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雾气缭绕,水声隐隐约约从朱颜殿深处传来。
化骨水最终还是被人搬到了内殿之中,牧听舟半披着衣衫,被水汽浸透着黏腻的贴在身上,加上水中的药性不断压制着体内的魔气,让他趴在池边一阵困顿。
最终,今日也没能与裴应淮定下神魂契约。
牧听舟蹙起眉宇,有些烦躁地拨动着水花,湿润的长□□浮在水面上,宛若朵朵散开的白莲,在灰墨色池水的浸透下,衬得他肤色雪白一片。
祁萧然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他抱着药桶走了进来,轻车熟路地将桶中黑乎乎的粘稠汤药倾倒进池中:“再泡半个时辰就可以结束了。”
“感觉怎么样了?”
牧听舟懒懒地翻了个身子,随意地将手腕上的汤水甩在祁萧然的衣袍上,顺利看见那人脸黑了。
“还行吧。”
祁萧然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将药桶放在一旁,撩起衣角蹲在池边:“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想听哪个?”
牧听舟道:“坏消息吧。”
“坏消息就是——估摸着你近期几日都没法与那人签下契约了。”
牧听舟啪嗒一下把水花拍在他脸上:“那好消息呢?”
祁萧然忍了又忍,拂去了脸上的水渍:“好消息就是,有一株药引找到了。”
“……”牧听舟默了半晌,“这算哪门子好消息?”
祁萧然冷笑一声:“是无上枝。”
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牧听舟瞌眸想了半天,最终在记忆的旮旯里找到了:“是丹霞云宫的那株无上枝?”
“不错。”祁萧然点点头,见牧听舟眸光一下子亮了起来,无情地泼了盆冷水,“别想了,已经有人帮你偷出来了。”
牧听舟肉眼可见的蔫了。
祁萧然恨铁不成钢:“你!你现在境界不稳,能不能给我安分一点?!就一点!”
他深呼吸一口气,不断告诫自己不要暴躁:“就在前几日我正搜寻着无上枝的下落时,便听闻有人将他从丹霞云宫偷了出来。”
“无上枝虽为七品仙草,但毒性极强,哪怕是凡人触碰一下就会四肢僵硬,若是没有几株别的仙草压制其药性,它根本就是一枝没有什么用的毒枝罢了。”
“但很奇怪的是,那人将无上枝偷了出来后竟然直接交予了浔阳城的满隆坊,近日便要在坊间拍卖。”
牧听舟问:“浔阳城,人界?为何九重天之物会在人界的拍卖坊出现?”顿了片刻,他恍然:“啊,你是说这极有可能是一个幌子,甚至还有可能是个故意引我过去的幌子?”
祁萧然面色镇重地道:“虽然是个幌子,但无上枝的下落已经**不离十,应该就在那里。”
“……你,要去吗?”
他忍了忍,还是问出了口。
“去。”牧听舟唇角微弯,说,“为什么不去?既然有人盛情邀请我前往,自然没有不赴宴的道理。”
他披散着湿润的长发起身,褐色的池水顺着素白的藕臂滑落,坠入池中。
祁萧然心领神会地拎起丝绸般轻薄的衣袍盖在他身上,牧听舟赤足站在池边,呼出白色雾气氤氲了视线,他拽着衣襟,一步步朝着内殿中离去。
-
主殿内一片漆黑,仅有的红烛摇曳在窗台前,裴应淮坐在桌案前,修长的手指捏着卷轴的一面,垂着眸看着书,面上不悲不喜。
偏院被毁的不成样子,牧听舟心念一动,便让裴应淮住进了主殿之中。
一阵长风顺着半掩的窗栏,带着丝丝缕缕残留的药味还有一丝熟悉的幽香,顺着缝隙钻入了内屋。
门被拉开了,裴应淮微声抬起头,看见浑身湿漉漉的青年赤足走了进来,眉间成功的又拧了起来。
但他还是没说什么,神色冷淡地继续翻着书籍。
牧听舟身上并没有沾染多少热气,反倒是手足冰凉一片,他随手将衣袍丢在一旁的地上,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
等了半刻功夫,那人还是没什么反应,牧听舟又凑上去,想要去偷瞧他究竟在看些什么玩意。
却被人翻手负了过去,看了个寂寞。
牧听舟有些恼了:“不看就不看,谁稀罕。”
他冷哼一声,直起身子,决定将人赶出主殿。
却听见卷轴接触桌案发出了声响,裴应淮站起身走了过来,弯腰将地上被他丢在一旁的衣袍捡了起来,搭在一旁,又从一旁拿出了毛巾,淡淡道:“过来。”
牧听舟冷着脸,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下一秒,毛巾被搭在了他的头上,用一种轻柔的力道擦拭了起来。
柔软的毛巾细心地擦拭着发间残留的池水,牧听舟顺势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被人舒舒服服地伺候着。
裴应淮有比较重的洁癖,身上常年的气息都极为清冽干净,细细微微的钻入牧听舟的鼻中,让他一度昏昏欲睡。
修长温热的指腹拂过牧听舟的脸侧,将他鬓边一缕垂下的银发撩到了耳后,露出了耳垂上的那一缕流苏耳坠。
“还带着。”裴应淮问。
“废话。”牧听舟瞌眸回答,“这可是师父他老人家在我上山时第一年送给我的礼物,若是这也丢了,那他老人家岂不是要哭死了。”
裴应淮嗯了一声,将那缕湿发捏在指腹,揉了揉:“头发,是怎么回事?”
牧听舟脑袋一片昏沉,他仰着脑袋将湿发抵在裴应淮的胸前,甚至都能感受到他胸口处的微微起伏,听着那道微弱的心跳,莫名觉得有些惬意。
他唔了一声,想了想:“第一年到幽冥的时候,那个时候各方的路不太熟,不小心掉进了还没有炼化的化骨池里,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好似在说一件再过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但裴应淮却知道,当时的情况并没有那么简单。
牧听舟不管再怎么说,堕魔前还是元婴期的修士,先前灵气魔气失衡导致暴走,如今一入幽冥,体内残存的灵力自然会遭到周遭一切的排斥。
坠入没有炼化的化骨池,恐怕是强行被魔气顺走了全身经脉的灵气,这种痛感不亚于抽筋拔骨洗髓荡秽。
他擦拭着湿发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痛不痛?”
牧听舟懒声应答:“还好,不是很痛。”
裴应淮心道,小骗子。
他近乎是半拥着将青年揽在怀中,微湿的发丝将胸前的衣袍给染上了一片深色,裴应淮眸中一片暗沉,他稍稍俯身垂在牧听舟的耳边,用一种极轻的声音问:“所以,舟舟在闭关室里,曾亲眼看到过,是我将你杀死的,对吗?”
“……嗯。”
不知从哪吹来的一阵长风,将桌案上的烛火倏地吹灭,内屋中再度恢复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耳侧窸窸窣窣的动静陡然停下了,牧听舟挣扎着睁开了双眸,赤红色的瞳眸中染上几分不悦:“继续啊。”
裴应淮没有说话,拎着毛巾站在他的身侧。
牧听舟:“你——”
他猛地顿住,恍然间才想起来自己方才无意识间说出了什么。
【所以,舟舟在闭关室里,曾亲眼看到过,是我将你杀死的,对吗?】
【……嗯】
牧听舟瞬间清醒:“你诈我——?!”
他扬高音调,气得胸口上下起伏:“裴应淮……你!”
裴应淮不冷不淡地看了他一眼,将被打湿的毛巾挂了起来,淡声道:“是你自己回答的,没有诈你。”
事实就是,确实是这样的。
所以牧听舟更气了。
“滚,滚远点!今日不准睡主殿!滚回你的偏院去!”
“……”
牧听舟不想承认自己今夜却是松懈了防备,他气得浑身颤抖,坐在桌案边,明眸冷冷一扫桌上先前被裴应淮放在一旁的卷轴。
然后一骨碌全扫在了地上。
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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