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是云辞镜眼前唯一的颜色。
她穿着繁复的嫁衣,端坐在铺着大红鸳鸯被的婚床上,头顶的赤金凤冠显得异常沉重。
外面喧嚣的宴饮声隔着门窗模糊传来,丝竹管弦,觥筹交错,都在庆贺三王爷萧烬纳娶新妃。
盖头早已被她扯下随意丢在一边。
镜子里,是一张被脂粉精心雕琢过的脸,眉眼间的冷冽被刻意掩盖,只余下符合王妃身份的、清丽的端庄。
云辞镜抬手,用指尖狠狠揩过过于红艳的唇脂,留下一道狼狈的痕迹。
替嫁?
她的母亲死得不明不白,而所有线索最终都隐隐指向这座三王府。
为了查清母亲真正的死因,别说这传闻中暴戾嗜杀、连克三任妻子的三王爷,便是幽冥地府,她也要来。
确认殿内无人后,云辞镜迅速动手褪去一身沉重的嫁衣和凤冠,只着素白中衣。
早已等候在侧的贴身丫鬟半夏立刻递上一套提前备好的丫鬟服饰,低声道:“小姐,一切小心,巡守侍卫的换岗时间只有一炷香。”
云辞镜点头,快速换上丫鬟衣服,那张原本被华丽妆容遮盖的脸,在卸去胭脂后,一双眸子,亮得惊人,里面却没有丝毫新嫁娘的羞涩与不安。
她悄无声息地潜出新房,在王府内苑四处探查,记下路径与各处院落的大致情况。
库房、客院、甚至演武场……守卫稀疏平常,并未有什么异常。
直到,她绕至王府西侧,远远望见那座独立院落的书房。
夜色中,那里明哨暗岗,巡逻侍卫的步伐更显凝重,而且比别处人数都要多。
云辞镜脚步微顿,视线在那院落轮廓上停留片刻,眼神沉静。她蛰伏在暗处,仔细观察,记下守卫分布和换岗间隙。
时间紧迫,她未敢久留,很快依循原路返回。
在她身影消失于新房回廊尽头时,远处最高的殿宇飞檐之上,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静静而立。
那人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清冷的目光穿透距离,精准地落在那个娇小敏捷的身影上,直至她安全回到新房,才微微敛眸,身影如烟消散。
新婚之夜,三王爷萧烬却并未踏入新房半步,径直宿在了书房。消息传来,下人们面面相觑,云辞镜却只是垂下眼睫,掩去眸底一丝冷笑,正好。
翌日清晨,云辞镜换上王妃正装,面色带着新妇应有的羞怯与不安,对半夏道:“王爷昨日辛劳,想必宿醉不适。你去小厨房备一碗上好的醒酒汤,我亲自给王爷送去,聊表心意。”
主仆二人行至书房院落外,果然有侍卫拦着,“王妃恕罪,王爷一早就出府了,并不在院内。”
云辞镜闻言,脸上适时露出一丝失落与担忧:“出府了?这般早……王爷可用过膳了?这醒酒汤……”她轻轻叹息,语气柔婉,“既然王爷不在,我们便先回去吧,待王爷回来还请知会我一声。”
侍卫行了一礼,表示知道了。
云辞镜转身离开,背影透着几分落寞与委屈,做足了关心夫君却不得见的柔弱姿态。
行至远处回廊拐角,确认侍卫视线不及,主仆二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半夏继续向前,制造她们已离开的假象。
云辞镜则绕到回廊一侧,凭借昨夜观察的记忆,找到一处似有松动痕迹的窗棂。
她指尖微动,用藏在袖中的细簪巧妙拨开内扣,悄无声息地潜入书房内。
书房内陈设冷硬,到处都透着主人不苟言笑的性格。
她快速搜寻,动作却极轻,目光最终落在一面摆放着兵书史册的书架上。几处细微的磨损痕迹,以及一本与其他书籍颜色略有差异的书脊。
她试探性地抽出那本书,指尖感受到其后的轻微阻力。略一用力,机括轻响,书架墙面缓缓移开,露出其后幽暗的密室。
云辞镜心下一惊,毫不犹豫地闪身而入。密室不大,陈放着一些卷宗和奇异物什。她正欲仔细翻查,脚下石板猛地一沉!
“咔哒”声刺耳响起,两侧墙壁瞬间射出数支泛着幽蓝寒光的弩箭,直取她周身要害!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无形的力量柔韧地荡开,空气中似乎有微不可见的流光闪过,那几支凌厉弩箭在距她肌肤寸许之地,竟如同陷入无形泥沼,纷纷力竭坠地。
云辞镜似乎嗅到一缕极淡的冷檀香,手腕被一只微凉的手掌握住,轻轻一带,帮她避开了最后一支角度刁钻的冷箭。那手骨节分明,指尖修长,在她站稳的瞬间便已松开,快得仿佛只是错觉。随后,那股气息也瞬间消散。
她惊魂未定,不敢久留,立刻退出密室,小心将书架恢复原状,抹去自己来过的痕迹,迅速离开。
半夏见她出来,松了口气。
傍晚,萧烬才回府,径直去了书房,他惯常先检查密室。
而这一次,一进入便察觉了不对——书架那处的地面尘土似乎有被擦过的痕迹。萧烬抽书打开密室,便感觉到空气中微弱的别样气息,他眼神微暗,快步走入密室深处。
密室内那块藏在暗处用于感应强大妖气的黑色“除妖石”,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不稳定的红光!
“妖气……”萧烬紧盯着除妖石,立刻召来院外侍卫,厉声道:“今日可有异常?何人靠近过书房?”
侍卫不敢隐瞒,如实禀报,“回王爷,只有……只有王妃娘娘上午来过,说是给您送汤,见您不在,便离开了。”
“云辞镜?”萧烬眼中寒光一闪,大步流星冲向云辞镜所在院落。
院内,云辞镜正坐在窗前,摆弄着一盆兰花,神色恬淡。
直到萧烬带着一身冷厉闯入,她才抬起眼,眸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意。
“王爷?”
“云辞镜!”萧烬声音寒彻骨髓,“你今日去过书房?”
云辞镜站起身,微微蹙眉,带着被质问的委屈:“妾身是去过,想给王爷送醒酒汤,但侍卫说王爷不在,妾身便直接回来了。王爷为何如此动怒?”
“直接回来了?”萧烬逼近一步,目光如炬,试图看穿她,“书房内有机关被触发,而今日只有你靠近过书房!你作何解释!”
云辞镜脸上瞬间血色尽褪,眼中涌上难以置信和受到冤屈的水光,她倔强地抬起头,声音带着颤意道:“王爷是在怀疑妾身?妾身连书房的门都未曾踏入,如何触发机关?”
“是吗?”萧烬冷笑道,“那书房里陌生的气息也不是你的了?”
他在疑问,却也是在肯定她会继续否认。
“什么气息……妾身更是不知!妾身只是……只是担心王爷身体,想去尽一份心,难道这也有错吗?”
云辞镜说着,眼圈微微泛红,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那模样,脆弱又带着几分固执的倔强。
萧烬死死盯着她,她眼中的惊愕、委屈、以及那丝被冤枉的愤怒,不似作伪。而且,除妖石对她并无反应。难道……真有他人潜入?那个“妖物”……
他冷哼一声,语气依旧冰冷,“最好与你无关!记住你的本分,安分待在院子里,若让本王查到与你有关……”未尽之语充满了威胁。
他一走,云辞镜脸上的委屈瞬间收敛,只剩下冰冷的平静。她抬手,轻轻抚过方才被那微凉手掌触碰过的手腕。
萧烬动作极快,立刻秘密请来国师。凭借除妖石残留的气息,联合数名捉妖师,布阵追踪,终于在城外山林锁定了目标——一个白衣男子。
谢拾安立于林间,面对围攻,神色依旧疏淡,挥手间便化解数次攻击,游刃有余。
然而,那国师也看出了谢拾安的与众不同,竟不惜动用禁忌术法,引动阴煞之力,化作血色锁链缠缚而来。
谢拾安未料到对方如此决绝,一时不察被锁链尖端扫中肩膀,闷哼一声,妖气一阵紊乱,强行挣脱后化作白光遁走。
一直暗中尾随追踪队伍的云辞镜,凭借过人的视力,瞥见白衣男子抬手时从衣袖中滑出的一截手腕,上面绕着一条串着一颗赤色灵珠的细链,灵珠色泽浓郁如血,内里却仿佛封存着一缕极细的、流动的金色光絮,仔细看去,那光絮竟隐隐勾勒出一只蜷卧的狐狸形态。
没错了,是当时在密室救她一命的那位。
妖对气息的敏感,让云辞镜率先在一处隐蔽的山洞找到了重伤的谢拾安。
他靠在岩壁上,白衣染血,脸色苍白,更衬得眉眼清俊出尘,只是那双看向她的眼,带着惯有的疏离与一丝警惕。
云辞镜快步上前,脸上瞬间切换成担忧与后怕,眸中水光盈盈,关心道:“公子!你怎么样?”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和清水,欲替他清理伤口,“多谢公子昨夜在书房出手相救,辞镜感激不尽。若非公子,辞镜恐怕早已……”
谢拾安在她伸手想触碰时微微侧身避开,语气冷淡道:“不必。”
云辞镜从善如流地停下动作,并不强求,只是将伤药和清水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退开一步,保持着一个不会让他感到压迫的距离。
她跪坐在一旁,仰着脸看他,眼神纯挚又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公子为何三番两次相助辞镜?我们……素不相识。”
谢拾安闭目调息片刻,复又睁开眼,看着眼前这张与记忆中人几分相似却更加倔强的脸,沉默了一瞬,终是开口:“受你母亲临终所托,护你周全。”
云辞镜瞳孔微缩,心中巨震。竟然是……母亲!
她袖中的手悄然握紧,面上却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悲伤与感激,眼睫上挂着将落未落的泪珠,“原来如此……娘亲她……” ,她没有追问细节,只是深深一拜,感激道:“无论如何,多谢公子。此恩此情,辞镜铭记在心。”
她看着谢拾安苍白的脸,眼神微暗。这人不简单,围堵、负伤之下还能逃脱,可见力量强大,应该是什么大妖。且受母亲托付……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助力,必须牢牢抓住。
云辞镜放柔了声音,带着纯粹的关切,说道:“公子伤势颇重,此处虽隐蔽,却也非久留之地。若公子不弃,辞镜或可寻一更安全之处……”
谢拾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她。眼前的女子看似柔弱无助,可昨夜她潜入书房的果决与应对萧烬时的急智,都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然而,她那双酷似其母的眼睛里的担忧,让他冰冷的眸中,终究不易察觉地融化了一角。
等回到王府,云辞镜立刻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低压。
萧烬对她更加冷淡,甚至带着审视。她也乐得配合,在人前愈发显得小心翼翼,神色凄婉,仿佛承受了莫大的屈辱与委屈。
她知道,暗处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她要让谢拾安看到她的“处境”,看到她因追查母亲之事而受到的“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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