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言稚走过去,看了眼病房,回头,面色沉痛。
“别摆出这幅样子,我哥不会有事的!”严杭自己的表情都难受得要命,却还说别人。
“吃你的饭吧!爱哭鬼!”王言稚撇了撇嘴,眼睛不自觉湿润了。
盛放坐在严杭旁边,帮他打开饭盒递过去。
他望着重症监护病房,沉默片刻问:“你哥……”
“闭嘴。”严杭不想听。
盛放看向严杭,见严杭就着肉舀起一勺子放进嘴里,然后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病房,神情颓丧地咀嚼。
盛放说:“一起回去吧,你的停课结束了,该回学校了。”
“不要。”严杭仍然望着病房,倔强道:“我不会离开我哥的。”
盛强又揉了揉严杭的头,他说:“那我们陪你。”
严杭低头,又舀起一勺米饭送进嘴里,表情无精打采。
他吃完饭没多久,人就躺在长椅上睡着了,哭了大半天,力气都被消耗没了。
盛放轻轻推了下严杭,见严杭没醒,于是起身拉起他的手臂,将人背了起来。
“臭杭子。”王言稚暗骂一声,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严杭背上。她知道严杭一直在装厉害,实际上是个软弟弟。
她依稀记得,严杭小时候被欺负那天,严录白帮他出头,他抱着严录白的腿,哭得满脸通红,鼻子都擦破皮了。
他一直问严录白:“为什么其他小朋友不和我玩呜呜呜呜我又没做错什么……”
后来,王言稚带着盛放尝试着接触严杭。
三人逐渐成为朋友,严杭无意间知道盛放发高烧神经反应变慢,王言稚从小没了爹,就开始大大咧咧,在人前一直装作老大,试图反过来保护他们。
但他们比谁都清楚,按出生那天比较,严杭还比他们小,内心也是最脆弱敏感的。
只是他擅长在人前逞强罢了。
盛放把严杭背进车里,盛强起步开车晃了下,严杭瞬间就醒了。他愣愣看着车内,反应过来扭头看盛放,立马挣动着想要下车。
“别折腾了!”盛放突然抓住严杭两只手腕,头一回气红了脸。
他盯着严杭片刻,冷声道:“你在那呆着能有什么用!没多久就要中考了!你哥想让你好好读书!不是在那哭!”
盛强回头瞟了眼,转而又回头开车。
王言稚见盛放生气了,严杭被吼得一怔,配合着说:“明天和我们去学校吧。”
严杭看着他们,慢慢红了眼眶,“你们懂个屁,呜呜呜呜那可是我哥啊。”
他砸进盛放的胸膛,紧紧抓着盛放的衣服。盛放别开头,任严杭的眼泪洒在自己身上。
最后严杭还是被带了回去,盛强担心严杭会偷偷跑去医院,让盛放和严杭睡,夜里多照顾他。
严杭照常洗漱完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眼睛像他哥一样无神。
盛放洗完澡回房间,关上灯,周围即刻陷入黑暗。
严杭察觉身边的位置沉了下去。
两人静静地躺着,等到以为对方都睡着。严杭开口:“阿放,你知道吗,我哥喜欢男人。”
这句话如石头沉入海底一样,没有任何波澜,静止了许久。
就在他以为盛放真的睡着了。盛放突然回道:“我不知道。”
严录白喜欢男人的事,大多是城江的年长女性知情,他们几个孩子因为上学,很多时间都在市区生活,况且也没有特意问,自然是不知道。
严杭说:“我讨厌我哥喜欢男人。”
盛放翻过身背对着严杭,想了想道:“那你别喜欢,赶紧睡吧。”
严杭扭头看盛放的后脑勺,半响见对方没回头,他扭头盯着黑乎乎的天花板,慢慢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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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还是阴天,市区的雨看来是要下个没完了。
严杭跟着盛放和王言稚去上课。
两节课下来,严杭都没有做小动作,并且十分安静,被他看不爽的英语老师都夸他了,他的表情还是没有丝毫变化,和灰蒙蒙的天空一样丧。
第三节下课后,王言稚兴奋地跑到严杭的教室,笑着喊他出来。
严杭依言走出教室,态度懒散地倚在门边,看样子不是很想说话,“干什么?”
王言稚神秘兮兮地悄悄道:“下午有半个小时可以探病房,一次只能进一个人,时间在三点到三点半,你赶紧去跟老师请假。”
“真的?!”
严杭灰暗的眼眸明显亮了,像是忽然又有了希望。
接下的课严杭异常认真,跟打了鸡血似地刷题。
三人放学后在学校食堂吃午饭,吃完在教室午休,午休时间不长,但严杭却觉得度日如年。
下午第一节结束,严杭拿着请假条给保安,然后离开学校。
这还是严杭第一次写请假条,要放在往常,他一声不吭就走了。
中心医院离学校远,严杭打车到医院已经超过三点了。
他赶忙冲到严录白所在的病房,看到病房门口站着的钟谌星和季蓝德,他愣了几秒,忽然有不详的预感。
他缓慢意识到陈议可能也在,可他没有看到陈议本人。
严杭僵硬地转过头,看了眼病房,回头颤抖着声音问钟谌星:“陈议是不是进去了?”
钟谌星看到严杭眼里的红血丝,瞬时间觉得可怜,他顿了一下承认:“是。”
严杭倏地忍了口气,愤怒地盯着地板片刻,突然抬头,他收着泪说:“他、他凭什么?我是我哥的亲弟弟!亲弟弟!他一个不相干的人凭什么?!”
如果不是为了保持安静和严录白的生命安全,严杭想直接冲进病房将陈议拖出来,狠狠地揍他!
“你哥喜欢陈议,陈议多说几句说不定能......”钟谌星察觉自己竟然不敢对上严杭的眼睛。
“你以为这是在演电视吗!”严杭抑制不住大声了点。
他上前扯过钟谌星的领子,语气阴狠:“我他妈最恨的就是陈议,我哥因为想回来找他,所以才碰到这种事!就连西瓜霜也是他害的!”
“严杭!”季蓝德拽开严杭的手,将严杭用力甩到一边。
钟谌星被季蓝德搂在怀里,他抬眼看向严杭,说:“你不能把所有事都怪在陈议身上。”
看到他们拥抱,严杭的眼睛似乎更红了。
“为什么不能?”他凶狠地看着钟谌星,“我恨不得他死!没有他那个人,我哥就不会喜欢他!”
“我恨同性恋,除了我哥,你们这种人就应该都去死!”
季蓝德按耐不住想上去揍严杭,钟谌星及时拉住季蓝德,面露愧疚,他不怨严杭说出那种话,严杭也是最受伤的人。
另一边刚消完毒,穿戴完备的陈议正走向严录白的病床。
严录白周围都是滴滴响的机器,他的手臂以及头部都安插着各种各样的装置,左手臂和左小腿打着石膏,吊在病床上,陈议看着四周,心里不禁泛了酸。
严录白睡着了,面容安详,陈议见到严录白的睡颜不多,这一次他多么希望严录白可以醒。
他低眼看着严录白的手,默默地把自己的手伸过去牵着,自言自语:“我看到你的名字了。”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抖。
但严录白不回应他,他便继续说:“我最近做了很多有关你的梦,我想记住,可一醒来就全忘了。”
浑浊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陈议看不清严录白的手,他呜咽道:“离开城江后,我每天晚上都梦见你,离婚那天,书悦说我根本不会喜欢人,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我想脱离梦里的你,不想看到你。”
“我承受不起你的喜欢。”陈议低下头,眼神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严杭说的都是对的,我是不配。”
眼泪滴在严录白的手上,但严录白带着呼吸器,闭着眼面无表情,毫无察觉。
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陈议脱下探视的衣服,刚从准备室出来,迎面便被严杭揍了一拳。
尽管严杭明白他哥要是直到他打了陈议会揍自己,他还是要打。
“严杭!”钟谌星一把推开他,仔细看陈议的侧脸。
陈议扭过头,表情淡漠地咽下嘴里的血,毫不介意被揍红的脸庞。
严杭指着陈议警告:“我不会让我哥再靠近你,你大可放心,看在我哥以前喜欢你的份上,我不计较你浪费这次探视机会,现在,你给我立马滚,滚得越远越好,你要是再敢来,信不信我找人收拾你。”
陈议看向严杭,微微正色:“我还会再来。”
“你他妈——”严杭一听额暴青筋,扬拳就要冲上去。
季蓝德张开手拦住他,向钟谌星递眼色。钟谌星意会,连忙拉着陈议越过严杭走了。
“你放开我!”严杭挣着季蓝德,可是他没能挣开,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了。
严杭泄了气,季蓝德见状放了他,他突然转身用力捶季蓝德。
可季蓝德浑身肌肉硬朗,完全没感觉到伤害,他冷眼地瞟了下严杭后,走了。
根本看不起严杭。
严杭瞪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好一会儿,他突然手抖者找出书包里的手机,打电话给严君怡。
严君怡刚问候完严格和陆愿,转眼正好接起严杭的电话,听对方哭诉:“姐、姐!呜呜呜……”
“怎么了?”严君怡听到他难受的哭声,立马站起来。
严杭哭得泣不成声,“不要让陈议来看哥,我不想让他来。”
“为什么?”严君怡脸色微变。
“哥是因为着急想要见陈议才会发生车祸的,陈议不喜欢我哥,为什么要他出现。”
既然不爱,就不要给予没有结果的希望,否则,倒头来最痛苦的还是深爱的那个人。严杭明白。
他从小就明白。
他一直认为陈议心里也是有他哥的,只是同性间的爱情没有定数,只要他哥坚持不懈,迟早会让陈议回心转意。
可陈议他有前妻,他喜欢的人从来不是男人。
严杭想:我哥从来都在追逐一个没有结果的希望。
“杭子,你现在在医院是吗?这事我会和陈议说,你快回去上课吧,最近妈身体不舒服,你别让她操心。”
“好。”严杭用手臂抹了把眼睛,哭着看了眼病房,难过地挂掉电话。
钟谌星看出陈议心情低落,于是将他送回家后便走了,给他清净的空间。
陈议回到家,看到殷书悦面色惊恐地坐在沙发,怀里还抱着一个女孩,他面色苍白地问:“发生什么了?”
殷书悦抱起孩子说:“关逸去找我爸妈要孩子了。”
关逸就是殷书悦现在的老公,结婚后,殷书悦的很多闺蜜也结婚了,她不想因为这件事打扰他们,可陈议不一样。
她以为陈议还能像以前那样挂念自己,所以想依靠他。
“离婚吧,反正你也不爱他。”陈议突然说。
殷书悦一愣,那句话好像是在说两年前的自己,她无措地泛起丝丝薄泪:“可是我爱我的孩子啊。”
陈议走向客厅,打开自己的电脑,一边打字,一边说:“孩子现在未满两周岁,抚养权归属是不会让给关逸的,你现在只要跟关逸离婚,然后找一份工作,将孩子交给你爸妈。”
“如果你不和关逸离婚,他永远都有和你争夺孩子的权利。”他移开视线,望向殷书悦,眼底幽沉。
他在隐隐表明自己的立场,他不会成为殷书悦的依靠。
殷书悦默默抱着孩子不说话。
但陈议终究看不得殷书悦难过,他起身抱住殷书悦和孩子,说:“以后擦亮眼睛,别再找像我和他那样的人了。”
殷书悦呜咽着说:“好。”
陈议和关逸永远不是适合她的那把锁。
到了晚上,陈议安顿好殷书悦和孩子休息后,自己回房间躺下。严录白满脸伤痕、医疗器械傍身的样子在他脑海挥散不去。
他转过身抱住被子,不敢相信自己和他的荒唐一夜竟变得如此珍贵。
他害怕那是最后一次抱着他。
“嗡!嗡!”
陈议转身掏过手机,看到贺兰绯给自己发短信。
贺兰绯:[陈哥最近怎么没来宠物店啊?]
贺兰绯:[你不是有每天不逛宠物店就会不习惯的毛病吗哈哈哈哈。]
回到市区后,陈议会隔段时间去宠物店撸狗,以此来适应过敏的症状。
陈议正打算打几个字回复,贺兰绯又发来了消息。
贺兰绯:[对了,严大哥怎么没来了?他可是要请我吃饭的!]
贺兰绯:[还有!我这次数学测试考了132,得好好向他炫耀!]
看见严大哥三个字,陈议立马觉得眼睛鼻子酸涩,他回复道:
[最近出了些麻烦事,宠物店的事就先耽搁了。]
[严杭补的课暂停了,严录白要照顾他弟,所以不去了。]
贺兰绯:[那陈哥给我个严大哥的电话吧。]
贺兰绯:[他别想诈我!]
陈议:[我代他请你,他最近没空,别打扰他了。]
眼泪再次自主滑落,滴湿在了枕头上。
贺兰绯:[啊~那算了,看不到他那副吃瘪的嘴脸不痛快,等他忙完了再一起吃饭吧。]
陈议:[嗯。]
病房里的一幕又出现了,陈议痛苦地把脸埋进枕头,无声地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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