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随着窗外的风,桌上烛火被晃得四处摇动。顾勋坐在床上抱着沈溪,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冷风。听着他在自己怀里一遍遍喊娘,顾勋表面上哄着抱着,实际上心里觉得沈溪这人真是,小小年纪不学好,他一看就知道沈溪被他那个爹教坏了。如果是他顾家,绝对不会把孩子教成这样。

不,哪怕是让他顾勋养着,都不会把这小公子养成这样。随随便便在一个人怀里就喊娘,成何体统。顾勋这样想着,又见怀里那人脸色也好了许多,此时已是卯时,天都要亮了。不知不觉,顾勋竟抱着这小公子坐了三个时辰,听他喊了好几次娘。

看来短时间内是从这个沈溪身上查不出什么了,顾勋把人放在床上,离开了。

天亮,沈溪醒来发现好像自己做了个梦,梦到阿娘抱着自己,心下想着自己真是糊涂了,阿娘是被自己克死的,怎么会愿意抱他。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李景璋斜靠在龙椅上,淳贵妃娇弱无骨地倚靠在李景璋身上,纤纤玉手从桌案上捏起一颗葡萄喂给李景璋“陛下尝尝,这是西域进贡来的,看看合不合陛下的口味。”李景璋就着淳贵妃的指尖将那颗葡萄吃下,另一只手虚虚揽上淳贵妃的腰肢。

“爱妃有心了,朕很满意。”

“陛下喜欢就好。”淳贵妃倚在李景璋怀里。

太监李胜进来通传“陛下,顾少将军求见。”

“让他进来,爱妃,你先下去歇息。”李景璋道。

淳贵妃依言起身,福身道“臣妾告退”而后走出大殿。顾勋这才进去。

“微臣参见陛下。”

李景璋坐直身子,示意他起身。“可查出什么?”

“回陛下,沈溪没有暴露出任何弱点,臣暂时还没有发现不对的地方。”顾勋拱手道。

李景璋打量他几眼,又靠在龙椅扶手上“你继续盯着他,朕会派肃王协助你,先留着这小公子,他对朕可有大用处,爱卿,你可明白?”李景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是,陛下”

李景璋示意他下去。顾勋行礼后告退。

出了宫门,姚祈云就迎上来,问他陛下可有怪罪。

“陛下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说要让肃王参与此事。”顾勋与姚祈云一同走着。

“肃王?看来陛下还是疑心了,凛潇,你要小心啊。”

“我知道。”

皇后的凤仪宫内,慕容婉君坐在软榻上,窦清绾前来求见。得了通传,窦清绾低着头,毕恭毕敬地进了殿“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起来吧,赐座。”

“谢娘娘。”

窦清绾谢恩后坐了下来,慕容婉君这才看她一眼,不疾不徐道“窦美人,记得你答应过本宫什么吗?”窦清绾听了连忙站起,道“记得,臣妾唯皇后娘娘马首是瞻。”

慕容婉君满意地点点头,“你记得就好,本宫提醒你一句,在这宫里,适当装聋作哑,才能让你活得舒坦点。”

“谢娘娘教诲。”窦清绾行礼道。

“你下去吧,本宫累了。”

“是。”窦清绾退下后,从慕容婉君身后的云母屏风处走出一个宫女模样的女子。

“香云,你去盯着窦美人。有什么异常即刻报给本宫。”

“奴婢明白。”第二日,她就被掖庭派去了窦清绾的宫里做洒扫宫女。

顾勋回了府上,阿戒早侯在院里,见他回来,即刻接过大氅,顾勋在炭盆前烘了烘手。阿戒在一旁立着,告诉他今日肃王来过,见他不在府上,只留了句话。

描着手里的一副梅花图,顾勋并未抬头,只是要阿戒将肃王留的话告诉他。

“肃王倒是心狠手辣,不愧是大梁的猛虎。”顾勋听着阿戒的话,赞道。肃王与他并不熟识,顾勋只在三年前随顾烁出征西疆之时与肃王有过几面之缘。见识过这只恶虎的手段。旁的东西都是记不太清了,只是他至今记得清楚,东霓军的俘虏,被肃王砍了手臂剁了脚的、扔进铁锅里煮熟的、被扔进狼窝里被饿狼啃得渣都不剩的,不计其数。

李佑枫是个疯子,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虎。沈溪这次是真被铺兽夹子瞄上了,就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这只恶虎便要即刻咬住沈溪的脖子,让他再不得翻身。顾勋心里只觉得可惜。

“下去吧”顾勋道。

阿戒走后,顾勋才坐下了,李佑枫留话说,他顾二太过心善。若是换了旁人,这逆贼的儿子安能活到今日,怕是早已曝尸荒野,沦为林中野兽的腹中食。

顾勋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手心出汗,画笔从手里脱出来,砰的一声掉在画纸上。方才绘好的梅花染上浓墨,毁了个透。

如今,沈溪就像这幅画,而李佑枫便是他顾勋。他在不经意间能毁了这副画,李佑枫便能毁了沈溪。

没过几日,宋朗月回来了,他就知道李佑枫已经出手了。听宋朗月说,林佑枫派刺客烧了客栈,李阿婆也被李佑枫的人一刀割了脖子。至于沈溪,他在暗处眼见着那些刺客放了他,让他带着一个小姑娘逃了。“看来这恶虎也是有勇有谋了,知道该留点口子,只要让沈溪活着,还愁抓不住北境的把柄吗?”

宋朗月点头称是“说的不错,咱们可就好好陪肃王演这出戏了。”

顾勋继续说道“沈溪,一只被折了臂膀的幼虎又如何与李佑枫这只恶虎相争。”宋朗月坐与他身侧,抬手递去一杯茶水,失笑道“幼虎?我看是只猫崽。少将军倒是高看他。”顾勋接过茶杯,并不反驳。

饮了口茶顾勋才徐徐道“朗月,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去客栈看他,夜里那小公子烧的厉害抱着我喊娘,这手段着实了得,只可惜,本将军不吃他这一套。”宋朗月愕然,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眼见着宋朗月不言语,他又道“这沈溪哪怕前几日死在那些刺客刀下也不算没赚到,毕竟他自己认了本将军这个‘娘’不是吗?”

“少将军可认了这个‘儿子’?”

“呵,本将军生不出来他这样的。”

不知道带着阿妘走了多久,沈溪早已累得看不清东西,脚步虚浮着,只能和阿妘相互搀扶着才不至于腿软倒在地上。这么长时间未进一粟一米。两个人都饿到腹痛,所幸路上见着一个来割草的农妇,给了他们一个饼子和一碗水充饥。

顾勋暗自命宋朗月继续去盯着沈溪,那个老妇人就是宋朗月派去的,宋朗月一路上都盯着沈溪,沈溪不死就行,至于其他,那不是他该管的事。

这几日,肃王那边倒是没什么动静,顾勋也知道恶虎不会只咬了第一块肉就善罢甘休。他也知道,沈溪已经退无可退,下一步,就看他是幼虎还是猫崽。

昌平王一脉自大梁武帝起就世代为李氏江山驻守北境,如今第五代昌平王沈战与其嫡长子沈渡更是有做这乱臣贼子的胆色,他只觉得沈溪是幼虎,一只从未喝过血,咬死过猎物的幼虎。天底下最好的刀剑要给血池里淹过、最英勇善战的将士要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一只幼虎也要喝了血才能唤起野性。

夜里,沈溪睡得不安稳,靠在床头上思索。他明白那些刺客是冲着他来的,可不知为何,刺客却让他带着阿妘逃了,倒是连累了李阿婆。

在两位砍柴为生的老人这里住着,沈溪和阿妘帮着他们也做一些事。阿妘从小跟着李阿婆相依为命,经营客栈,年纪虽小,可做起活来一点不拖沓,利索得很。

顾勋从校场回来,刚进府门就被小厮带去母亲的宁安堂。

一进去,就看见母亲和大嫂坐在一起闲谈着。见着他进来,大嫂也起身了。

“母亲,大嫂。”顾勋行礼道。

李秀瑜从一旁拿出一个红漆描着鸳鸯戏水的首饰盒子,打开里面是对纯白无暇的羊脂白玉手镯。顾勋认得这对镯子,这是母亲当年的陪嫁,也是宫里的老物件了。母亲从前一直戴着这对镯子。两年前才取了下来,换成一对赤金牡丹镯。

母亲拿起一只,放在大嫂手上“英儿,我从前就打算好,这镯子,我的两个儿媳妇一人一个。”

大嫂是个爽快的,听了婆婆的话,即刻便戴在手腕上“多谢母亲,儿媳一定好好戴着。”李秀瑜又把另一只给了顾勋“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也是到了该相看姑娘的时候了,母亲知道你志不在此,所以你一切随缘。这个镯子,日后要是有了心上人,给他戴上。”

顾勋手上拿着镯子,应了母亲的话。

回到房里,肃王早已等候多时,第一眼便看见他手上的白玉镯子。

“这是姑奶奶的东西?我记得她从前经常戴着这个。”李佑枫像是疑问,又好像确定一般。

顾勋点头回应。将手镯收了起来,越过李佑枫,拉过一把椅子架起二郎腿。唤来小厮备上酒菜。

“今日肃王殿下深夜到访,这是让这屋子蓬荜生辉啊,不知是何要事值得殿下大驾光临?”顾勋为二人斟满酒,将其中一杯放在李佑枫面前“殿下尝尝,这可是窖藏了十五年的竹叶青。”

“沈溪,堂叔可有什么想法?”李佑枫端起酒杯,细细品味,赞道“怪不得这满虞都寻不到一杯好酒,原来竟都是在堂叔这里了。”

顾勋捏着酒杯,嗤笑道“本将军能能有什么想法?他早就被殿下这只猛虎咬住了七寸,只待殿下稍稍用力,沈溪必死无疑。难道他还能从殿下的爪牙底下逃了不成?”

第二日午后,顾勋按着李佑枫给的消息,找到了沈溪在的那个村子。一进村子,他就看见沈溪在院子里做活。旁边阿妘在喂鸡,两个老人不在,顾勋知道他们是砍柴去了。

顾勋把缰绳绑在一棵树上,推开栅栏走了进去。

“小公子,最近想好了吗?”

听到熟悉又可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溪几乎一瞬间被吓得站不稳。顾勋见着他的反应,颇为不满地开口“被本将军吓傻了?”

“没有。”沈溪低头回道。“真的?”顾勋伸手摸着他脸上的疤,他能感觉到沈溪此刻的恐惧,甚至他也可以听到沈溪的心跳声。

“小公子,别紧张,我只是提醒你一句,你最好是安分一点,肃王是什么样的人,相必你从前也听你父兄提起过。要是你安安分分的,本将军或许能多保你些时日,让你晚几天去黄泉路上见你沈家人。”顾勋的指甲沿着那道疤划了下去,有两处本来就没长好的地方又被他划开,渗出鲜血。顾勋用拇指抹掉沈溪脸上的血,擦在他脖子上。

顾勋才要打算离开,就听见屋里一阵响动。沈溪听见立刻回屋,顾勋跟着沈溪进屋看了。只见屋子中央桌子上的茶具被打翻,正沿着桌边滴水。阿妘躺在地上,双手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地喘着气。顾勋推开沈溪去看了一眼。

“是哮症”他讲。

“啊?怎么会……”沈溪几乎是即刻跪在了他面前,双手抓着他的衣服。

“将军,求求你救救阿妘,求求你。”

顾勋垂眸看着沈溪跪在自己面前哀求,又看了看阿妘。

这个小姑娘总是无辜的,他想。于是沈溪听见他说“你起来,本将军带她去找郎中。”

顾勋把阿妘抱起来,带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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