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习申请不是张蕊蕊亲自报名的,是她母亲。
安宁极少跟家长私下联系,那是为数不多的一次。
电话里,张蕊蕊的母亲透露着虚弱和疲惫,丝毫不像开学时指着她大喊要换掉的女人。
等安宁走后,方瑾趴回桌面,撕下一块草稿纸叠小船玩,嘴里嘟嘟囔囔分析着张蕊蕊失联的原因。
“哎哟,我还想找她对一下假期作业的答案呢。”
脑洞飞到远方,方瑾不免朝着更恐怖的方向想:“她不能是去补习班路上被绑架了吧?”
“要真失踪也轮不到你我操心,是她爹妈不会报警?还是学校不会报警?”
“哎哟你就别操心这个了,还是想想怎么应付开学的摸底考试吧。”
身边同学一句话浇醒了方瑾的幻想,她哼了一声,收起心思,埋头于课本上,并没看到安宁打完电话后神色愈发凝重的脸。
安宁:“你好,是张蕊蕊母亲吗?我是她的班主任安宁。”
电话那边静了两秒才有回应,声音很轻,却有回音,像是在某个空旷的走廊里:“对,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安宁:“是这样的,寒假开始前您替蕊蕊报名了假期在校自习,但是蕊蕊一次都没有来过,所以打电话来关心一下蕊蕊的情况。”
“自习?……唉,我都给忘了,”蕊蕊母亲似乎很懊恼,“安老师您不用担心蕊蕊的学习情况,我给她在临市报了个封闭自习班,吃住都在那里。下学期我会带她来住宿,倒时候还要麻烦安老师多照顾一下蕊蕊。”
安宁:“没问题。不过……蕊蕊最近身体状况如何,平常学习压力大,蕊蕊是那种考前爱紧张的性格,长久下去会影响肠胃健康,精神状态也……”
蕊蕊妈妈:“没事,不劳您操心,就先这样,我这边忙。等开学后再谈吧。”
说完,蕊蕊母亲直接挂断了电话。
余下的话堵在安宁的喉咙里,有股难以抑制的苦闷。
她迅速查了下日历,心中预感有事要提前发生了。
……但愿这次她能把张蕊蕊救出来。
安宁站在门口平复了一下情绪,转身推门回到教室。
学生们学了近一个小时,假期没有响铃报时,学习和休息全凭自觉。他们自己制定了一个作息表,此刻刚好是休息的时间。
安宁进来时刚好听到几个人的小声聊天。
方瑾掰着指头数道:“这个假期也就咱们几个常活跃在班级群里,蕊蕊玩消失,周遇借着写生的理由到处旅游,谈嘉得趁她爸妈不在才能上网,雷好帅天天刷屏,就是不肯来自习,就好像多一天来学校能要了他命似的……现在,连关胜都不说话了。”
江颂时:“上周我联系到何岩,他家总停电,网不好,每次跟他聊天,总是说一半就断了,总之,你不用太担心关胜,他这个假期一直在表姑家的小卖部待着,偶尔还能看看书呢。”
方瑾轻嗤:“关胜都知道看看书写写作业,哼,我倒要看看,这次开学验收考试,雷好帅会不会勇夺咱班倒第一。”
江颂时失笑:“倒第一难道是什么很光荣的事吗?”
方瑾鼓鼓嘴:“就是因为不光荣,才想看雷好帅哭晕在窗台的。”
“小心失去朋友哦。”江颂时侧着头,靠在桌沿上,聊天对他来说算是一种放松。
“不会的不会的,”方瑾摆摆手,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听说蕊蕊下学期会住宿哎,那样我就有伴了,谁还在乎多一个还是少一个雷好帅呢?”
江颂时再度笑出声,摇了摇头:“雷好帅同学要是听见你这句话,估计才会哭晕在窗台呢。”
“哼,谁叫他抄了我那么多卷子还不讲义气的,我……”
方瑾话音止在“我”字,嘴巴长成一个O型,迟迟没合拢。
安宁就站在走廊,门大敞开着。
方瑾侧对着门的方向,冲安宁腼腆地挤出一个苦笑。
“休息时间,我们随便聊聊天,应该不算违纪的,嘿嘿……”
安宁没吱声,指尖轻轻点着门框,有些心不在焉。
淡淡的情绪凝在脸上,眼眸像是被寒冷的雾气裹住,偶有清亮,但很快又被遮住了。
片刻,她敲敲江颂时的桌板:“班长,你现在联系不上的同学还有哪些?”
“呃……”江颂时似乎是没想到安宁会关心这个问题,想了会儿才答:“大家在群里,断断续续都有冒过泡,算上打过电话的……其实就张蕊蕊和关胜没联络过,不过关胜似乎给何岩还有雷好帅留了号码,我偶尔会从他们那里知道关胜的情况。”
“嗯……关胜有好好写作业的。”
不知为何,江颂时想到何岩电话里聊起关胜时低沉又无奈的语气,犹豫过要不要对安宁说出实情,不过最终还是同窗义气更胜一筹。
他没多说,安宁倒也没追问下去,坐直身子后,反而松了口气。
余下的时间过得很快,安宁在教室里待了会儿,叮嘱大家走时要关好门窗,随后离开了教室。
“怎么觉得安老师今天心情不太好啊……”方瑾抬头望了眼门口。
阳光从外面投来一抹亮色,落在水泥地上,形成一块四边形的光斑。
江颂时随口答道:“估计是要开学了吧,从大人的角度来看……应该没人喜欢上班的吧。”
方瑾:“是这样的吗……”
她盯着那块光斑,欲言又止了好几秒,最后闷闷地低下了头。
总觉得,安老师不像是会为上班琐事烦恼的人。
能让安宁的情绪有大幅度变化的,她至今也只见过两次。
一次是雷好帅磕伤了头,另一次就是刚刚,挂着一张愁眉不展的脸。
她本能地感觉到大事不妙,可又猜不出具体原因,像被安宁情绪影响到,哀愁堵在心口,闷闷的。
开学日一到,就像往寂静的校园里扔了枚烟花,“嘭”的一下,把死气沉沉的学校给炸活了。
返校当晚的教学楼都比平常要亮。
教室里的学生们奋笔疾书,分成复习党和补作业党两波,各忙各的。
被人念叨了一个寒假的雷好帅,顶着新鲜的寸头在座位上狂补作业。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同桌儿,咱俩分工,你替我写几道大题,咱俩的选择我全包。”雷好帅捏着一杆磨损过度的中性笔,视线在答案和试卷上快速扫射。
周遇不满的声音传来:“你对我还挺好呗,字多的大题全留给我,再没见过比你更会分工合作的人了。”
雷好帅听出她话里的讽刺,没呛声,而是低低地说了句:“我的字迹太好认,这不怕露馅嘛,你美术生模仿个字迹应该还是不难的嘛。”
“真行,美术生就这样用。”周遇嘴上不饶人,下笔的动作毫不停顿。
她把雷好帅字丑的精髓捕捉得很精准,乍一看还有点那个意思。
周遇自己的作业在放假前已经“做”了一部分,剩下的几科都是选择填空,很好补。
只有雷好帅本人,书包背回家,再原样背回来,一个假期都没动过,刚刚拉开侧袋拉链时,还掉出一块过期的巧克力。
不需要为作业和考试发愁的方瑾,此时正在替周遇把写好的卷子优雅地分类。
理齐数量后,她转过头,拿起桌上的铅笔对着雷好帅:“听没听过校园恶灵的传说?考前还只顾着补作业的人,肯定会倒大霉。”
“……”
雷好帅手一抽,卷子被划开个口子。
周遇嗷了一声:“我靠,那是我的化学卷子!”
雷好帅没理她,而是双手合十冲方瑾拜了拜:“哎呦喂……好姐姐,你别咒我啊,这节骨眼上咱就把恩怨放一放呗。”
方瑾翻着白眼:“要放你放,我又不用补作业。哎,劝你先抄语文啊,咱语文老师说了,谁少卷子就把古诗词本从头到尾抄一遍,少几张抄几遍。”
“语文这谁抄得过来啊!不管了,反正我作文只能空着。要不你借我几张?”
“你想屁吃呢。”
“那就转过去,别打扰我。”
雷好帅挥挥手赶她回去:“这个时候就看出咱班的团结性有待提高了,要是每个人能借我一张卷子,凑齐三十张不就能交了嘛……”
方瑾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有功夫做梦,早把卷子抄完了。又不是没给你传过答案,我那么劝你,就是不肯来自习!怎么,教室里有老鼠咬你啊。”
周遇被吵得耳朵疼,忍不住打断道:“好了你们都少说两句吧,化学写完我就不帮忙写了,同桌你也太不像话了,这一摞卷子比你脸都干净,再写下去我手要断了……”
等她以后画的画能挣钱了,她第一时间就要给手买份保险。
自习课刚过半,周遇手就抽筋了,她捏着胳膊哀声连连:“哎哟,也不知道张蕊蕊跑哪去了,失联一个假期不说,连晚自习都翘,前排没人挡着,我抄作业都少了一半的安全感。”
前排闭麦许久的方瑾终于忍不住,又转过来:“可不是嘛,玩消失玩了一个假期,你说要是偷摸补习也就算了,怎么正经上课还不来呢……”
周遇也纳闷道:“你不是跟她关系挺好的吗,怎么也……”
想起张蕊蕊,她本能有一种被隔绝在外的郁闷感,平常话里话外都瞧不上她们这群垫底的,每次她跟方瑾聊多了几句,就会得到一个阴沉的眼神警告。
就好像她会把方瑾带坏似的。
眼下听说方瑾也被断联,心里竟然畅快许多。
雷好帅神经大条,丝毫没察觉出异常,随便分析道:“她平常也不太爱搭理人,估计是觉得返校第一天没人正经学,嫌咱们吵,还不如在家里待着呢。”
“那样也好,别是生病了什么的……”方瑾叹了口气,转回身后,翻笔记本的速度变得有些杂乱。
下学期的节奏明显要快上许多,老师们也省去了那些客套的废话,直接开门见山,甩每人一套卷子,连考两天。
三班单人单座的形式也省去了搬桌子的麻烦,安宁无需费心,替班长去了趟教务处领门牌,回来时,身后还跟着两个工人。
两位工人把梯子往门口一支,叮叮当当一顿敲打,前后过程用不上五分钟,转头又去下一个班敲门牌。
坐在门口的几名同学抻着脖子四处张望,指着门口的新变化念出声。
“203教室,消防负责人,安宁……”
“咦?安老师?”
安宁微微点了下头,紧接着广播就响了。
苏茂成久违的声音出现在小喇叭里,难得带了几分亲切。
他公布了一条简短的通知,大体意思就是寒假施工期间发现校园存在诸多安全隐患,要求全校师生于近期开展一次消防安全知识学习大会,同时任命各班班主任、各教师组组长为消防安全负责人。
“宿舍楼也是我们的重点检查区域,各寝的舍长大课间来教务处领取每寝室的安全手册。”
一直缄默着的安宁这才有了动作,她拍拍讲桌:“咱班不用去,我刚顺便给你们带回来了。这学期住宿人员没有变动,一共19人,我领了五本,各寝室长现在来讲台领一下。”
底下传来椅子的响动。
方瑾是最后一个来取的,她犹犹豫豫地接过手册,看了安宁好几眼。
“老师……住宿生都没变动吗?”
“没有。”安宁回答的速度很快,没有一丝迟疑。
那蕊蕊她……不住宿了吗?
方瑾回到座位上,失神地盯着身边的空桌子。
三天了。
张蕊蕊缺课三天了。
开学测验不打乱考场,直接在自己班考,班主任就是监考老师。
虽然考试不是那么正式,学生们的心灵还是遭到了不轻的捶打。
安宁坐在讲桌旁,看着每逢考试肚子必疼的雷好帅冲出教室门后,低头翻了翻手上的名单。
各班新的花名册已经印出来了,次序更新至期末排名,还在名字后面区分出了走读和住宿生。
安宁扫了眼名单,又望向讲台底下的人。
红笔在考试确认单上一个个勾过,最终停在了一处空白。
她艰难地在备注栏里写下:
张蕊蕊——缺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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