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闪雷鸣的雨夜不止冲走若有朝烟的新婚,更给她新居的家园造成了不可磨灭的水灾。
后山的水坝不敌暴雨冲刷,撞开大坝与泥浆一同滚落山下。
愿景村是最先沦陷的。
洪水卷走老百姓种下的秧苗失了一年收入;又气势汹汹闯入的每家每户洗劫一空;不满足于现状,还要抢走至爱所亲。
村民们惊乱地哭喊声在雷电交加面前显得多么渺小。
若有朝烟跟随墨绝念身后赶来,只见他脱下一层层繁重的喜服,与村里剩下的五个壮年,准备好麻绳木板要上后山修水坝。
她自知帮不上什么忙,转而照顾一大帮子的二十位老幼转移到高处避难。
两人从未商量好对策,却能各司其职,安心将后背交给对方。
雨水积攒在若有朝烟的喜服内,拖得有千斤重,已然不是千金命。
她头脑被这雨拍打得发昏,强行镇定住精神后,组织着人们去西南角的小山安置。
雨势渐小,云层倾斜一处,露出半轮月光。
若有朝烟清点着人数,几个小孩抓紧她的湿漉漉卷着泥的裙角,畏畏缩缩又带着哭腔喊,“朝烟姐姐,小葵姐姐和铁蛋都不见了!”
“什么?!”若有朝烟按着麻花辫的小姑娘肩膀顺势蹲下与她平视,尾音情不自禁一抖。
初来愿景村子时,所有村民都对她们避之不及,而铁蛋则是特立独行,捧了两束野花送给她们。
“铁蛋他没爹没娘,平日又爱闯祸,村里人都不喜欢他……可是,他现在不见了,大家伙又好担心他,呜哇哇——”麻花辫小姑娘说着说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葵是去救铁蛋了!”另一个孩子出来把话补完。
“不对,不对,是小葵姐姐去找的!”
“是你不对!是铁蛋哥不见了小葵姐姐才去的!”
几个孩童围着她叽叽喳喳道不明事情原委,弄得若有朝烟愈发头昏欲裂。
这时一个年迈的老头子佝偻着背上前,鞠躬致歉道:“朝烟姑娘,真的是太抱歉了。您才刚嫁给未言那小子还没过新婚夜呢,就遇到村子里这档子事。唉,都怪大伙定日子的时候,没能选好。”
提到选日期,其实是若有朝烟一见到墨绝念就一口气把在路途上编了两个月的:五岁时在南巡一见钟情到暗恋数十年,自愿放弃公主身份,也要嫁给意中人的故事绘声绘色讲述给村里人听。
在众人皆被她故事感动到眼角带泪,但面对幼时模糊的记忆,唯有墨绝念心中还抱有一丝怀疑。
不过很快便被若有朝烟先斩后奏的行动弄得来不及思考这么多。
“自然灾难怎可怪罪是人为。”她摇头否认,湿答答的头丝像是黏在头皮上,突兀地跳动神经。
“铁蛋那孩子有脚伤,下雨天走不快。是葵姑娘断后照顾着他。山路地滑,我估摸着啊,怕是一起滑倒到不远处的小山崖下,好在那崖也不高,下面还……”老人临时改口,“等未言那头治好水患,明日天亮再去寻……”
“不可等到天亮!”若有朝烟抹了一把脸,红妆遇水褪去,露出原本姣好的面貌。
“我即刻去寻,你们先在这此处等待墨绝念他们归来。”若有朝烟不再遵守规矩,倒不如说,她从来都无视世道定下的所谓规则。
一层层脱下来皇后为她,精心筹备十七年的凤鸾和鸣服饰的嫁妆,只留下单薄的两件白色里衣行动方便,又随手往地里摘了一根草胡乱绕几圈,当作发带高高绑起养得油光水滑的长发。
“叔伯,还请您告诉去小山崖的路怎么走更快?”若有朝烟何尝不明白做此事的行为有不理智。
可人本就感性动物,她是如此坚信这个道理,所以父皇才会放过自己,为此她也才选择嫁给墨绝念,打算用一生去感化他。
前世的叛国之乱,死了多少无辜只愿安心过日子百姓,又死了多少这世上她在意的人。
她是真的,不愿意再看到任何人死去。
哪怕只要牺牲她一人便可换得天下太平,哪怕自己过得不幸福,也会毫不犹豫走上这条路。
“我去即可。”墨绝念深沉的嗓音从她背后响起,伴随着点点雨滴,落在了她的心底,稍稍驱散开迷雾。
若有朝烟回眸,墨绝念**着半身,在月光下,胸前血淋淋多了几条新鲜的疤痕。
“我非去不可。”若有朝烟不会坐视不管前世替她挡刀的小葵,还有对她们两个外来人,一直充满善意的铁蛋。
“……”
墨绝念嘴角一抽,平静的瞳孔不经意转动,似乎不认可她的言辞。
若有朝烟当着一村人的面,也不避讳,直接撕扯下右臂上的衣料缠在他胸前的伤处。
“眼下只能用这止血,你尚且忍耐着些。”她没有正面回应,自顾自替他包扎起来。
墨绝念沾着泥土的双手包裹住她的空出来的右手,胸口在她左手指尖触摸下,喘息的起伏渐渐变大,“太危险了,不知暴雨还会不会再下。我向你发誓,会安全将两人带回来。”
若有朝烟拼尽全力,也没能挣脱开他手的束缚,嘴上仍然坚定道:“我一个人去,你千万别跟来。”
前世被墨绝念囚禁,她隐约察觉到,他真实目的可能是,不让其他四国的人接触到自己。
这些事,墨绝念不曾言说,也不与她商讨,只是一昧的把她当成金丝雀关在笼子里,甚至屠杀她所有亲人,也没有告诉她原因。
“墨绝念,我也有力量,能去救在意的人,尽管与你相比,我是多么的弱小,不值一提。”若有朝烟道出前世在他剑下的遗言。
墨绝念听完,双目满是震惊,扼住她的手险些滑落。
若有朝烟抓住时机,抽离开手,没想到墨绝念回神,再次一把握住她右手。
没办法,她只好单手替墨绝念缠好最后一圈布条。
本想一把推开他,却发现对方纹丝不动。
果然在绝对力量面前,她当真是很渺小。
但她的精神力十分强大,这也是能成为,让她重活一世的勇气与决心的核心动力,是墨绝念绝不能比拟的高度。
“慢着。”墨绝念叫停住即将远去的若有朝烟。
未能驯服的野兽,此刻袒露出肚皮,以乖顺地姿态,使人忘记它的先前凶残暴戾。
“肯……请娘子让我陪你一同随行救人。”
墨绝念终是被她的理念所折服,短暂放下高傲轻蔑一切的神色,诚恳道说出这一句话。
*
有墨绝念的陪同下,原本泥泞不堪的山路都不觉间变得好走。
安心的源头——是他在两人腰上绑了一根死结的绳子。
雨如他所言,淅淅沥沥下起,乌云笼罩,视线也变得狭窄。
墨绝念在前开路,她负责在后头呼唤小葵与铁蛋。
可惜雨实在太大,把若有朝烟那点嗓音全吞下去。
好巧不巧,她刚才那阵头痛感再次袭来。
墨绝念猛地停住,她揉搓着脑袋继续走,还没反应过来,一头撞在他结实的后背。
“是铁蛋的上衣。”他转身将挂在树枝头,残破的麻布递给若有朝烟,又偏过头,瞅了一眼脚下的山崖。
她神色凝重的接过,强行把墨绝念的身体扭扳正,现在发生的事,和前世记忆完全不吻合,慌不择路问道:“怎会突然下起如此灾难级的暴雨?”
“是人为的。”墨绝念抬手抹开她眼角冒出来的热泪。
“人为?”若有朝烟依旧摇头否定,重复那句话,“天灾怎可人为?”
“倘若我说,这世上,有一种粉,只要撒下就能呼风唤雨,你信还不信?”墨绝念双手捧起接住雨水。
若有朝烟眉头紧锁,显然是不信的。
“那粉其名为彩虹粉,顾名思义,雨后彩虹。”墨绝念抚平她的眉目。
“我看啊,是阎魔粉还差不多。”若有朝烟低声埋怨。
“烟离。”墨绝念声音一下子变得格外严肃认真。
以至于让若有朝烟都忽略掉他为什么知道这个名字。
“假如我说,这彩虹粉,是冲着我来的呢?”
“……此话怎讲。”
“彩虹粉乃是漠沙皇室独有的禁术。”
若有朝烟不可置信退后一步,闷热的空气中,天空落下一道惊天闪雷。
漠沙……他们前世不是盟友么?
短短重生的三月里,本以为自己从执棋者,不慎变为一枚棋子也就罢了。
这儿的时间线,哪一条能与前世接轨?
头痛欲裂,视线开始摇晃。
墨绝念的脸在雨幕中模糊不清。
于是在他由平静转变为震惊再变为恐慌的双眸中,那道洁白的身影已如断翅的蝶,纵身跃下山崖。
会不会根本没有重生?
这念头如毒蛇般窜出,啃噬着她所有的坚持。
如果一切皆是虚妄,那么眼前的男人、未报的国仇、所有的努力,都算什么?
果然,一切都是她还在梦境里不肯醒来,她要去见真正的亲人,不要再活在这编织着噩梦的世界里。
失重感裹着全身的器官在下坠,雨肆意拍打她的脸颊。
十几秒的下落后预想中的疼痛并未降临,她仿佛是砸进了什么温热而柔软的所在。
若有朝烟捂着头,左右环顾一圈,模糊的视野低下聚焦,此刻她正躺在墨绝念的怀里,两人腰上绑着的绳子,不曾脱落分毫,死死绑定着。
就如同他们两世的缘分。
“墨绝念……墨绝念!”若有朝烟摇晃着他的双臂,自责大吼道。
而当下,他紧闭双眼,毫无回应。
如若他就真的这样死去,是不是也算拯救了大渊?
可这一世,他还没有谋反,甚至和大渊的军兵们一起逼退了漠沙大军。
她不希望他就这么死去,至少,不是为了她而死。
若有朝烟耳朵贴在他的胸前,布条上渗出的血带着缓慢的心跳声。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让她得以恢复心神。
刚刚,若有朝烟心里只是略微萌生了一点悲观的想法,回过神来,自己真的跳崖了。
现在仔细想想,她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来之不易的重生机会,去做伤害自己的行为,还连带着拖累墨绝念昏迷不醒。
抱着诸多疑问,若有朝烟舔了一下嘴皮上的雨珠。
是甜的。
雨水,怎会是甜的?
这山崖底下并不是空旷无物,旁边不远处,有一个天然大洞穴,她好不容易才拖着墨绝念的双腿,一点点挪动到里面避雨。
抬头却撞见一个巨大的人面石像,那面容雕刻的是……
若有朝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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