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地牢。
自从那破烂青年开始大叫,地牢内全乱成了一锅粥。
他那一嗓门,直接惹火了围栏外的人。
只见又一道寒光从铁栏后面闪出,乔相宜忙道:“小心!”
破烂青年正好被他这一声吓得脚底一滑趴在了地上,没被那寒光刺中,人直摔了个狗啃泥,语气却还是不服:“妈的,使用暗器,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程昴星冷笑一声:“你若不当众戳穿我身份,这些人也不至于死。”
他转头对黄衣人道:“这人是谁?你知道吗?”
黄衣人瑟瑟摇头。
乔相宜这才意识到,那道寒光,原来是银针。
最早一批接触银针的人,已经身体僵硬口吐白沫,彻底起不来了。
再这样下去,漓漓和破烂青年、包括他自己,迟早所有人都会遭殃。
趁银针熄火的间隙,乔相宜将漓漓扔给破烂青年,自己找了个角落躲下,道:“兄台,你先带着漓漓和剩下的人往地道里躲一阵,但记住千万不要往下深入,这边我来拖延时间,等会去找你们。”
破烂青年带着漓漓躲在了一堆稻草后面,大惊:“兄弟你开什么玩笑,你打不过他的!而且下面也是死路,他要想杀我们,怎么都躲不过,迟早会追上来。”
乔相宜忍不住道:“他为啥要杀人?”
破烂青年隐没在黑暗中:“还能为啥,掩盖罪行啊。”
乔相宜还是不理解:“不管了,你们快走,我跟他谈谈。”
破烂青年还想说点啥,顿时,乔相宜有些血气上涌,直接把他和漓漓扔进地道里去了。剩余的人看见地道可以躲避银针,也立刻涌了过去。
铁栏外,程昴星手中的银针已经准备好,却看见一道人影从角落里现身:“兄台,且慢。”
程昴星手里的银针慢了一拍,歪了一分,射到内室的墙壁上去了。
能活动的都吓得拱进地道里了,只能听到银针嗖嗖从头顶上擦过。
破烂青年被挤得变形的声音闷闷的传来:“兄弟,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他妈的挤死了!……啊,要掉下去了……”
程昴星盯着唯一没有拱进地道的人影——乔相宜道:“你救这些人,有什么意义吗?”
乔相宜思索了一下,道:“兄台,不对,程将军,您杀这些人,又有什么意义吗?”
程昴星道:“你也看到了,他们一听到我的名字,就吓成那样。我若不杀他们,怎么对得起他们对我的期望——怎么,你为什么不怕我?”
乔相宜心说:我都不认识你,怎么怕你?
他清了清嗓子:“我刚来贺州城,不太清楚这里发生了啥,只是觉得,就算是要抓有嫌疑的人,你们也不该这么抓。而且,你刚刚跟我说话时,能正常沟通,所以我觉得,大家可能有点误会。”
程昴星不屑轻哼:“你现在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也进不来,哪里都是等死。什么都不知道,又有什么资格跟我平等交谈?”
他的眼睛扫过屋内刚刚还热闹非凡的地道口,脑海中却分明映出了“转生涡”的样子。
黄衣人添油加醋道:“公子,我看这人就是诚心惹事,哪哪都有他!”
公子,别跟他废话,就算他真是意外闯入“转生涡”,也不能活着走出去——
乔相宜突然打断他:“若我说,我随时可以逃得出去呢?”
程昴星抬头看向乔相宜,他的眼睛本来是微眯着,但听完这句话后,倏地定了一下,瞳孔清明了一瞬,语气也正色起来:“你说真的?”
乔相宜笃定道:“真的。”
程昴星声音恢复轻浮,微笑道:“你说的若是真的,那刚刚你就该逃出去了,何必在里面折腾半天陪他们演戏?你这人,也太……”
他话还未说完,便看见身旁黄衣人灯笼里的烛火灭了,周围变成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忽然,铁栏内飘出一阵没来由的烟雾,扰乱了人的视觉和嗅觉。
地牢里,黑暗和烟雾拢成一片,哪里还能看得见人影?
人呢?刚刚那人不是还站在那里跟他说话吗?
下一秒,一个缥缈的青色身影一闪而过,用冒着寒气的手抚上了程昴星的肩臂。
乔相宜在一片黯淡的青光下抬起了他那张惨白的脸:“怎么样?我没有开玩笑吧。”
烟雾缭绕下,他的脸不太真切。整个画面氛围异常诡异,犹如青灯鬼话,篝火狐鸣。
迷雾中,不知是谁慌乱中踢了黄衣人一脚。
下一秒,黄衣人大叫着跑了出去:“啊……鬼啊……”
程昴星径直盯着那张惨白的脸。视野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半晌,程昴星的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线:“好嘛,我现在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了。”
乔相宜森然道:“程将军,你竟不害怕吗?”
程昴星纹丝不动:“你竟不知道我以前的名声吗?我能当上七宿将军,全都是因为——很久以前,我斩了一只妖。”
乔相宜脸色一变,立马弹开一丈远:“……你想干嘛?”
程昴星微笑道:“今日,我想试试,杀鬼是不是也如杀妖一般轻易。”
乔相宜心中一阵擂鼓。
疯子!破烂青年没有开玩笑,这人果然是疯子。
程昴星动作一变,乔相宜以为他又要扔银针,下意识躲避,却没想到他把袖口里的银针尽数扔在地上,拿出一只正面留白、暗香疏影的折扇。乔相宜一怔,那扇子背面便飞出一只满是尖刺、水波外纹蛇形短刀。
程昴星道:“我毕竟是将军嘛,不能老用暗器。”
乔相宜看见那短刀似回旋镖般朝自己头部飞来。遂身体一沉,直接滚到地下了。而那把短刀,又稳稳地落回程昴星的手里。
妈的,他不是说不使暗器吗?这人穿得人模狗样,还装模作样地拿了把“风雅”的扇子,嘴里怎么没有一句实话!
乔相宜猛地回身,喘了一口气,一身防御姿势,伸手要摸腰侧缠满绷带的剑,咬牙道:“你、你不要逼我……”
程昴星老神在在:“逼你什么?逼你现形?”
乔相宜深吸一口气,另一只手背在身后:“逼我……”
他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而程昴星似乎也不着急,想听他后半段话要说什么。
他盯着乔相宜,乔相宜也盯着他,眼神毫不避讳。
程昴星把蛇形短刀往胸口处一收,那短刀不知何时又敛到扇子背面去了,整套动作看起来漫不经心,实际上已经是下一招的起手式了。
他打量着乔相宜道:“可惜你是只鬼,不然你是我今天遇到的,第二个有趣的人。”
呵,谁关心你遇到的第一个人是谁啊。
乔相宜还是那句话:“……你不要逼我。”
程昴星不要脸道:“我越来越好奇了,你想要我逼你什么?”
乔相宜的眼神此刻却变得异常坚定,在长剑即将出鞘的瞬间,又一把收了回去。
他只做了一个口型,随后把藏到背后的手指对准唇心,然后闭上了双眼。
程昴星只看到乔相宜双唇翕动,却完全听不见他在念什么。
他觉得对方异常可笑,便决定不再废话,把手中的短刀再次扔出。
下一秒,他的动作却卡住了,短刀“啪嗒”落在地上。
因为,他脚下的平地……塌陷了。
本来这里还残留了两块平整的石板,可供他伫立,但现在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脚下暗涌着一股震感。
这种震感正在蔓延,从他脚下蔓延到地牢门口的铁栏处。
半空中,一道惊雷闪过,“啪嗒……”那看似牢不可破的铁栏,也随着这记雷击迸开了一道豁口。
整个大地都在震颤,震颤的动静已经连到了地牢内部。
程昴星整个人的视线都变得异常混乱颠倒,但在他眼中,乔相宜在一道炽亮的光中岿然不动,平静的在不远处入定。
紧接着,一阵烟灰夹着闪电四面八方的扑来,把本就模糊的视线传染成乌泱泱明澄澄的一片。
倏地,他感到脚下一空。
踏空的那一瞬,烟雾的迷乱中,程昴星嘴角微扬,发自真心的笑了:“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我一直没有发现其中的奥秘,原来是遗漏了一处……”
乔相宜一怔,睁开了眼睛。
但程昴星已经掉了下去,空气中回荡的只有他那诡异的笑声。
事实上,乔相宜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能做到这一步。
片刻前,在面对程昴星在铁栏外的挑衅时,他的心里十分紧张。
他那时想的是:谁要跟你打架啊,谁要跟你兵刃交接啊,我身上连个武器都没有。怎么打?
哦不对,他身上还是有一把路千河留给他的长剑的,但是他完全不会使,这怎么打?
在一阵慌乱过后,他突然摸到了胸口处,心里瞬间安定了下来。
是的,他并不是一无是处,他得用自己的方法面对危险。
他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纸人,并很好的隐藏在了身后,然后跟对方绕开话题,果然引起了对方的兴趣。
乔相宜摸索了接近十年,才大致摸清了乔鸿光的“百宝箱”中,一部分法宝的门路。
在短暂的时间内,乔相宜几乎把他能熟练掌握的“技能”全部都回顾了一遍。
乔相宜趁“烟雾弹”混淆视线的空隙,一把将纸人扔出栏外,再在这个时间内画上一张符,和纸人交换了位置。
同样地,所以那张移形换影的符,为了保证效果仍是用血画的。短暂的烟雾制造了他像是一瞬间到达那里的错觉。
再配合乔相宜拿手的“装神弄鬼”好戏,基本上一吓一个准。
但乔相宜也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不怕“鬼”,甚至要杀“鬼”的人。
乔鸿光的笔记中曾说,这世上所有的涉及单独领域的知识,都不复杂,包括看似庞杂的占星。
但学习的难点是,如何将单点的知识触类旁通,把他们组合排列,形成一门系统的学问。
乔相宜想,既然《百川符篆录》中单个的符咒也都不复杂,那如何把它们用一种奇怪的组合排列起来,变成一种固定的用法和组合,应用到实战中呢?
然而真正到实战中,他才发现,所有单个的技法都不重要,真正的难点是保持清明,把握时机,掌握间隙的时间。
程昴星这个人实在难缠,他难缠的并不是杀招狠厉,而是漫不经心中一步一步靠近等待猎物挣扎的过程中。
你不知道他下一次是什么起手,面对这种类型,人的心理防线往往先一步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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