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乐？”祝星轻声提醒，“你睡在这儿会着凉的。”

男孩纹丝不动，胸口有规律地起伏着，看上去真的已经熟睡了。

祝星正在犹豫要不要给他盖条毯子，却忽然见他眼皮下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牵扯道黑密的睫毛也抖动了，这与他沉睡的状态极不相符。

于是他继续观察，原来林乐指尖也在轻抖。

人小鬼大。

祝星欲要伸手将他拍醒，半路又收回。

“啊好疼！嘶——”毫无征兆地，他浮夸地喊出声。

正在沉睡林乐“唰——”地从地上窜起来，寂静的房间响起一声嘹亮的“哥哥！”

见祝星好整以暇坐在床上，林乐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小脸倏地绷紧了，手贴在裤缝上攥紧，头也低下来不敢看祝星，嘴唇嗫嚅着，发不出声音。

还不等祝星说话，小小身影蹬蹬蹬跑出房间，没了声息。

祝星提高声音，“乐乐？”

等了许久才听到一声低如蚊呐的“哥哥。”

又等了好一会儿，门口探出半个脑袋，林乐视线飞快略过祝星的脸，却看不懂他有多生气。

他看不懂人们的表情，因为叔叔是笑着的，可下一秒就将自己关进惩罚柜。曾经他会哭喊，哀求，却听到外间传来愉悦的轻笑。

“你们听，那个怪物听上去还挺像人呢，哈哈。”

“怪物都是狡猾的，他那样子怎么可能是真正的孩子，怪物就是怪物。”

“是啊，你们可别被蒙蔽了，你们难道没见过他杀死其他怪物时的样子吗，真是让人不寒而栗，那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教授的做法是正确的，要将这个小怪物关服了，这样他才不会有害人的心思。”

研究员们站在由特殊金属制成的大柜子前喝咖啡，柜子里沉闷的哭喊与哀求是他们的背景音。

他们语气轻松地讨论实验对象，全然忘了这个所谓的“怪物”曾经也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柜子里的声音终于慢慢消失，但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短暂的下午茶时间结束后，研究员们又要继续对庞大的实验数据进行分析。

直到下一次实验开始，坚硬的金属柜门才会被打开。

那时的他并不能完全懂得他们的聊天内容，但隐隐约约能明白，自己的哀求没有任何作用，他的痛苦成为了某种调味品，白衣人们对此乐见其成。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哭求过。

“乐乐，给我倒杯水吧。”

藏头漏脑的这时反应快了起了，只是眼睛始终盯着地面。

祝星坐在床上一口气灌下大半杯水，没注意到眼前的人正在轻轻颤抖。

他违抗了哥哥的命令，哥哥生气了。

一种比面对最强大的怪物时还要使他恐惧的情绪控制住了他，与之伴随的还有无法抑制的绝望，恐慌抽干了他全身力气，令他手脚发软，无法思考。

“教授的做法是正确的，要把这个怪物关服了才对。”

林乐两片薄唇不住抖动，像被冻狠了的人一样磕磕巴巴词不成句，“哥、哥哥，对不起。”

祝星正惊讶，就见林乐脚步虚软地转身，走到角落的一个大文件柜前，打开最大的那扇柜门，将里面的东西扫空，然后毫不犹豫地蜷缩进去。

当他关上柜门的最后一瞬，祝星终于对上他的眼神。

他做着怪异的举止，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眼眸比夜色更幽黑，反射不出一丝光亮，也找不到任何鲜活的情绪，犹如死物。

祝星心中无端一紧，感觉被什么刺痛了——因为他觉得那眼睛里仿佛写满哀求。

他顾不得背上的伤口，用最快的速度下床拉开柜门，见到将身体紧紧蜷缩一起的林乐，只露出一个漆黑发顶。

即使关进惩罚室，林乐却丝毫没有再次堕入黑暗的恐惧，他满心都被焦急充斥，头紧紧埋进膝盖，不敢去想这样做哥哥会不会原谅自己。

要是这样也不行该怎么办呢？他想到哥哥或许会和那些人一样用看异类的眼神看着自己，说“怪物就是怪物”，甚至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他要被这可怕的场景逼疯了。铺天盖地的恐惧激发出某种兽类般的本能，黑暗中的瞳孔紧缩成一条竖线，血液里有什么东西叫嚣着要破土而出。

“吱呀——”

一丝皎白月光破开黑暗。

“乐乐？”

焦急的声音响起，是哥哥。

紧缩的瞳孔一僵，随后缓缓扩散，逐渐恢复正常。

林乐感到柔软的带着体温的手指轻轻抚触在他的头皮上，他看不见，却被这触感泛起骨子里的舒适与酥软。

僵硬到发疼的身躯无法抑制地松软下来，血液中的躁动渐渐止熄了。

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将自己的头向上送了送。

他听到了哥哥的轻笑，不由得攥紧手指。

直到林乐终于不再发抖，祝星才停手。

“乐乐，你怎么了？”

头顶触感消失，林乐眼里涌现出强烈的不舍，但只有一瞬，被他很好的控制住了。

不能贪心，他们说怪物都是贪心的。

“我进了哥哥的房间。”林乐不敢抬头，顺从等待审判。

无论是什么都可以，只要哥哥不离开就好。

空气中静悄悄的，良久他都没听到任何声响，一颗心无法自控地再次紧缩起来。

“噗嗤”一声笑打破了寂静。

“就这？”祝星提高了声音，他将林乐的头从膝盖缝里挖出来直视自己，脸上还有残存的笑意。

“乐乐，你是我弟弟，哥哥不会随便生气的。”

“哥哥只是担心你着凉，没有怪你，好吗？”

清辉从侧方的窗户里洒落，为祝星略显苍白的脸镀上一层莹白的光，也模糊了他的棱廓，他的眼睛仿佛月光下一泓清澈的潭水，清潭中倒映出两个小小的自己。

林乐几乎分不清楚现实与幻想的界限。

祝星见林乐只是望着自己，却一言不发，便试探性地拉他出来。

这一次很顺利。

他坐在床上，拍拍身边，“不想一个人睡是不是？上来吧。”

林乐开始晕眩，他被巨大的幸福砸中了，在他最好的幻想中都不敢想象还有这种可能。

他同手同脚地往床上爬，却被祝星按住。

上一秒漂浮于云端的心脏重重往下坠，他心中有种果然一切是幻觉的想法，但却又忍不住默默哀求这幻想可以持续得久一点。

祝星见林乐僵在原地，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写什么，赶紧道：“不是不让你睡，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林乐蓦地瞪大了眼睛。

祝星险些被他傻乎乎的反应逗笑，连忙咳嗽一声，清清嗓子，“那就是以后不要再猜我在不在生气了，你要学会问我。”

“......问？”林乐轻声重复，却很迟疑。

“对，”祝星点头，“很简单，你要问我有没有生气？”

“有没有生气？”

“很好，”床上的少年面对他，笑出两弯月牙，“我没生气，睡觉吧。”

祝星找了个轻松的姿势躺下来，把被子掀开一角。

男孩矗立在原地良久，终于笨拙地爬上床，然后如同小兽归巢般小心心翼翼贴在祝星身侧，眷恋地呼吸他的气息。

“哥哥。”这声音细不可闻，只在唇齿间打转，可若是细细听来却来如同呜咽一般。

祝星二人终于幸运了一次，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雨雨，广阔的雨幕不断冲刷着地面，将加油站隔绝成一方小小的天地。

雨水阻挡了人，也阻挡了丧尸和怪物的出行，同时掩盖掉很多气息。呼吸间，天地中满是雨珠的湿凉、夹杂着草木涩香与泥土中散发的腥气。

一切都在静默里，连终日游荡的丧尸也选择聚集在屋檐下避雨。

小小的加油站里十分温馨。

炉子上的银耳甜汤咕嘟咕嘟冒泡，扑腾的水汽不断从气孔里冲上来。林乐揭开盖子观察，将洗净去好核的红枣丢进去，又洒上几粒枸杞。

空气中的甜香里融入了枣香，最后变成诱人的复合香味。

祝星鼻子一动，视线落在沸腾的小锅上，直起身子问：“能吃了吗？”

林乐正在切晚餐要用的火腿片，摇头，“哥哥再等等。”

“好吧。”他又躺了回去。

他伸手摸了把肚子，其实也不是很饿，因为这些天完全是吃了睡睡了吃的养猪式的生活。

这样的好处是背上伤口的恢复速度十分快，这两天偶尔会传来阵阵氧意。

再看林乐，原本尖细的下巴也圆润了一点，瘦得凹陷的脸颊终于有了些肉。虽然还是瘦得厉害，但看上去不再是几天前那嶙峋的样子了。

祝星很欣慰。

林乐的动手能力真的很强、这里虽然条件简陋，可几天下来他的手艺已经超过了只会一股脑全部塞进锅里煮沸的祝星，明明是同样的食材，经他的手做出来味道却格外好些。

这几天两人早中晚餐外加加餐就没停过。

甜汤好了，林乐将锅里的汤分两碗盛出来，先递给祝星。

尝一口火候恰到好处。银耳已经出胶了，十分柔滑地滑过舌尖，红枣软而不烂，带着恰到好处的清甜。

他大口喝起来，膝盖上摊开放着一本打开的书——是历史类小说。可他眼中看到的却是其他内容，他看的正是《末日之殇》原著。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惩罚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