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烈火烹油

金銮殿拒赏,长街无声送。

那一日的风骨,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在沉寂的京城炸开了锅。寒月等人的名字,连同他们做下的事、说出的话,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茶楼酒肆、在深闺后院、在士林学子间疯狂流传。有人击节赞叹,称其为“巾帼侠骨,士林楷模”;有人嗤之以鼻,视作“狂悖无礼,沽名钓誉”;更多的人,则在暗处揣测着这股骤然崛起的势力,以及他们背后可能牵扯的滔天巨浪。

镜水坊成了风暴眼中暂时宁静的孤岛。云翩翩伤势极重,凌霜日夜不休,以自身精血为引,配合珍稀药材为她疏导郁结的经脉,压制那股侵入心脉的炽烈地火余毒。寒月与谢清晏则忙于应对各方或明或暗的试探与拉拢。

这日午后,谢清晏从外面归来,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色。他脱下沾染了外界尘嚣的外袍,对正在院中擦拭长剑的寒月沉声道:“太子府递了帖子,三日后,邀我过府一叙。”

寒月擦拭的动作一顿,剑身寒光映出她清冷的眸:“终于来了。你如何打算?”

“太子借我们之手扳倒永昌侯,如今声威正盛,羽翼渐丰。此番相邀,无非是威逼利诱,想将我,将我们这股‘力量’,收归己用。”谢清晏走到石桌旁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我以‘需照料重伤同伴,无心仕途’为由,暂时推拒了。”

“他不会罢休。”寒月还剑入鞘,声音肯定。

“是。”谢清晏抬眼,望向院内那株在初夏阳光下舒展枝叶的石榴树,花开正艳,如火如荼,“如今我们,便如这烈火烹油,看似风光无限,实则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太子能用我们扳倒永昌侯,自然也能用别人来对付我们。”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自嘲:“往日读圣贤书,只道‘鲜衣怒马少年时,不负韶华行且知’。如今方知,这‘鲜衣怒马’之下,步步皆是刀锋。”

三日后,太子府夜宴。

终究是推脱不过,谢清晏只身赴宴。太子并未在正殿见他,而是在一处更为私密的水榭书房。太子一身常服,神色温和,亲自煮茶,言语间对谢清晏的才华赞誉有加,对寒月等人的“义举”更是“深感敬佩”,仿佛金銮殿上那场风波从未发生。

“……清晏啊,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风骨见识,实乃国之栋梁。永昌侯倒行逆施,天怒人怨,你与南宫姑娘等人挺身而出,匡扶正义,本宫心甚慰之。”太子将一盏清茶推到谢清晏面前,语气恳切,“如今朝局初定,正需你这般有胆识、有担当的年轻才俊,为国效力。翰林院清贵,却难免埋没才华,不如来东宫,做一詹事府丞,随本宫参赞机要,如何?”

詹事府丞,虽品阶不高,却是东宫近臣,未来潜邸之臣,前途不可限量。这是太子抛出的,极具分量的橄榄枝。

谢清晏端坐如钟,目光平静地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并未去碰那盏茶。他知道,这杯茶若接了,便是认主,从此身家性命,皆系于东宫一脉。

他缓缓抬头,迎向太子那双看似温和,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眸,声音清朗如玉,却带着不容转圜的坚定:“殿下厚爱,清晏感激不尽。然,清晏当日金銮殿上所言,字字出自肺腑。为官者,当以社稷黎民为重,而非攀附权贵,结党营私。清晏才疏学浅,唯愿恪守本分,于翰林院修书立说,以文章报国,实不敢担此重任,有负殿下期许。”

他拒绝了!拒绝得干脆利落,甚至隐晦地刺了一下“结党营私”!

太子脸上的温和笑容瞬间凝固,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阴鸷。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骤然降温。一旁侍立的内侍更是吓得脸色发白,大气不敢出。

良久,太子才呵呵一笑,只是那笑声干涩冰冷:“好,好一个‘以文章报国’!谢编修果然……志存高远。”他放下茶壶,语气已淡了许多,“既如此,本宫也不便强求。只是,清晏啊,这京城风大,站得越高,有时候……越要看清脚下的路,莫要行差踏错才好。”

言语间的敲打与威胁,已毫不掩饰。

谢清晏回到镜水坊时,夜色已深。他将东宫之事告知众人,气氛一时凝重。

“太子这是要逼我们站队。”镜水轻抚着怀中雪白的波斯猫,眼神幽深,“若不归附,便是敌人。他刚扳倒永昌侯,气势正盛,绝不会容许我们这股不受控制的力量存在。”

“怕他不成!”云翩翩靠在软榻上,脸色依旧苍白,却扬起了她那标志性的、带着痞气的笑容,“老娘连永昌侯的老巢都敢端,还怕他一个储君?大不了,再来一场!”

“翩翩,慎言。”谢清晏不赞同地摇头,“东宫非永昌侯府,其势更大,根基更深。明刀明枪,我们毫无胜算。”

一直沉默的凌霜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空灵的寒意:“我看见……很多穿着官服的人,在写名字……很多,很多名字……红色的朱砂,像血……”

众人心头一凛。凌霜的预言,往往指向未来的灾厄。

就在这时,坊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镜水坊的心腹侍女匆匆入内,神色惊慌:“坊主,不好了!刚得到消息,京兆府以‘清查永昌侯余孽,肃清京城治安’为由,突然出动大批官差,包围了城南的流民聚集区,说是要捉拿藏匿的‘叛党’,已经……已经抓走了数十人!其中,就有我们之前安置的几位获救孩童的家人!”

“什么?!”寒月霍然站起,“他们这是欲加之罪!是想逼我们现身,或者……杀鸡儆猴!”

几乎是同时,另一名负责外联的管事也脸色难看地进来禀报:“谢公子,刚有几位与您交好的同年暗中递来消息,说……说都察院已收到数封匿名奏章,参劾您……结交江湖匪类,窥探宫禁,意图不轨!恐怕……不日便会有旨意下来,要传您问话!”

打击接踵而至!先是动他们庇护的人,接着便直接剑指谢清晏!太子的报复,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辣!

房间内,烛火跳动,映照着每个人凝重而愤怒的脸庞。

“他们是想将我们彻底打为‘乱党’!”谢清晏握紧了拳,指节泛白。

镜水放下猫,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声音冷冽如冰:“太子这是要告诉我们,顺他者昌,逆他者亡。这京城,已无我们立锥之地。”

绝境,似乎再次降临。

然而,与上一次面对永昌侯时的孤注一掷不同,此刻的他们,眼中虽有愤怒,有凝重,却并无慌乱与绝望。

寒月走到谢清晏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目光扫过云翩翩、镜水、凌霜,声音清晰而坚定:“上一次,我们为救孩童而战。这一次,我们为自己而战,为我们所信的‘公道’而战!”

云翩翩挣扎着想要坐起,凌霜轻轻按住她,自己却上前一步,清冷的眸子望向众人:“血光已至,避无可避。但……星火未熄。”

镜水转身,脸上露出一抹复杂而决绝的笑意:“看来,这‘同心’之盟,今日方显其意。太子想将我们连根拔起,那便让他看看,这淤泥之下,盘根错节的,究竟是什么!”

谢清晏看着身边这些身份各异、却因命运与信念紧紧联结在一起的同伴,胸中那股被权势打压的郁气忽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更为磅礴的力量。他朗声一笑,竟有几分昔日“鲜衣怒马少年郎”的疏狂:

“好!既然这庙堂容不下真话,这京城容不下公道,那我们就自己,再辟一条路出来!”

五双手,再次紧紧握在一起。这一次,不是为了对抗某一个人,而是为了对抗这整个不公的世道!

就在此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清越悠扬、却带着几分诡异寒意的笛声。那笛声缥缈不定,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又仿佛近在耳边,曲调古老而忧伤,隐隐带着一种召唤之意。

凌霜的脸色骤然一变,猛地捂住心口,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与惊悸!

“这笛声……是……是他们……”

寒月与谢清晏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升起强烈的警兆!

这突如其来的笛声,来自何方?是太子新的手段,还是……另一股未知的、更可怕的力量,已经悄然降临?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那诡异的笛声,依旧在空旷的夜风中,断断续续,如同鬼魅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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