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的最后一味药材也已安然到达归一谷,众人开始帮着西进东出,连谷里最小的小不点儿都跟在他崇拜的九池姐姐身后跟一个小保镖似的。小保镖很称职,手里端着一个小碗,碗中放着一根拇指长短的银针。本来端碗这活儿不需要他来做,见人放血这种事他一个孩子也不该看,但小不点儿很坚持,众人拗不过,便随了他去。
只是盛血的碗有了,取血的银针也有了,动手的人却迟迟没有动静。
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怎的,顾希颜突然觉得一切都像是被提前安排好的,什么人定胜天,不过笑话一个。
她的记忆被拉回了七月中旬,拉回到了那间桌椅板凳满屋子横冲直撞的欣悦客栈。
她本不信鬼神之说,只是当有些事发生在夜九池身上时她却不得不信,一如那日她用她自己的血救她,也如今日她用她的血助她恢复内力……
屋子很安静,小不点儿手都快端酸了也没见他姐姐拿起那根银针。
夜九池久不见顾希颜动手,都打算自给自足给自己来一针了忽见那针被人握在了手中。她抬眸看去,见拿针的人眼底满是无奈和心酸,她眼角微颤,随后又若无其事安慰她,“别担心,我不怕疼。”
“我怕。”顾希颜没好气地回她,手中动作没再停顿。
她知道她在安慰她,她们都知道有些事是不可避免的,只是心中还存有一点儿侥幸罢了。
可惜那份侥幸其实早就荡然无存,可惜她们其实早已深陷其中。
有了夜九池的一滴血,需要的东西就算是全部备齐了。
剩下的事情夜九池没再参与,只留了楚墨在一旁打下手。当然这不是谁要求的,是楚墨主动请缨,看得夜九池愣了又愣。她平日里很少有多余的表情,但楚墨这一出属实有些出乎她意料,她愣是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等看见她那个好二哥脸上逐渐晕眩的绯红时她似乎悟到了什么,悄摸摸给他竖一个大拇指,非常识趣地带着剩下几人离开了屋子。
归一谷里的人越来越少,听简林的解释,是顾希颜的意思,不想让无辜的人牵扯进来,不想他们面对未来的你争我抢。
听到这话夜九池深感愧疚。
她还没想过让归一谷闯入那个混乱肮脏的江湖世界,顾希颜却已经提前为她解了所有的后顾之忧。
她欠她的实在太多。
从她五年前被楚天南从凌峰山脚下救回开始她就欠顾希颜,欠她一个谢谢,欠她一身内力,现在可好,她还欠了归一谷的一世安宁……
“带我去那个山洞看看。”
她让简林带路,冷冥和萧清枫跟着,再次去到归一谷后山那方瀑布下。
瀑布依旧,风云花和风灵草开得很艳,只是和之前那次不同的是今日的它们摇曳得更加欢快。不是因为嗅到了食物的味道,而是半山腰那株常年散发冷气的植物没了温度,瀑布下方也没了从天而降的威压。有的只是一声等待许久的嘶鸣,像是终于看见了希望,也像是终于等来最后的亲人。
“嘶!!”
嘶鸣充满了悲伤,带着言而无信的生气,也带着终见阳光的欣喜。
那悲伤的嘶鸣有直达人内心深处的贯穿力,不仅夜九池被深深触动,连冷冥都有所察觉。他抬步靠近夜九池半分,音量不自觉减小,怕无端打扰周围对这一切茫然无知依旧欢快摇曳的花花草草,“小九,你要带走它?”
虽然她不曾告诉他,但那日她对那蚧的不舍他看在眼里。
“嗯。”她轻声回答。
一声轻语落下,她足尖一点朝那半山腰的瀑布而去,速度极快,倾泻而下的瀑布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经站在瀑布后方,衣裳很干净,没有被淋湿哪怕一点儿。
“唰!”
紧随其后又是一道声音落下,不过前后脚的功夫,冷冥已经站在她身边。
这次萧清枫没有跟随,与简林一起等在外面,只有夜九池两人在这个没那么寒冷的山洞中穿梭。
比起上次,今日洞中的温度正常了许多。许是有谁在刻意制造动静,两人没有东弯西绕,径直往寒潭的方向走去,途中经过了那个可容纳许多人的广场。
广场没什么变化,只是四周又多了不少散落在地的藤蔓茎叶,看那叶子的颜色该是已经掉落许久,又干瘪又幽黄。
夜九池眉心轻皱,心底的愧疚又多了几分。
身边的冷冥轻易将那份愧疚捕捉,不自觉将近在咫尺的手轻轻握住,声音极尽温柔,“没有谁怪你,还有我在,不要把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揽下。”
不属于自己的那只手很有力道,响在耳边的话也很有力道,夜九池皱在一起的眉心稍稍舒缓,不属于她平日里的话在寂静的山洞悄然响起。
“这一路有你,我很开心。”
她说的是真心话。一路走来虽然她看着冷心冷情,与他的来往也不频繁,但他不知何时已经在她心里扎了根,透过那道门缝闯进了她孤单冷漠的世界。
手中的力道突然又加重许多,冷冥偏头看向身边这个依然没多少表情挂在脸上的姑娘,一颗心被填得满满当当。
寒潭无光,水面上却有波光粼粼一闪一闪,后方的石壁上还有一道蜷缩成一团的黑色影子,在漆黑的寒潭洞中显得尤为可怜。
“嘶……”
嘶鸣响起,声音不亮,反而因为两人的到来有些怯弱,不敢抬头去看对面人的眼睛。
“对不起。”
夜九池站在石壁对面,轻声道歉。
她答应过会来带走它,但是她来晚了,让它独自在这里煎熬了这么久。
“嘶!”
又是一声嘶鸣,听起来没有刚刚那么沮丧,反倒带着希冀的光。
夜九池与蚧遥遥相望,她像是会读心术一般直视它的眼睛,用灵魂与它交流。
“你愿意跟我走吗?”
“嘶!”
我能走吗?
“当然,只要你愿意。”
“嘶!!”
我跟你走!
它能在她身上感受到一股很亲切的气息,那气息仿佛与生俱来,又仿佛穿越了百年时空。
它想要跟着她,跟着这世上于它而言最后的亲人。
“小九,”冷冥突然开口,望着对面蚧庞大的身躯,略感担忧,“它的体型太大了,这样带出去会不会有些不方便?”
“这个……”夜九池一愣,突然反应过来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她又看向蚧,脸上挂着淡淡的忧愁。
“嘶!嘶嘶!”
许是心有灵犀,蚧知道她在想什么,突然疯狂吼叫。夜九池和冷冥立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它,不知它为何突然激动。
“嘶!!!”
一声长长的嘶鸣震耳欲聋,眼前寒潭仿佛都跟着晃了晃。两人下意识闭眼,忽听对面传来“砰”地一声,声音极其响亮。夜九池以为蚧发生了什么事,猛然睁开眼睛,却见对面已经没了蚧的影子,只有面前的寒潭波澜起伏,似乎在告诉她刚刚发生了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蚧呢?”冷冥看得有些迷茫。
夜九池同样也很迷茫。
就在她还在四处寻找蚧时寒潭忽然又有了动静。只听“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寒潭下冒了出来,两人定睛一看,齐齐傻眼。
水面上此刻正游动着一条小蛇,得意地吐着蛇信子。它的头顶有一颗指尖大小的白色珠子,有丝丝寒气自那珠子散发,但因为它有心控制,寒气不入体,倒是别有一番感受。
“……”
夜九池和冷冥互看一眼,忽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事儿可真玄乎!她总觉得自己像在看变戏法似的。
变戏法的蚧成了一条一米左右的小蛇,不顾夜九池心情如何自觉从寒潭出来缠上她的腰间,看得夜九池哭笑不得。期间有一双眼睛时不时会落在它头上,它能察觉那眼睛长了刺,想要将它薅下来。不过它最终是没有被薅走的,因为有另一双眼睛也落在它头上,满是关怀。
“给你取个名字吧。”她想总不能一直唤它蚧。
“嘶。”
它觉得很好,甚至很期待。
她思考良久,试探性与它商量,“一一怎么样?”
一一,寓意它将从一开始,从此来日方长。
“嘶!”
它嘶鸣,缠在腰间的脑袋突然疯狂点头,夜九池和冷冥甚至看见它眼中还带了点点泪光。
两人不明所以,不知它为何有此情绪,顾自以为它是因为得了新名字所以欢呼,没往细里深究。可她们哪里能想到,三百多年的岁月,它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的名字,她却如命中注定般再次唤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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