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伊芙林死死地抓住了半个身子已经悬在坡下的考恩。她伏在地上，感受到脸侧青草的味道和自己粗重的呼吸：

“考恩...”

另一边，拼命抵抗着的劳埃德也滚在了山坡上。几根横七竖八的枝条颤巍巍地悬住了他，他大呼小叫着，紧紧抓住考恩的靴子不松手。

肩膀处传来脱臼一般的痛感，伊芙林顾不上自己快要抽筋的手肘，咬着牙想把考恩提上来。她用力踢蹬着身后的草地，从牙缝里挤出句话：

“你别为了这个烂人...不顾自己的命...”

被抓住的那一刻，考恩也是懵的。胳膊被伊芙林的指甲掐得生疼，她挣了几下：

“不亲手杀了他，我心难安！”

这孩子还挺犟...伊芙林另一只手抓着地上的草根，很快就把草地扯得一片狼藉。她感受着自己体力的流逝，又憋足了一口气：

“你，你把他踹下去，然后你上来...”

“海伯恩家的骑士，不会放过你，你上来就顺着树林往东逃...”

考恩回头看了一眼抓着她靴子的劳埃德。山坡上的脚步声越来越大，看样子是海伯恩家的其他人追了上来。她看着劳埃德的脸因为用力而变得无比狰狞，变成无数个噩梦中她无法忘记的样子...她冷冷地笑了：

“劳埃德，你下地狱吧。”

说罢，她猛地用力踏下去。劳埃德的身子开始剧烈的摇晃起来，他惨烈的求饶声响彻整片森林：

“不要！你饶了我吧！雅拉的死我也没想到啊！”

“雅拉？”考恩的表情也扭曲起来，“你还敢提她！”

她的动作越发猛烈起来，甚至带着伊芙林都往下滑了几寸。在不停的猛蹬之下，终于，伴随着一声无比凄厉的尖叫，劳埃德手一滑掉了下去。

“啊啊啊——”

伊芙林被考恩的动作拖着下坠，感觉自己就快要支撑不住了。考恩看着劳埃德一边下坠一边做着徒劳无功的挣扎，痛快地放声大笑：

“劳埃德！我终于为雅拉和自己报仇了！”

山坡上，海伯恩公爵已经赶了过来，一整排骑士站在山腰上，已经搭好了弓箭。伊芙林回头看了一眼正拦着公爵的珀西沃，狠下心想用力把考恩拖上来。

考恩笑着笑着，连眼泪都要笑出来。她看了一眼趴在上面的伊芙林，在对方逐渐惊恐的眼神中缓缓地掰开了她抓住自己的手指。

“考恩！你干什么！”伊芙林的手臂已经用不上力气了，她仿佛听到了自己肩膀处的骨骼传来的嘎嘣声响。

“谢谢你救我一命，”考恩脸上带着笑，“但是我不能逃，我答应了别人完成任务后要回去。”

她掰开伊芙林的手，在滚落山坡的最后一刻从领口抽出来一张符纸。在一片暗淡无光的森林里，符纸突然爆发出一道银光，显出一个萦绕着黑雾的复杂法阵。

“别！”

伊芙林的喊声没能留住考恩。她不管不顾地探身往前，却被赶上来的珀西沃抓住了手臂。在众目睽睽之下，考恩滚落在了法阵中央，然后便消失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追过来的人都愣住了。半晌，还是海伯恩公爵先下了命令：

“快去山坡下面，看看劳埃德怎么样了！”

一队仆从绕了下去。把已经晕厥过去的劳埃德从坡下的乱石滩扶了起来。石滩上的水里蔓延出一片血色，一个男仆快速地检查了一番，跑上来报告：

“公爵，劳埃德先生目前还有呼吸，但是受了重伤，腿也摔断了。”

伊芙林抖着手坐在草地上，听到他的汇报倒是轻轻笑了一声。果然，直接弄死劳埃德太便宜他了，这样才算是报仇雪恨。

海伯恩公爵指挥着两队人下去把劳埃德抬上来，也不忘回头嘱咐露西夫人也跟过去。他看见坐在地上起不来身的伊芙林，面色阴沉：

“伊芙林小姐，那个女孩是什么人？”

“我不认识她，”伊芙林毫不避讳地白了他一眼，扶着珀西沃的胳膊站起身，“你要是想知道，最好还是等劳埃德醒了仔细问问他，问问他做了什么混账事。”

海伯恩公爵的眉毛皱得更深了。他看了一眼身后同样一脸懵的儿子，几乎是喊了出来：

“那个法阵，是禁术！有黑魔法的标记！”

黑魔法？在场的人无一不倒吸一口凉气。珀西沃几乎下意识地就看向了伊芙林，而伊芙林立刻想到：

“莫尔迪！一直是那个莫尔迪执事教唆的考恩！”

“快，”她转头就要跑，“莫尔迪绝对没安好心！这法阵也是他操控的，考恩根本不会魔法！”

“什么莫尔迪，”海伯恩公爵伸手拦住了她，“伊芙林小姐，你最好说清楚。”

“就是教唆这个女孩复仇的人，”伊芙林不愿意跟他多废话，“不然阿尔文和迦勒也不至于被害！”

她拉着珀西沃就要走。海伯恩公爵挥了挥手，身后一排骑士唰地一声抽出了身上的武器：

“伊芙林小姐，这个女孩是害劳埃德、阿尔文和迦勒的凶手，你不会还要去救她吧？”

“海伯恩公爵，”伊芙林丝毫不惧，对着公爵吼着，“这所有的事都完全来自于你的好弟弟劳埃德造的孽，我去救那女孩，都算给他积德！”

公爵沉默了。周围的家眷看着他的眼神各异，连自己的儿子迦勒都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父亲，就让她去吧。”

真是我的好弟弟啊！海伯恩公爵看着被抬上来生死未卜的劳埃德，差点就要仰天长啸。他深吸一口气：

“好吧...”

不等他说完，伊芙林拔腿就要跑，结果又被他拦下：

“不过，我要求带几个人，我们跟着一起去。”

“行行行你想干什么都行，能不能快点！”

海伯恩公爵被伊芙林吼的难堪。他轻咳了一声，从大衣内侧的暗兜里掏出一把东西：

“传送的法阵，我也有。”

法阵传送的速度足够快，伊芙林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站在了圣弗里教堂的门前。她一秒都不想耽误，一脚踹开了教堂的大门。

教堂里的琉璃彩窗明明关得紧紧的，但是屋子里却狂风大作，白色的纱帘被吹得飘起来。门厅里空空荡荡，伊芙林捏紧拳头，谨慎地迈步向前。

在她迈进大门的那一瞬间，外面突然间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之间，伊芙林看到一个身着黑袍的身影正飘在半空中念念有词，而在圣坛中间那个十字架下躺着的...

“考恩！”

伊芙林大喊一声冲了过去。她大步迈过成排的座椅，跨过地上散落的花束和杂物——可是圣坛前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魔法屏障，她被重重地弹了回去，后背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疼得几乎要吐出血来。

“伊芙林...果然是你。”

莫尔迪的声音从高处传来，空洞飘渺。伊芙林双手撑在地上，猛地咳嗽起来：

“咳咳，莫尔迪，你赶紧把考恩放了！我不管你要干什么，伤害孩子算什么本事！”

“孩子？她可不是孩子，她是我精挑细选的祭品。你救不了她的。”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莫尔迪呵呵地笑着，笑声格外的阴森。他瘦削的颧骨随着动作起伏着，被惨白的闪电照得面如恶鬼。

“这是多么完美的一个灵魂...充满了恨意和不安...现在，这些都是我的力量了！”

灰色的雾气从考恩体内钻出来，弯弯曲曲地连在了莫尔迪大开的双手中。他发出满足的桀桀怪笑，连带着十字架下的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

考恩...伊芙林看着躺在圣坛上毫无生气的女孩，一咬牙爬起来，再一次向圣坛冲去。

急躁和怒火顺着血管一路沸腾，伊芙林能感受到在她身体里野兽一般横冲直撞的魔法力量几乎要爆炸，但是她根本分不出精力去管，因为她自己也像野兽一样，不顾一切地狂奔过去。

两个人都没想到的是，这次的魔法屏障似乎失了效，在伊芙林经过的那一瞬间只蒸腾出了一道黑紫色的雾气。她急急地刹住步伐，踉跄地跪在圣坛上，摇晃起考恩的肩膀。

“考恩？考恩！醒醒！”

怀里女孩的脸色苍白，额头还带着鲜血。她的生命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着，伊芙林恨恨地抬起头，胸腔里燃着一团烈火：

“莫尔迪你个混蛋！快停下来！”

“怎么会...”莫尔迪疑惑了一瞬，旋即又笑了。他晃了晃双手，相连的灰雾带着考恩的身体也动了动：

“你不会以为进来就能阻止我吧，”他眯起了眼睛，分出一只手用力一挥：

“她身上的力量，我要定了！”

伊芙林猛地一个探身，将考恩护在了自己的身下。莫尔迪的魔法劈在她的后背，顿时传来一阵灼烧感。

“莫尔迪，你休想！”

滔天的怒火，使得她身上的魔法力量更加的不安，连带着周围的桌椅都猛烈地摇晃起来。几乎在她吼出声的那一刻，伴随着四周空间波动产生的爆炸火花，一道刺眼的白光炸开。

强大的魔力似乎让伊芙林自己都有些无法招架，她被反作用力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脑海中一阵刺耳的嗡鸣。等白光熄灭，她眼尖地发现莫尔迪已经躺在了地上，正捂着心口吐出血来。

灰色的连接断开了，莫尔迪也被魔法击倒在地。他抹了一把嘴边溢出来的鲜血，扶着身边的柱子站了起来。

突然，噗的一声，血肉穿刺的声音。

莫尔迪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张开嘴，更多的鲜血正汩汩地涌出来——

剧烈的疼痛感传来，他僵硬地看着插在自己下腹的匕首，又抬头看了看不知什么时候冲过来的，颤抖着紧握匕首的伊芙林：

“伊芙林...你...”

伊芙林几乎是用尽自己的全部意念，紧紧地推着刀刃，连自己的手掌流出的血也毫无察觉。她把匕首插得很深，莫尔迪的伤口中甚至冒出了黑色的浓雾。黑色雾气像是有生命一般从伤口里钻出来，而伤口...似乎在慢慢愈合？

“这是...什么！为什么！”

伊芙林惊愕地看着这一幕，颤抖着还想把匕首往更深处推去，而一只手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她抬头，正好对上莫尔迪漆黑的眼睛：

“别白费力气，伊芙林。”

他的手铁钳一般捏住伊芙林的肩膀。那里在刚刚抓住考恩的时候就已经受伤，此刻被莫尔迪狠捏着，甚至传来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伊芙林疼得闭上了眼睛。尽管她把全身的力量都压了过去，可还是被那只手不容反抗地、缓慢地推开。

伊芙林咬着牙，双手不断地向匕首中输送着自己的魔法能量。可惜考恩的匕首不是魔法物品，除了轻轻颤抖给不出任何其他的反应。

她现在只恨自己没把自己的荆棘剑随身背着！

两个人还在相互抗衡着，身后突然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响动。莫尔迪皱着眉，警觉地一回头——

“去死！”

伊芙林双眼通红，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紧握的指关节泛起惨白，匕首随着她的一声大吼猛地前进了一寸。

教堂的门厅里，迦勒刚刚被笼罩的魔法屏障反弹了出去，珀西沃双手虚虚地覆在屏障上，手心不断涌出的净化之力让浓郁的黑雾缓缓地消散而去。莫尔迪闷哼一声，看着咬紧牙关的伊芙林，后知后觉的感到一阵心慌。

他不是不自量力的人。莫尔迪飞快地权衡了一下，忍着剧痛抬起脚，用力地踢在了伊芙林的膝盖上。

猝不及防的攻击让伊芙林狠狠一颤，下意识地退开了一步。莫尔迪趁机又推了她一把，甩开袍子就要逃。

“你去哪！”察觉到他的意图，伊芙林大叫着，伸手就要抓住他的黑袍

莫尔迪直奔教堂的窗子，撞开彩色的琉璃向外面的狂风暴雨中逃去。伊芙林想追上去，可肩膀上钻心的疼痛让她一动就是一身冷汗——最后，她只撕下了莫尔迪的一片衣角。

考恩，考恩怎么样了！伊芙林猛地回神，磕磕绊绊地扑在了十字架下。她用自己没受伤的那只手托起考恩的上半身，轻轻摇晃着：

“你醒醒？”

考恩的面色依旧是惨白，但是头上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估计是身上的生命力被莫尔迪吸去了不少，她依旧是呼吸微弱，一动不动地躺着。

“伊芙林！”

“你们怎么样！”

魔法屏障终于被破开，珀西沃和迦勒也跑了过来，身后跟着几名海伯恩家的仆从。一个女仆跪下来探了探考恩的鼻息：

“她现在非常虚弱，一时半估计醒不来。”

“命保住了就好。”伊芙林手抖得不听使唤，女仆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这就是害了劳埃德和阿尔文的凶手？”海伯恩公爵大步走过来，看着伊芙林怀里的小身影皱了皱眉，“她才多大？”

“她才多大，劳埃德就拐走她做情人了？”

“刚刚跑掉的那个人，是谁？”

“是这个教堂的执事，莫尔迪，”伊芙林把考恩轻轻地放下，捂着自己疼得不得了的肩膀站起来，“对了，教堂的其他人呢？”

“被莫尔迪反锁在后面的寓所里了，都安全。”珀西沃扶着伊芙林站好，看了一眼晕厥的考恩，又看了一眼自从葬礼上考恩出现一直手足无措的迦勒，对着海伯恩公爵轻声道：

“公爵，我想向您请求一件事。”

“什么事？”

“不要处理考恩。”

“不处理她？”海伯恩公爵又皱起了眉头，“她害了我们家族两个人，我怎么能不处理她？”

“劳埃德先生荒淫无度，害死了考恩的朋友雅拉，又逼迫考恩做他的情人，他这个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

我本想着把劳埃德先生的所作所为全部上报国王和教会的，但是如果您能网开一面，我们可以给他留一分薄面。”

“另外，”珀西沃补充道，“考恩之后会改名换姓，再不参与海伯恩家族的任何一件事，这样可以吗？”

海伯恩公爵一时间无话可说。他的目光扫过考恩，扫过珀西沃身后躲闪的迦勒，又扫过架着胳膊勉力支撑的伊芙林，终于重重地叹了口气：

“好吧...不过，之后我不想再见到她一眼。”

海伯恩公爵指了指考恩，转身离开了。

搞得好像你很仁慈一样，明明就不该给劳埃德留脸面！伊芙林又翻了个白眼。她心里那块压了两天的巨石终于落了地，又感觉一阵晕眩，她赶紧抓住了珀西沃：

“你喊了马车吗？能不能把我们送到城里霍桑先生的医馆里？就是森纳的父亲的那家？”

“他是魔药师，或许能帮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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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