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时分,云月昏蒙,冷色的银光透过重重雾霭落在海面。
海浪起起伏伏,一波接着一波的涌向岸边,激起层层浪花。
那浪花高高跃起,又速速坠落,化作星星点点再次融入朦胧夜色。
这样的天,临海国的渔民们认为不吉利,海上遇难不得归家的鬼魂会在这样的日子出现。故而每遇此景,渔民们通常早早归航,紧闭家门,熄灭灯火,以求安宁。
然而近一个月以来,这样不吉利的日子尤其多,出海遇难的渔民更多,失踪者十之**,整个临海国被惶恐不安的阴霾所笼罩,百姓们人心惶惶,朝纲亦为之震动。
为安民心、解民忧,也为稳定朝纲,临海国王李新罗不得不遣使至宗主国请命,恳请延请九嶷山移灵人为亡者招魂寻尸,又邀罗浮山仙人传授避难之法。
“你说这九嶷山的人当真有法子能把海里那些小老百姓尸体弄回来?”
“老话说毛月亮出,猛鬼现,九嶷山这些巫道选个什么日子开坛作法不好,偏选个晦气的日子,小臣不怕他们弄不回来百姓尸体,倒怕他们招来孤魂野鬼,那才难办。”
“怕什么,今晚上有仙人坐镇,什么鬼敢在玄妙上仙跟前作乱?你去,安排些人手再抓鲎鱼,多抓些,加上前些日子抓回来的一道送去上仙府上,玄妙上仙修炼时惯常用到这东西。”
说话的二人乃是临海国的巡按御史李新济与巡岸司司使江隆。
李新济身为王上李新罗的胞弟,顶着“代天巡狩”的名号,名义上负责巡视监察百官,实则借机大肆排除异己,树置所亲。
江隆应了声,又朝着远山处那隐约可见的玄妙上仙居所方向恭敬地福了福身子,这才躬身退下。
上峰命令,江隆无有不从。虽说抓鲎鱼不过是桩小事,本无需他亲力亲为,但李新济在场且极为重视此事,他少不得要做做样子。于是点了一队人马,朝着崇庆府金石海滩的南岸进发。
江隆领着这队人需绕过移灵人祝祷处才能抵达南岸,途中难免会好奇地看上几眼。
此时海雾愈发浓重,就连海滩周边的树木与礁石都在雾霭中变得影影绰绰。
只见这帮九嶷山的移灵人一番向神灵祷告,一阵默念咒语,旋即摇铃,朝着大海祝唱道:“遽闻乡邻遇难,阴阳两隔,吾心甚哀。奈何命数无常,往昔音容笑貌,今夕不复再寻,呜呼悲哉!然百里深海非尔等安息之土,妻子亲人祈愿亡者长眠于地下,安然无扰。吾深受其感,择吉时于此行法,尔等听吾均令,归来吧!”
听到“吉时”二字,江隆顿感晦气临头,暗悔自己不该多瞧这一眼。他屏住呼吸,加快步伐,满心只盼能离此处越远越好。
突然,雾海如潮,自漆黑的海面汹涌而来。
浓重的雾气将海滩笼罩,引路官兵手中的提灯瞬间熄灭,刹那间伸手不见五指,黑暗席卷全身。江隆惊恐失态,大声呼喊:“来人,快来人!”
不想官兵们也在雾中迷失了方向,谁也不敢贸然奔走。他们只能呼喊出声,凭借声音探寻司使所在。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嗖嗖” 之声,其声尖锐,划破长空,仿若千军万马奔腾而至,又似疾风闪电,转瞬之间,一道寒芒已抵在江隆脖颈之处。
在场众人只闻枪声,却不见持枪之人,官兵中有胆小者惊恐尖叫:“鬼啊!”
江隆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浑身颤抖,险些失态。但想到方才李新济所言今日有仙家坐镇,他强自镇定,喝道:“大胆,何方宵小,玄妙上仙在此,还不速速退去。”
只听对方一声高亢尖锐的呵斥,声震全场:“道场做法,不得擅闯。尔等敢犯,先尝尝我手中这杆红缨枪的厉害。”竟是个女子,听其声音尚带几分少女的青涩,想必年纪不大,然其声势凌厉,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令人胆寒。
江隆试探问道:“道长可是今夜为我国开坛作法的九嶷山移灵人?”
执枪少女傲然回应:“正是,我乃九嶷山最强护法司筠筠。”
江隆心中暗自思忖,此等人物,还是莫要得罪为妙,当下松了口气。随即想到这声音的主人是那九嶷山那些巫道一行的,不禁又觉晦气。这些巫道专事移灵赶尸,平日里大白天难觅踪迹,听闻王上奏请宗主国皇帝陛下延请他们来做法事,就连大皇帝差遣的人也得等到夜半三更方能与之交谈。
江隆越想心中越觉发怵,恰逢团雾滚滚而来,一阵冰凉袭面。眼前这武人显然得罪不起,他赶忙致歉道:“道长莫恼,我等自不会打扰法事。巡按御史李大人命我等前往海滩南岸看守,今夜海雾浓重,不慎迷失方向,还望道长海涵。”
既然对方已道歉,且表明是因看不清道路而误入,司筠筠便也收起了方才的凌厉气势。她在九嶷山长大,族人借天势招魂布阵所引出的雾霭,虽能遮蔽寻常人的视线,使其免受惊吓,但对她却毫无影响。
瞧着海面上渐渐漂回的尸体,六叔手摇符铃,为尸灵指引归途,七叔领着二十余名族人仍在虔诚祝祷唱词。司筠筠心中暗想:这些山外人对尸体极为惧怕,许多人连刚刚过世的至亲都不敢直视,更莫说海上遇难的渔民浮尸。尸身长时间浸泡在海中,又遭海里大鱼啃食,能否完整归来尚是未知,还是莫要吓坏了这些人。
她说道:“你拉着我的枪,其他人跟上你,我带你们过去便是。”
江隆在雾中看不清此人面容,但此刻别无他法,只得应承。司筠筠确认众人皆已拉好,便引着他们朝南边走去。
南岸海风稍小,薄雾轻扬,但远不及九嶷山移灵人道场周围那般浓雾弥漫。甚至可以说,浓雾只笼罩了移灵人的祭台道场,将其紧紧环绕。
行至海滩南岸,待双眼能看清数米之遥时,江隆松开枪尖,全然不顾及红缨枪的主人,一声令下,官兵们纷纷撩起裤管,踏入海中。
他打量着官兵们走远后,这才拱手说道:“下官多谢道长相助。”
这时,他才看清眼前之人的面貌,约莫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身形高瘦,一袭红衣似火,腰间束着一根纯白色腰带,脖颈佩着根竹节型金项圈。她如男子般束发,发髻高挺如峰,双眸灵动而坚毅,手中长枪横于身前,英姿飒爽之气扑面而来。饶是江隆这等行伍出身之人,亦不禁暗暗赞叹。
司筠筠缓缓收回长枪,回了句不必客气。见方才那些官兵们一同朝着漆黑的大海深处走去,她心中好奇,问道:“他们做什么去?”
江隆随口敷衍道:“李大人身份尊贵,巡岸司自然要将附近浅滩仔细查探一番。下官再次感激道长方才援手之恩,就此别过。” 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便不再理会她。
查探?查探什么?海里有鱼,有虾,有尸体,还能有别的?司筠筠满心疑惑,正欲转身返回,却见几个官兵拉着沉甸甸的渔网,满载而归。
“司使大人,得手了!小的们昨晚上挖空了脑袋终于想出这好办法,在这泥沙下布上渔网,今日只要找着渔网的锚点拉起来便是大丰收。这一网兜子提起来少说也有个百八十只。” 为首的官兵随手从渔网里抓起一只,满脸得意,又逢迎地向江隆回禀。
“这是海里长尾巴的大螃蟹吗?” 司筠筠从未见过,快步上前,从官兵手中夺过查看。这物黑乎乎的,尾巴好似一把短剑,颇为沉重,与九嶷山周边河里的螃蟹截然不同。再仔细一瞧,竟不是一只,而是一大一小两只缠在一起。莫非是海里带崽的大螃蟹?
她初次出山,从未见过大海,面对眼前这长着剑尾的大螃蟹,不禁直呼奇妙。
“去去去,这哪儿是什么大螃蟹,这叫鲎鱼,流淌着珍贵蓝色血液的大宝贝,爷们天天夜里上差,专为捕捞它。” 那官兵不耐烦,从司筠筠手中夺回鲎鱼,放入网兜。
“住口!”江隆突然厉声呵斥,“再胡言乱语,罚没你这个月月俸,另加二十板子。”
宗主国皇帝陛下曾与海族立下盟约,早早下令禁止捕捞鲎鱼。即便李大人有令,他们巡岸司也只敢借着夜间海岸巡防之名,趁黑夜无人之际,偷偷摸摸行事,怎可对外人言说。尤其这毛丫头乃是宗主国而来,若传扬出去,李大人身为王上胞弟,自可辩称是为朝廷、为王上着想,甚至可说为了子孙后世能彻底摆脱宗主国的掌控,借捕捞鲎鱼攀附仙家门路…… 他轻飘飘便能免去罪责,受苦受难的只会是他们这些办事的下头人。
江隆有意出言驱赶,全然没了方才的客气,态度强硬道:“小道长怎还在此处,做法事的道场需你前去守护,莫要再生出无端变故。咱们临海国的海岸防务,就不劳你费心了。”
司筠筠被江隆的话堵住,一时语塞,答不上话来,闷哼了声,“本姑娘才懒得理你们呢!”
她转身欲走,眼角余光却瞥见海面异常,下意识抽出身后红缨枪,飞身替那几个拉着网兜前来复命的官兵挡下致命一击。
在场众人,除了司筠筠,旁人什么都没看见,只听得铿然一声巨响,随后便是重物落海之声,这才知晓方才有人趁黑夜偷袭。一时间,有人惊呼,有人逃窜。
真正关乎生死存亡之际,江隆也不敢再叫嚷“何方宵小”,更无暇思索李新济口中的玄妙上仙究竟身在何处,此刻唯有保命为要,急忙下令所有官兵后撤。
仍在海里摸索渔网锚点的官兵跑得太急,不知被何物绊住双脚,摔倒在海水中,呛了海水后声嘶力竭地大喊:“救命”,有几个官兵闻言转身回去拉他,然而几人使出浑身解数,却也无法将其拉起。
司筠筠见状,有心上前相助,她借长枪之力,凌空一跃,跳入海中。
先前不过齐膝的海水,一个浪花打来,已漫至大腿处,一股狭窄却强劲的暗流正朝着官兵们汹涌袭来。司筠筠暗叫不好,连忙对那些官兵高声喊道:“小心!”
话音未落,她已拍出雄浑一掌,霸道的冰霜掌力正对着海底那股强势力量。强者出招救人,海底之物自是难以抵挡,被震出海面。竟是一群圆柱形、身长数尺、尖嘴如梭、凶狠异常的大鱼。这些鱼被一掌震死,瞬间冻成冰块,坠入无尽的大海之中。
敌暗我明,此地绝非善地。司筠筠心中清楚,引动海底暗流的并非这些大鱼。
她掩护着最后几名官兵往海滩后撤。海底怪力突然消散,官兵们迅速将摔倒之人拉出,往岸上奔逃。
但直至他们跑回岸边才发现,那人双腿已失,腰腹部被啃咬得血肉模糊,仅剩下上半截冰冷的身躯。
如此残暴血腥的场景,即便是久居巡岸司司使之位的江隆亦未曾亲眼目睹,他吓得魂飞魄散,再顾不上那些官兵,跌跌撞撞地奔逃。
李新济所谓的有上仙坐镇,难道便是不顾小民死活吗?
殊不知江隆欲逃,那从海中探出半个身子的海夜叉却不肯放过他。一簇浪花随着海夜叉指尖所指,从海面喷射向岸边,截断了江隆的退路,随即数道水柱如有万箭穿心之势射向南岸海滩上的所有人。
那海夜叉发出直击罪恶灵魂的审判:“戕害无辜海族,违背和平盟约的两脚兽们,受死吧!”
这是一个因滥用自然资源引发的故事,纯属虚构,不与现实对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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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移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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