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

周山这话没说清楚。

为什么会死？谁会死？他又是凭什么做出的判断？

问题很多，但江月没有发问的意思。

“哦。”

“哦、就一个哦？？”

“人都会死。”

可不嘛，和现代相比在座没一个活着的，要是脑库还能用的话，江月甚至能现场宣读一下在场各位的死期和死法。

他没懂素不相识的周山突如其来的“贴心提醒”是为什么，但不觉得会是单纯的好心。

不了解他，不知晓他话的可信度，也就没什么问的必要。

江月重新迈步准备离开。

“神使大人。”江山忽然换了称呼，不过语气不再是那时街上说神使大人救救我呀的玩笑样子，但句式没怎么变，“救救我吧。”

江月视线再次落回这个短短一会间情绪几变的“周山”身上。

好像短暂的时间内他又做了新的决定。

“江公子，您到底是峻王殿下府里的神使大人，多少能说得上话，就烦劳开开金口，救我和苏谪仙出去。”

瞧瞧，原来是有求于人，神使大人都叫上了。

“我说不上话。”

“说不上话，有些事却肯定是能做的，毕竟峻王殿下看重您。”

江月懒得听他绕弯子，“有话直说。”

人果然是喜欢听好话的生物，明明前几句还听着关于生死的警告，眼下对方一示弱，叫了几声您，就让江月莫名有了身居高位大势在我的错觉，听他说话都多了点耐心。

也难怪脑库建议他控制情绪，要理智。

江山顺从地低了下头，笑了笑，“江公子看得出来我是来救人的吧，我听命来救苏谪仙。不知江公子有没有听说过苏谪仙和当今陛下一些旧事的传言……”

江月其实没听说过，民间敢谈陛下旧事的人能有几个？但他和陆潭初江照桂他们一起推测过，也差不多算知道了。

“略有耳闻。”

“那江公子就不曾想过帮苏谪仙一把，卖陛下一个人情？日后可以直接跨过峻王殿下面见圣上，得了助力，也好从峻王府脱身哪。”

江山见江月没应声，“江公子是不敢肯定苏谪仙和陛下的交情吗？”

“江公子读过苏谪仙的诗吗？”他向苏淮投去视线，“‘我笑江山应不识，弱水畔，三千离愁岸，佳人倚柳泣栏杆。泪从江海逝，吹雨入长安’。当年苏谪仙与陛下年少交好之时，那时还未有战事，一众好友去江边酒楼玩闹，非要强说愁，争着写些生搬硬凑的句子。”

江山轻笑，“其实写来写去无非都是那些，佳人啊，相思啊，再化用些前人的诗句，没什么新意，却有趣，我记得还有什么‘残光就冷炙，软梦缭豆枝。借我春风三万，吹尽相思……’”

“别念这些了！”苏淮出声打断，一脸窘态，“这么多年了，不嫌丢人……”

江月不知什么想法地插嘴一句：“你知道的倒是详细。”

江山没应那句，自顾自接着说：

“所以啊，若没有交情，直截了当提江家的江山‘不识’的句子怎么还能流传出来？”

江月想的却是，果然帝王家都一个样，哪个朝代都有文字狱。

他还没顾得上再回江山的话，苏淮倒替他开口了。

“不必强求，我欠江公子的恩情已经够多了。救命之恩，两次。”

江山这时候倒显得冷漠了，“哦，那正好，再来一次，刚好能和帝王恩相抵。”

江月觉察到，他这话一出，苏淮那边气氛就沉了下去，不再说话。

“帮倒是可以，怎么帮？”他和那位疯子王爷也不算有什么君子协定，帮就帮吧，反正他们已经被卷进来了。

江山看他果断，喜色浮上脸来，“那好，你附耳过来。”

江月下意识瞥了眼另一侧的苏淮，肩膀靠过去。

他这时候竟要避着苏淮了。

也是，文人风骨，或许见不得什么血气杀戮，兴许是那位未曾谋面的陛下特意的嘱咐。

江山压着声音对他简单说完，江月神色未有大变。

和他想的差不多，不是什么太难为人的事。

“这事不急，过些时日。”江山说话时还不忘瞟苏淮一眼，现在他也站起来扒着栅栏了，面色焦急，明显关键话语半点没听清。

“不过江公子，切记一点。”

“你说。”

“此事万万不可告诉别人，任何人。”他着重强调了一下那三个字。

江月面上应着好，心里却想，我说了你也不知道啊。

他知道江山说的是陆潭初和江照桂，可他们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说到底他们三个才是一边的，告诉他们根本不会有什么影响。

江山却能看出他答应的不走心来，又补充：“尤其是你旁边那位大巫。”

江月这下憋不住问了：“为什么？”

面前的人略略向后拉开了距离，一双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半晌道：“这事毕竟涉及生死，要是让他生了误会……他恐怕会为你死的。”

他明明只是猜测，却说得十分确定。

江山看他没什么反应，只是眉尖不解地皱起来，“你不懂？”

“不懂。”

江月怎么会懂？

死？陆潭初会为了他死？这武断的想法是从哪冒出来的？

“上次在峻王面前，我用你要挟的时候他反应很大。”

“这又能说明什么？”

江山抬手止了他这句话，不作回答，继续说：“江公子觉得无碍就无碍吧，我只是好心提醒一句。上次的要挟，你挣扎，我也松了手，可下一次呢？无人理会他的焦急卖力演戏之时，戏外之人分不清真假，他会怎么做？抱歉我先入为主，我怕你的大巫无计可施时也不会束手旁观。”

他直直盯着江月的眸子，语气可怕，“我怕他恨不得替你死啊。”

.

“神使大人。”

“神使大人早啊。”

“神使大人可是又要去麦田？哎呦，陆大巫和江姑娘已然去啦！”

“神使大人，神使大人？怎么不说话？”

江月回了神，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木着脸点了下头，继续拎着饭盒朝着阳光下并肩而立的两个人影走过去。

身旁不时经过的人还是一句一句不求回应地说着话。

“神使大人是去送饭呀？那得快点走。”

“这好像也没到吃饭的时候吧……”

以至于江月还没走近那两人，周围稀稀拉拉的吵闹声就已经宣告了他的到来。

眼前人也察觉了他的靠近，笑容灿烂地一回头，情绪浓烈地迎接他。

“哟，来啦？你走路好安静哦，我没回头的话你这么过来我肯定得吓一跳！哈哈你以为玩三二一木头人呢，怎么我一看你就不动了。”

江照桂也回头：“哥。”

“哇，还带了东西，什么好吃的啊，好感动哪……诶，”陆潭初走过来，接过他的饭盒，打开一看，“什么都没有啊，江月，傻啦？盒子拿错了吧？不过没关系，该有的感动我一点不会少，需要我真诚的眼泪吗神使大人？”

江月却还是没动，视线落在陆潭初头顶被日光照得绒绒的发丝。

其实这个角度看过去直视太阳，眼睛会胀得发酸，可江月丢了神，没注意到。

陆潭初就往前走了两步，距离拉进，日光从他脑后跑到了身后。他语气认真起来，“你怎么了？你该不会又……江月，我是谁？”

他脑中忽然又浮出刚刚江山的那句话。

——“我怕他恨不得替你死啊。”

这话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地敲击着他的大脑，他甚至生了错觉，恍惚觉得自己脖颈单薄皮肤下芯片周围的皮肉都在跟着泛起钝痛。

这分明是错觉。

研究院的技术在那，不可能会疼，只是单纯的心理作用。

江月抬头，目光从半臂距离的陆潭初胸膛沿着皮肉慢慢走到他惯会和假笑一起骗人的嘴巴上。

那总含笑的眼睛可能接受了现实，于是嘴巴又开始骗人了。

“江专家。”他笑了下，“我是吴院长派来和你一起试验提案的负责人，我叫陆潭初，你不记得我啦？我们见过的——”

“陆潭初。”

江月眼睛到底是被太阳晃到了，现在都依然发胀，“……你神经病啊。”

陆潭初从他语气中听出来了，一瞬讶异后又笑起来，“你没忘啊，那干什么不说话，吓我一跳，以为你又……”

“陆潭初。”

“……啊？”

“你会为我死吗……前任？”

陆潭初愣住了。

江月觉得他不是迟疑，他忽然觉得周山说的没错，这傻子可能真做得出这事。

“……发生什么了？”

“没事。”

江月从他手里拿过饭盒，“我不是给你送饭的，傻逼，忘了我要去牢里的？”

陆潭初抓住他的手，明显感觉到不对，可他还是收了笑说：“我认真回答一下你刚刚的问题。”

“我只是随口……”

“你想我为你死吗？”

“你……”

“如果你想，那我就回答你‘好’，如果你说不想，那我就说‘对不起’。”

这下换江月愣住了，他瞪大双眼望着陆潭初，他神情不似作伪，以至于江月好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好久只能憋出一句：“……你有病吧陆潭初。”

他声音有点抖。

陆潭初不避他的视线，于是慌乱的人反而变成了江月。

“你特么中二低智东西看多了吧？随随便便就要跟别人说死啊死啊的，觉得为一个人死很浪漫？你为这个人活着也是一种本事好吗……”他说话时目光溃散，不知往哪里逃，最后又因手腕的牵制撞进陆潭初眼中。

陆潭初说：“你问的我的。”

江月：“……那你，你以前就这么追人，说情话的吗，前任？怪不得是前任。”

陆潭初好像看得出他的慌乱，居然半天接了一句十分古早的——

“呵呵。”

“……”

他看着江月，忽然毫无征兆松了手。

“江月，我们在广平，不是现代，如果有那种时刻，那你不必问，我会的。”

他好像为了打破气氛跳脱正经，于是突兀地笑了一下，“反正时空机里，我肯定想得到办法，总不会真死在你面前的。我又不是傻子，只会傻傻等死，也不是混蛋，会残忍到让你看着我……死掉。”

江月避开他的灼热目光，“不用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