
很好,她不出来,她还不能进去吗?
她将手电一抛,光亮像抛物线落在左手,高高举在头顶,侧过身,以右手探进别墅的缝隙里去。
狭小的缝隙恰好留有一臂的距离,江鲜的胳膊卡在两堵墙之间,指尖正好触到她的发丝,但是不够长,仅能轻轻地抚摸,拉也拉不住,够也够不着。
静潋嘴角的笑意更为明显了,这一次她转过头来,白炽灯正好打在她的唇上,那白皙的唇忽地凑上来,柔软地贴住她的指尖,就像触摸到一团软软的白棉花,下一秒,她银牙一咬,仿若听见了指骨断裂的声音。
“啊!”
江鲜猛地缩回手,下意识蜷缩被咬的中指,颤抖地握紧了拳头。
她愤懑地瞪了回去,冲着她吼道:“你死定了。”
你死定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不斜视,都明白**oss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大家面目相觑,正在为墙缝里柔软的人或鄙夷或同情或幸灾乐祸。
然而里边的人似乎早已经习惯这类威胁的话语,她再次扬起她高傲的脖颈,抬头望向墙壁之间的天空,一痕斜阳洒在斑驳的红砖上,光明虽然渺茫,但却不至于全无。
此时,幸灾乐祸的王姨找到了报复的机会,方才她是因为静潋的关系而受了boss的巴掌,这下她要好好表现,让那个静潋下不来台!
在她们的眼中,**oss换女人如衣服,她们这些仆从,才是能长久陪伴boss 的。
她毕恭毕敬,将一条姜黄色拇指粗的麻绳递上前来:“boss,用这个,先将她脖子一套,再狠狠将她拽出来,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江鲜正在为如何温柔地将她请出来而发恼,手底下的人却十分没眼色,那是怎么暴力怎么来啊。
真是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她自然不会用麻绳,转而朝王姨丢过去一个犀利的目光,咬牙切齿:“谁问你了?”
0个人问她!
叫她们来帮忙不是来火上添油的。
江鲜虽然要表现暴力,但是她不能真的暴力啊,色厉内荏的人设真是不容易。
她转头望向小雅:“你有什么好的方法。”
小雅双手捧在腹前,点头笑道:“boss,我搬的救兵马上就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不过半盏茶功夫,一名管家用火钳夹着条小指粗的青花蛇走了过来,猝不及防地,递在她面前,那条小菜青用拇指大的脑袋朝她狠狠一射,嘶的一声,吐出蛇信来,黑豆大的眼珠子顿时竖成两道黑线。
江鲜吓得屏住呼吸。
不用说也知道,她们想用蛇逼她出来呗。
这又是什么拉仇恨的操作。
小雅和王姨这对卧龙凤雏,是要害死她啊。
她无奈地从鼻腔叹出一口气来:“你想毒死我吗?”
她脸色僵住,瞳孔缩紧,死死盯着两人。
两人你看我看你,顿时哑口无言。
她呼出口气,吹乱三七分的刘海,掀眸往缝隙看去,静潋依旧保持着优雅的白天鹤姿态,岿然不动。
也并没有因为一条麻绳和蛇受到惊吓。
总不能暴力将她拉出来。
江鲜将手电往下挪,光芒穿过她染红鲜血的法式连衣裙,穿过她洁白的小踝,落在她脚趾上。
脚背上沾满了鲜血和泥沙,红扑扑的两只脚背轻微颤抖,绷直。
她在故作坚强。
她忽地灵机一动,口里说道:“人终究是要吃喝拉撒的,我不相信你住在里边了,半天可以,一天呢?还有,你身上的伤需要在二十四小时以内处理,否则极有可能感染、留疤,甚至破伤风,你还不想这么快死吧,我不强求你,你自己会出来的。”
以退为进,江鲜遣散一众家丁,干净利落撤了下去,留下静潋一人在原地。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听不见。
终于走了吗?静潋自胸腔吁出口气息,紧绷的身体缓缓松软下来,整个脊背随意地靠在冰冷的墙上,她骨骼瘦削,凸起的蝴蝶骨硌在坚硬的墙上,磕得有些疼。
但她整个人却是十分舒心的。
这里虽然阴暗、冰冷,但是要比别墅里温软的天鹅绒被来得更具安全感。哪怕仅有短短的一刻,只要她不见着那个恶魔,那便是彻底的自由。
她太累了,浑身疼痛酸麻,于是就那么靠在红墙上,双眼望着那仅有的狭长光亮,慢慢地,慢慢地,眼皮就像戏剧结尾的帷幕,缓缓落下,世界一片漆黑。
静潋刚刚睡下,便梦见自己娇小的身躯摔落下来,狠狠摔在一块巨大的甲板上。
她疼得五感尽失,过了片刻,方才听见四周海风呼啸,冰雹大的雨点子砸在身上,被打湿得连衣裙被风卷起来,就像旗帜一般猎猎作响。
睁开眼眸,她正在一艘中型游轮上,天空灰暗,有几道龙吸水自下而上指向天穹,海水翻滚起来,一浪一浪打过来,游轮剧烈地晃动,将她晃到栏杆处。
静潋在地上翻了几个滚,最后背靠栏杆,停了下来。
此时,甲板之外已经没有了人,大家都因为恶劣的极端天气躲进船舱,仅有她在这里。
“妈妈。”
静潋叫喊着,一面艰难地奔跑起来,想要找到同行的母亲。
母亲已经出来半个小时了,然而她还不见她回来。
她焦急万分,即便是这样极端的天气,她依旧没有放弃,而是扶着栏杆负重前行。
一步一步,拖着薄如纸片的身躯,在风雨中踽踽独行。
夜幕深沉,狂风洗面,这让她原本就近视的视线雪上加霜,依稀听见骤雨中有两人的交谈声,听声音,是母亲的。
静潋俯身前行,天空正好袭来一阵闪电,落在不远处的甲板上,正好照亮了旁边的两人。
虽然只有一秒,但她也认出来了,其中那个身穿西装套服的是她继父,那个身着蓝色连衣裙的是她的母亲。
他们似乎在争吵什么。
“妈妈,叔叔,快回来。”
她的声音被狂风骤雨尽数吞灭,再传入那两人耳边时已经细如蚊蚁。
“危险。”
她伸出手来,朝二人挥了挥。
他们怎么如此狂妄自大,走出了护栏之外,这样的极端天气,稍微一个不注意,她们必能命丧当场。
不知怎的,继父忽然伸手掐住了母亲的脖颈,将她高高举起,举出了甲板之外,轻轻松开手,母亲便如同一道白色的不明物体坠入了海中。
因为四周的声音太过巨大,生命就那么轻易地,就像一团毫不起眼的塑料废纸,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了。
一声震撼的雷劈了下来,劈在甲板上,震动静潋的内心,她顿时立在原地,只觉得浑身的鲜血指向四肢末端,脸色犹如蜡纸一样惨白,瞳孔注入黑漆,里面倒映着远处西装革履的男人。
她的继父,素日温文尔雅、和善亲近、此时此刻,终于卸下他的伪装,露出他狰狞的面容,龇牙咧嘴地,朝她看了过来。
静潋的心脏猛地一收,于梦境中醒来。
醒来时浑身湿答答的,她以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恍然抬头,才见天空飘来了一朵乌云,细雨如针一般刺在身上,淅淅沥沥,带着海盐的咸味,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又将她带入那日母亲失事的场景。
她没有悲伤,没有惧怕,有的只是仇恨。
远处有声音过来,是皮鞋踩在湿软泥土上的黏腻声音,渐行渐近,停在她右侧。
黑暗中立着一道白影,她打开手电,朝她照射过来,声音低而冷:“一天过去了,还不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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