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王府守门的护卫见谢筠和王莫殇从马车上下来,急忙迎了上去道:“郁离君您终于来了!王妃在花园已等候多时了。”
谢筠和王莫殇将赠礼交与下人后,便行至于花园。此时,廉王妃手中正拿着剪刀采花。
廉王妃见谢筠和王莫殇来了,便放下剪刀,招呼着两人到园内一石桌旁坐下。桌上是砌好的新茶和备好的时兴的果子,还有一盏梅子汤—是专门备给谢筠的,廉王妃知道谢筠向来不喜茶水。
“王妃,刚才这是……”谢筠问。
“哦,你说这个,这不是要到花簪会了吗?备些干花待用。”
廉王妃移了桌上装花的篮子,又给王莫殇沏了茶,笑言道:“是淮安对吗?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呢。真好啊,已过弱冠之年,颇有建树,又长这么好,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极了你母亲——长公主,你母亲在当时可是有名的美人……”
廉王妃一谈起长公主的事便停不下来了。其实也难怪,毕竟当时就属她和长公主玩得最好。王莫殇自然从母亲嘴里听到了不少关于廉王妃的往事。母亲故去之前还担心着廉王妃的病情,如今廉王妃恢复如初,母亲也应该安心了。
“唉,这下母妃又得多一个儿子了,这偌大的王府都要没我的容身之所了。”不知何时归来的季慕慕一旁阴阳道,身后还跟着一同来的凝烟。
“哪能呢,我的公主殿下,整个王府都是你的。”廉王妃将季慕慕护在怀中,用手轻轻刮了刮季慕慕的鼻子,“这么大了,还吃你表兄的醋?”
“才没有呢。”
“好啦,娘亲少有时间和筠儿、淮安聊上一聊,慕慕先一边玩一下。”
“知道了。”季慕慕撇了撇嘴,“那我就先和凝烟姐姐一起去书房了。”
说罢,季慕慕便拉起了凝烟走向自己的书房。
“哦,对了,母妃,那闵州的荔枝……”
“你不说我倒是忘记了,小陶将那前日闵州进贡来的荔枝装一碗端上来,给你们公主也端一碗—记得帮她用荔枝壳煮一壶茶。这东西虽是好吃,但上火。”
“是。”
不一会儿,小陶将荔枝端了上来。
那荔枝玫红色玄武纹路的薄壳上还带着水珠,就连底下点缀的绿叶也仍是苍翠欲滴。真不愧是贡品,不知用了多少冰块,花费了多少马匹和人力才能如此新鲜。
“快尝尝,我记得你很是喜欢这荔枝。中都虽地处江南一带,也产荔枝,但终究比不上这闵州之地。”廉王妃将荔枝移向王莫殇和谢筠一侧。
“您还能记得……”
谢筠拿起一个荔枝剥开,其壳薄如樟叶,里面的果肉晶莹剔透、饱满圆润,咬下去汁水迸入舌腔,清冽甘甜……
接谢筠如此喜欢,廉王妃又吩咐下人备一些荔枝,以便谢筠带回煮月居。
“不必了,如此珍品,王妃还是留着吧,更何况还有花簪会。”谢筠推辞道。
“不必担心花簪会的果品、菜肴我都已备好,不差这荔枝的。说起来这花簪会……筠儿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可以帮你介绍介绍。”
“王妃不必打趣我了,众所周知这中都之内没有官宦世家会让我作那东床之婿的。”
当初,谢筠以状元身份能授封太子少师,都是圣上的一番意图。圣上膝下无子,太子之位空虚,而各方势力强盛。以太子少师为引,可以引蛇出洞,不仅可敲打王亲贵戚,还可以借敲打之名减轻大臣们立太子之念。
谢筠刚受封太子少师时,便有几大世家急于结交,后来却被降职,更有甚者落了个家破人亡。如此举动中都内外自然无人敢与谢筠结亲了。而这一切,谢筠也清楚,也愿意做一枚圣上的白棋。
“那商贾、平民之女也行啊,只要你喜欢都可以的。”
“让王妃费心了,但我无心于此。”
“那淮安呢?你喜欢什么样?”廉王妃手摇着团扇,颇有兴趣地问道。
王莫殇浅浅一笑,看向谢筠道:“你问子筠,他知晓。”
谢筠放下手中茶盏,叹了口气,缓缓道:“我记得……儿时你与我说过,你喜欢会舞刀弄剑的女孩。如此,你们便可一起驰骋沙场了。”
“是吗?你不说……我都已经忘了……”王莫殇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会武功的……让我想想……”渐渐地,廉王妃手中的团扇停了下来。她神色忧愁,不再言语。
谢筠立即反应了过来,廉王妃这是想到已故的季嫣了。
“王妃,抱歉,刚才是我失言了。”
廉王妃听后缓过神来,嘴角扯出笑来道:“这怎么能怪你呢?是我思女之心。再说了,季嫣之事还是我们廉王府欠你的。当年慕慕走失,夫君又病逝,我因而得了疯病。此时,季嫣女扮男装以世子的身份在军队之中惨遭怀疑,于是我便给你们二人定下婚约,对外宣称道季嫣在中都之中,以打消怀疑。其实,你们二人当时连面也没见过。季嫣死后,我病再一次复发,多亏了你……”
其实谢筠心中亦有愧,若不是他身份特殊……引得各方势力开始关注廉王府。但在当时,廉王府除了他再无可信之人可托付此事了,谢筠别无选择。
“好了,不说了,我叫来你和淮安,可不只是请你们吃荔枝的。前几日陛下找我入宫商讨有关慕慕及笄后的婚事。他提到了徐王次子李浅业,你们明白吧?”
也对,季慕慕本为郡主,受陛下宠爱,封为嘉和公主。如此想来,是想通过婚事收徐州二十多万兵马啊。也是当初陛下靠各方异姓功臣方才坐到这个位子上,但那些异姓功臣封王拜爵后便开始功高盖主了。
谢筠想到那梨木牌上的任务。如此,不费吹灰之力,任务便可完成,还能防止兵权落入他人之手。但……
“陛下已决定了此事?”
“还没,陛下说还需考虑。毕竟慕慕不一定同意,而且陛下最是疼爱她了。我就是想问问李浅业此人如何?你们作为太学老师应该比我清楚。”
“李浅业为人谦虚谨慎、与人为善、好学知省,是为良生。”谢筠思酌一番后答道。
“但最重要的还是慕慕的想法,不是吗?”王莫殇笑道。
“确实,不过慕慕年纪尚小又好玩,男女之事……她仍是懵懂。”廉王妃不免担心道。
“无妨,来日方长,不急……”谢筠劝说道。
晚膳后,谢筠、王莫殇与廉王妃辞别。王莫殇回了府,谢筠则独自一人行至无尽藏海。
夜幕已至,谢筠独自驾一叶小舟。船头挂着一盏明灯,在幽夜中分外惹眼。等行过秋山曲水,亭台楼阁突现,阁楼间烛火星星点点,宛如银海,玄夜不暝、灯火通明,舟头孤火也隐入这万千灯火之中。
谢筠此番前来,一是还梨木牌——毕竟南疆之事已解决,二是一事存疑。
“是不是闵辞让你们把梨木牌送往南疆?”谢筠离了俯月楼,询问掌事人道。
“……是。”
“闵辞呢?”
“三长老,他早就已经回厉国了。不过他在厉国遥寄了一张纸条,说是给少阁主您的。”掌事人将那纸条递给谢筠。
—知道你对南疆之事我为何通过梨木牌帮你存疑。不用多想,算我欠你的。
“ 闵辞”,谢筠对这名字并无印象。这梨木牌不是二长老所管吗,闵辞又怎么管得到呢。而且对于南疆之事他又了解至此,他是否为厉国……立场不明,不得不防……看来需要李遂去查一下这位“虞美人”了。
谢筠独自一人离开时见俩位身穿沉渊阁阁服的弟子在谈话,看颜色,他们应该是青囊阁的——专攻岐黄。谢筠隐约听到了“嘉和”二字便悄悄跟着他们。
“你听说过嘉和公主吧。”
“定然,那可是衡国第一公主。怎么了?”
“听说最近有个任务就是关于这次花簪会的……”
“谁胆子这么大?谁人不知这次花簪会可是这位公主的及笄礼啊……”
“是啊,是啊……”
谢筠满是心事地回了煮月居。
从无尽藏海归来的李遂报告道:“少阁主,孙弈已被人保下。”
“谁?”
“丞相。”
谢筠本以为此事与丞相无关,如今一看两方颇有交集。
“派人继续盯着相府,还有派人去厉国帮我留意一下三长老。”
“是。”
“对了,还有一事……你平日里接触到的梨木牌上的任务可有关花簪会一事的。”
“并未。实不相瞒,自从属下被阁主选中保护少阁主以来,便不再接触这些任务了。”
“花簪会那个任务我可以帮您。”凝烟走了过来。
“不可,你已退阁,此时怎能再连累你。”
“无妨,沉渊阁阁员从无退阁一说,蛊在人在,我不过是靠少阁主您才暂时摆脱了它。况且我在阁中尚有关系能够帮助您。这也是我欠您的……”
“那好吧。”
王莫殇回府后,十四将一封请柬交给王莫殇道:“王爷,这是明日‘流觞宴’的请柬。”
“‘流觞宴’?”
十四解释道:“这流觞宴不过是一群自视清高的读书人在一块相互吹捧……想来您也向来不喜这些东西,我帮您烧了吧。”
“我去。”
“我就说……等一下,王爷您说啥?”
“我说我去。”
“…… ”得嘞,是我自作多情了。
这流觞宴被安排在郊外一处不小的山庄,此处临山靠水,正好圈住了山泉的一条支流,引为流觞曲水。
引出的泉水清澈见底,水底黛绿色的水藻都十分清晰。泉水弯弯曲曲地绕了十几米,两边每隔俩米便坐着一人。
王莫殇一进了庄园,各方文人道争先恐后地问候行礼。王莫殇亦礼貌回了礼,四处张望着却未寻到所念之人,只好先寻了一处较显眼的位子坐了下来。
不知道等了多久,宾客皆到齐了,宴会也开始了,但王莫殇仍未见到他。
王莫殇只好离席向十四询问道:“怎么不见子筠?”
我说呢,王爷这么突然喜欢参加这种破宴会了,原来是为了郁离君。也是我疏忽了。
“王爷您还是回去吧,郁离君从来不参加。”
“因为太子少师的身份? ”毕竟无人敢深交。
“ 并不是,在郁离君授封太子少师之前便是如此。 ”
“为何?”
“王爷您常年远离中都不清楚也正常。据我所知中都选官结交还是会受世家贵族的影响。国师不过是前些年才来到衡国,郁离君所在并非世家,所以那些自视高贵的世家子弟一直都看不起他。”在王莫殇回中都之前,被他派在谢筠身边保护谢筠的十四却对此一清二楚。
“而寒门学子因此认为他因兄长而得此官位,毕竟虽然年少有才,十六岁便连中三元夺得桂冠,但怎么可能受封太子少师?那可是正二品的官职!
其实太子少师这个官职也是个烫手的山药。一开始授封郁离君为太子少师之时朝中闹得沸沸扬扬的,许多人上书给皇帝说与理不合,有失偏颇。但皇帝压了下去,导致传言说谢筠魅惑主上,霍乱朝纲。国师听了以后也忙跟皇帝谈话,让其罢免这个官职,说郁离君年纪尚小,不适合。到最后,皇帝只好说道反正太子未立,等太子何时立,何时封。
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呀,合着那太子少师就是郁离君的囊中之物了,只是早晚问题。这不就招人嫉妒诟病了吗……
而这流觞宴便是中都内世家子弟办的,邀请各方名流雅士,可是唯独少了郁离君,就是想让他难堪……”十四滔滔不绝地抱怨着。这些年他奉命暗中保护郁离君,见证了郁离君这些起起伏伏……
王莫殇不语,握紧拳头,默默回了位子。
木碟上的酒杯摇摇晃晃地流到王莫殇身边停了下来。
“是淮宁王啊……”
“定然文笔非凡……”
……
王莫殇没有听众人的奉承,只是将眼前的酒一饮而尽,冷笑一声,随即咏道:
薄烟缥缈隐竹青,
觥筹交错浸墨沿。
仙羽滞云不知归,
遥问中都第一人。
众人听后脸都僵了,面露不悦。一些世家纨绔不满道:“淮宁王此举何意?”
“怎么,各位文曲星读不懂?”
“你……你不要太欺人太甚!就算是陛下也要给老朽几分薄面,你竟敢如此……”一位老鸿儒指着王莫殇骂道,气得身体都颤了起来。
“那又如何,在下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王莫殇笑道,甩了甩袖转身离了这流觞会。
“我这酒如何?”在太学院中一竹林旁祭酒一边斟酒一边笑问。
谢筠慢慢摇着手中的酒杯,笑言:“祭酒酿的自然非凡品。”
“这可是我从重山中带来的,平日里都舍不得,今天就便宜你了。”祭酒自然知道这流觞会中的一群乌合之众,他当年亦是这样过来的。
“那在下可真是受宠若惊了。”谢筠也明白祭酒的劝慰之心,其实他也并不不是很在意。若在几年前他可能还会有些失落不满,但如今既有高山流水之音,又何必去寻求那靡靡之音呢。
在这偌大的中都之中,也就祭酒能论得上是谢筠的知音了吧?对于祭酒来说亦是如此。
俩人饮酒兴趣正盛时,王莫殇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色不佳。
祭酒一见他便浅浅一笑离开了,“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你怎么来了? ”谢筠一面问一面为王莫殇斟酒。
“我去了流觞宴。”
“那可是淮宁王在流觞宴上发挥不佳,哈哈哈……”
见谢筠笑得脸都红了,王莫殇不免想起在厉国太学时谢筠便经常被他的诗逗笑,脸色缓和了不少。
“别笑了,你又不是不知我为了谁。”
谢筠停了笑,他自然知道王莫殇去流觞宴是为了什么,至于王莫殇做了什么,不言而喻。
“没事的,我向来不在意这些。”谢筠淡淡道道。
“我在意。”
“好了,何必因他人之不群而扰。酌酒自赏岂不妙哉?”谢筠拍了拍王莫殇的肩膀笑了笑,“再说了,我都没在意,你在意什么呢?”
“真的吗,一点儿都没有?”
谢筠顿了一下,良久,释然一笑道: “谢谢你,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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