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野心

江承槐从未信过所谓“科学”,江月想。

什么救民、丰收……他全不在乎,他只是想要一个借口罢了。

一声狐鸣,一封鱼肚藏书,或者随便什么,只要能像高声对世人宣布“大楚兴,陈胜王”那样,让那些愚民相信这天下该是他江承槐的就行了。

人们信神,那他就造神。

这些江月都想的明白,他从始至终唯一不懂的只有一点——

他问江承槐:“为什么选我?”

为什么非得是他呢?

他不过是借跃仙忽然来到的变量,又不是历史上没有他的时候江承槐这疯子就不造反了。

“因为神使大人不是神使,”他张开双臂,近乎痴狂,“是降神啊。”

周围喧闹,江承槐与江月站在人群中心,一派自得,仿佛提前领受了万民朝拜。

“今日大喜,本王告诉神使大人一个秘密,我不姓江。”

江月是真没想到,面上的惊愕毫不掩饰,真切至极,江承槐见他这副表情目的达成般大笑起来,半天气喘匀才说:“不然呢?以为血路拼杀才坐上皇位的能有多少亲故活着,还能在前朝根基未除干净的情况下挨个封王领爵?姓江的是个蠢蛋!要走那条道的人却做不到心狠手辣、斩草除根,天真地跟前朝太后里应外合,结果自己顶了位置成了新的傀儡皇帝,你说好不好笑。他自己都脱不开身,位子都坐不稳,还一脚把姓苏的踹走,假惺惺地一副有苦衷的做派,他活该啊,早听我的不没事了?”

江月无言,一想确实,那位陛下这种时候还想让周山来救苏淮呢,不管怎样……也算是重情重义吧。

只是千古帝王有哪个顾情义的?弑兄逼父、杯酒释兵权……狠辣的才坐得稳。

他转念想到江承槐说陛下赶苏淮是为了保护,那他呢?那位帝王也对他情义深重?

江承槐闻言眉梢要跳到天上去,哼笑着说:“他怕我待在皇都把他和那前朝太后一块杀了。”

“……”

“我自小便自命不凡,随旁人如何说吧。可能如今得见降神,也冥冥之中早有预见,我生就是该走这条路的。”他眉目沉着,在回忆。

“可我命不好,生在村镇,和那些皇权啊血战沾不上边,满腹杀气野心,却只能蹲在田里拾麦粒,我恨啊。”

这种时候也没必要叫殿下了,江月忽然想问:“你那时几岁?”

“刚过七岁。”

“……”江月改换姿势,轻而深地吸了一口长气。

有人七岁还在尿裤子,有人七岁已经在想着怎么造反了。

哈,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无须你懂。人生来就是有野心的,生来便明白自己为什么活是件旁人少有的幸事,再说,谁人敢说自己不曾想过名垂青史?”

江月还想挣扎,“……你可以寒窗苦读,考取功名。”

“太慢了,我也不想要那些士人的傻气。我想的从不是要为那些蠢笨的愚民做些什么,他们是死是活、活得好不好跟我没关系,我只是想要坐上那个位子,不论长短,但凡坐上了,我即刻死也无所谓。”

江承槐说这些时,江月第一次见到何双不是仅仅垂头站在一旁,他盯着江承槐看,眼睛虔诚地发亮。

“我很快就明白对我而言最快、也最有效的法子只有造反。”

江月没想到光天化日,他竟然就这样直白地说出了那两个字,毫不避讳,不由急忙四下一扫,哄闹还在继续,人群沉浸在降神在世的喜悦之中,无人注意到这里有一个人正在坦然剖白自己的野心。

“独身起家实在太漫长也太难了,那时江家义军异军突起,我听闻了他们将要行军路过的消息,决定抓住这个机会……”

江承槐忽然说得越来越慢,平静讲述的冷脸突然笑逐颜开,说出的话却让江月骨子里发冷。

他说:“我杀了许多人。镇上知道我底细的人,得死;和我有过一面之缘的,得死;从未见面但知道我存在的,得死。我杀了在农田里耗了一生养活全家的爹,杀了平日温声教导我为我做饭缝衣的娘,杀了怀胎的姐姐、新生的弟弟……哈哈哈,还有更多。”

“……何双呢?”江月声音控制不住地有点哑。

“我只留了他。”江承槐说话时没看何双,“他是不知道哪家的弃婴,长大了就是孤儿,说我爹疼娘爱,家中幸福,觉得羡慕,哪怕在我家中做黄犬棕牛也觉得是人间幸事。”

江月原本发颤的身体略略平静了些,想着这疯子王爷也不算太疯,起码还在某些地方有点例外的温情。

可江承槐又笑了。

“我于是在麦垛旁的牛棚里给他搭了个小窝,让他蜷在里面,有人过时就躲进麦垛里。若无人发现,我便这样一直养着他;若有朝一日被旁人看到了我就丢掉,心情不好连他性命也收回去。”

他侧目看了眼江月,“我杀那些人,是因为我的命是他们给的,我不高兴。而何双?他的命,他的人,全是我的。”

何双依旧顶着发亮的眼睛看江承槐,目不转睛,一点也不觉得受了侮辱冒犯,“我的命本来就是殿下的。”

“谁许你插嘴的?”

江承槐怒目瞪过去,把左手镶着宝石的青玉扳指随手丢出去,“去捡,捡到了准你拿去射箭用,捡不到就把你自己骨头砍下来给我雕一个。”

何双低头奔出人群,搜寻起来背影便矮下去,看不见了。

陆潭初和江照桂没有站在近处,听不见二人对话,也没有过来的意思,看到何双忽然急急跑出来,还怔了片刻。

江月从何双离开方向收回目光时恰好经过他们,不由一顿。

他看见江照桂撩着陆潭初衣袖,先前自己半点碰不得的手臂正在她视野下,不知道两人对着那条金贵胳膊在交流什么江月看不得碰不得的信息,没注意到他。

江月不再看那边,心情莫名落下去。

他转脸看见江承槐表情,像是还要拉着他继续说那些旧事,江月先一步掐断苗头。

“殿下,不必再说了吧。”

“你不想听?我以为没人会不想知道这些……秘闻。”

想知道归想知道,但这毫无契机忽然一口气对他说这么详细,总有种死前让人做个明白鬼的感觉。

“神使大人这是怕了?无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你就不怕我转脸把‘峻王殿下要造反’这事昭告天下?”

江月话说一半,望着江承槐的笑脸就已然明了了。

江承槐当然不怕。

江月现在是谁?是降神,是神使大人。

神使大人说峻王殿下要造反那说明什么呢?那是神谕,说明峻王殿下该造反了,皇都该换天了,背后降神给撑着腰呢。

江承槐看他神色,便知道他已了然,“那我还是接着说吧。同路人,不藏私。”

他张嘴要说的当上,情绪忽然落下来,没了兴致,“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无非都是那些你料想得到的事。”

“我带何双投奔了江家义军,原本想的是跟着姓江的一路杀到皇都,他把前朝势力杀个干净,我再来个黄雀在后,谁成想,螳螂扑了个蝉蜕,蠢得要死还险些把自己搭进去,都这样了还不忘把我踢出局。”

江月低头听着,心里却在想别的事。

周山那日在牢中同他附耳所说许多,其中提了一嘴陛下已和如今周家义军合作的事……

他待江承槐说完,“如今的周家义军是怎么回事?”

这话其实有点突兀,不过好在江承槐没在意。

“周家啊。”他不知是何意味地呵笑一声,话竟然绕回了从前,“我从前杀了许多人,杀的第一个叫做周程义……”

这个名字被他念得格外慢,好像带着点切齿的恨意。

“那是我杀的第一个人,不懂多深能刺穿心脏,多深能割破喉咙……没死透。后来他摇身做了统领,也立了自己的义军。”

江承槐眼睛眯起来,有些清晰的过往画面久违地造访了他的脑海。

那好像是个雪夜,深夜。

周程义此人,明明自己也有同样的野心与远志,明明早些时候是他先以兄长自居向他讲的那些大逆不道的畅想,可他偏要一样不弃,所谓大义也要握在手里。

他把何双从沾了雪而潮湿发冷的麦垛里拉出来,悉心拍着身上的雪片,眉头都关切地皱起来。

周承槐就冷眼站在一边,“何双,过来。”

“周承槐!他是个人,不是你养的狗。”

周承槐嗤笑一声,视线落在他抓紧何双拦住他的手,“你自己问问他是不是。”

周程义于是就看向何双。

“他想我是我便是。”

周程义满脸的怒其不争,却又无话可说,最后只余一声叹息,转脸瞪周承槐,“你别太过分。”

“你别太多管闲事,家犬,也要来管?”

他愤怒至极,却又怕牛棚离里屋近,惊醒了屋里人,于是压低声音道:“叔婶那么好的人,怎么你就是这副样子!”

周承槐抱胸倨傲地站着,在惨白月光下坦然接受他的评价,音量不增不减,平静道:“别怕,他们听不见。你总是这样,畏手畏脚,事事惧怕。”

“我没有!”

“你有,你怕我。”

“我没有!!”

他的声音依然平静,如可怕的阴间宣判,“你怕我。”

周程义发抖了,他假装是气的,心底却明白更多的其实是怕意,被抓着的何双明显也感觉到,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

周承槐冰冷的声音还在说:

“什么叫这副样子,哪副样子?是你怕的样子,还是你想成为的样子?我不过是你野心的具象,你几年前月夜倾诉而出的**野心如今活了,你就这般怕吗?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那个相似的冷夜,一个人的野心冷硬地将那人钉死在了月光里。

恨与欲。

“承槐啊,你过来。过来呀!”

偏执与大义。

“哥告诉你,我现在有一个很远大的志向,那些人可以,凭什么我们就不可以啦?我想……”

全都痴痴缠缠搅在一起,再也分不清了。

江承槐忽然一甩衣袖,不明情绪地笑了一声。

江月真觉得自己是疯了,竟然觉得他这次笑得还算平和。

“就这样,仅此而已。那家伙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江月自然不会信,但也不再多问。

无足轻重的名字可不会让人记这么多年。

(点烟)所以说怎么又群像起来了,我的毛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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