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舅爷爷高士廉在朝中任治礼郎,大好人一个,他诚心的接纳了前来投奔的妹妹一大家。
小婴儿菩提在治礼郎府过了四年半平平安安的生活,虽刚出生便失去了母亲,但众亲戚对她关爱有加,彼时更出落得粉雕玉琢,玉手臂,圆小脸,活脱脱个福娃娃,这些年阖府谁也不曾提天煞孤星这词儿。
可万事总会有波澜,这天,舅爷爷照常从朝堂下课回府,脸上却一反常态,找不到往日慈爱的笑容。
众人都摸不着头脑,谁也不敢多问。
终于,用过晚饭后,他召集众人到祠堂,说明情由。
原来舅爷爷的好朋友,兵部尚书斛斯政突然叛逃到高句丽!如此行径,舅爷爷居然被瞒得很彻底。
隋帝大怒,发誓要扒了斛斯政的皮,正准备十万大军御驾亲征高句丽。
舅爷爷被无辜牵连,他预感到自己即将被杀或被贬谪的命运,趁着现在朝中还有点关系,需快速安排好全家的出路。
众人听后无不震惊、伤心。
轮到安排姑姑时,舅爷爷居然给她定了一桩姻缘,对象正是太守李渊的二公子李世民。
“舅父,无垢不嫁人,菩提还小,需要人照顾!家中遭此大难,无垢怎能离开大家、苟且求安呢!”姑姑抱起小小的福娃娃菩提,在她脸颊温柔的亲昵。
高士廉听罢严肃起来,语重心长道:“无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都十三了,舅父可不敢误了你一辈子!放心吧,舅父给我儿选的对象是青年才俊、前途似锦,绝对不会辱没了我儿!”
“至于菩提我的孙,也许正是应了那句天煞孤星咒,如今舅爷爷已是自身难保,只能将她托付给大慈恩寺住持,在寺庙待发修行!可从小学习佛理,积德行善,或能改变天煞孤星的命运!”高士廉说出此话,已是泪眼纵横,拂袖不忍看到福娃娃那张稚嫩的脸。
众家人心里虽不舍菩提去寺庙,但谁也没有办法照顾她周全,更何况家人们觉得,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舅爷这样的安排对菩提来说也许是好事。
次日,长孙无忌安排九岁的家奴长孙紫芙陪小姐去寺庙修行,长孙无垢哀求道:“哥哥,不急这两个月,可否等妹妹完婚了,再送走?”
不等无忌答应,她从手里接过紫芙的包裹,又蹲下紧紧的搂住怀中的小人,菩提只感觉到姑姑胸膛的温柔,暖暖的,是这世间最美,她将头深深埋在姑姑的怀里,不去看冷酷的父亲一眼。
争取到的这两个月时间里,姑姑抓紧时间教她认字,好在菩提天资聪颖,基本一教就会,短短两月已经能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如此天赋,令阖府刮目相看。
“菩提啊菩提,你若是个男儿身,肯定能一举中第,隋帝开科考选拔人才,可惜啊,你生逢其时,未得其命!”姑姑替她惋惜。
小小的人儿摇摇头:“姑姑不必惋惜,天生一颗菩提子必有它的用处!”
长孙无垢听后大惊,深觉此话颇有禅理,不似五岁孩童所悟,莫非菩提真有佛缘?
很快到了出嫁这天,治礼郎阖府上下灯火通明,红烛摇曳,天还未亮,姑姑就被丫鬟、仆妇、喜娘环绕,穿衣梳洗打扮了好一通,待到菩提在榻上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看时,就看到美如天仙的姑姑含羞带怯坐在梳妆凳上。
“姑姑,你是这天下最美的人吗?”她好奇的挪动胖胖的小身体下床、穿鞋,摸着姑姑头顶金灿灿的凤凰步摇,在烛光中甚为明亮耀眼,周身的喜服衬托的姑姑粉面桃腮,光彩照人!
长孙无垢依旧温柔的将她抱起,放到自己腿上,笑道:“菩提,等你穿上嫁衣的那一刻,一定比我更美!姑姑一定会等着那一刻的!”
此话一个四岁的孩童虽无法理解,但寄托着长孙无垢对侄女最深的祝福,良言一句三冬暖。
约莫辰时,菩提见到了新姑父,府门口,他从白马上一跃而下,在众人的簇拥下,入内堂跟舅爷爷行大礼。
新姑父果然仪表堂堂,英气十足,众人无不交手称赞。
舅爷爷脸上的菊花纹因欣慰多增加了几分,对新姑父客气的很。
接亲完毕后,姑姑仪态万方的被新姑爷带走了,看着这对璧人离去的背影,菩提第一次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最爱的人就这样与她分别了。
可她纵然悲伤,还是无法流出眼泪。
长孙无忌冷眼自己的女儿,道:“菩提,你真是没有心肠,想你姑姑多疼爱你,可你居然连一滴眼泪都不肯为她流!“
“父亲大人既然这样认为,我无话可说!”菩提以更冷的话顶嘴,对这个父亲没有好感。
“老爷,小姐其实挺……”长孙紫芙还想为小姐辩解两句。
被长孙无忌冷冷的打断:“不用为她辩解,汝乃天煞孤星,非是为父狠心,如今为父也要被此事连累流放岭南,你且好自为之。”
从父亲的态度,菩提知道,父亲是把家庭所有的不幸都归根到游方道士的胡话。
讨厌的道士,要是让我碰到,来一个揍一个!她捏起小粉拳,嘴里嘟囔道。
姑姑回门后才过三天,菩提就被父亲送到了大慈恩寺,一起入寺的只有大她五岁的家奴长孙紫芙。
“小姐,离开老爷,你怕不怕?”紫芙拿过一个厚点的蒲团,垫在菩提的膝盖下,侧脸,小心翼翼的看着旁边脸色严肃的小福人。
“我不怕,你呢?紫芙姐姐,你还年轻,无需在佛门清净地浪费青春,想走便走吧,我不会和父亲说的。”
“小姐,我绝非此意……”长孙紫芙被小福娃超脱年龄的话惊得结结巴巴。
主仆俩正尬聊中,只见殿门缓缓大开,阳光射进来,菩提看到一中年圆脸尼姑背后跟着一条整齐的尼姑队伍缓缓走进来。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施主如此年幼即将皈依我佛,善哉善哉!”
菩提心里直翻白眼,说的好听,什么善哉,俺也是失去了庇护伞才来的,好吧!若住持能收留一二,小女便感激不尽!不过话说回来,既来之则安之,她倒要尽快的熟悉环境,嘴还别得罪了这里的大当家,便努力的挤出一个强硬的微笑。
住持明镜,人如其名,脸也圆如明镜,慈眉善目,拿起剪刀象征性的在她软发上剪了一丢丢,就完成了受戒仪式。
“师父,您还未替小师妹拟法号呢!”身后的严肃方脸尼姑提醒道,显然她是一位严格的执法者。
“菩提乃出自佛语,自成法号,这位小施主因有高大人特殊照顾,一应费用俱已付齐,无需像我等一样苦修,只需在寺后禅修小院长住即可,至满十三岁,到时候,是落发成尼还是出家还俗都凭小施主自愿。”
不愧是我的好舅爷!菩提终于保住了一头青丝,也省去了修行的诸多戒律苦楚,毕竟自己还不满五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能天天吃素呢!
主仆俩喜滋滋的搬到了距寺庙仅隔十来米的后禅院,院子不大,只有三间砖木混合小房,其中一屋为书房,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经典古籍,两间主客卧房,还有个小偏屋锅灶俱全,想来是可以自己开火做饭的。
虽远远比不得舅爷爷的官邸,但菩提很满意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不用被父亲管,连空气都是自由的。
住持照顾的颇为周到,寺庙里隔天派尼姑送吃食,菩提也从不挑挑拣拣,只和紫芙将这素简的食物拿到小厨房再加工,直到秀色可餐。
她毕竟是孩童,对一切玩物充满兴致,家里的瓷罐都是她捉的一些小昆虫,日子长了,这些小昆虫也不能满足日益蓬勃的好奇心。
这日,她五岁生辰,住持赠她一个装书的竹箱子,她便邀紫芙上后山去捉只野兔回家养。
“野兔跑的飞快,小姐,咱们跑不过的!”紫芙跑的大汗淋漓,兔子还是溜了,她看着福娃娃,一脸失落。
“这有何难,看俺自制陷阱。紫芙姐姐,速速将房中的《鲁公开物》拿来与本小姐一观。”菩提奶声奶气的吩咐道。
紫芙应了一声,飞跑冲下坡。
菩提在后山等紫芙拿书,她静静的趴在竹子后面,观察着兔子的行踪,少倾,只见后方小坡上隐隐约约有个灰色的东西在动,不一会儿那物件似乎静止。
屏息片刻后,她壮着胆子慢慢走近,原来那灰色物件是女子的包头巾,她拿出个棍子拨弄头巾,只见山坡下突然冒出一个道姑的头:”救我!“
说完此话,女子倒地不起。
菩提壮起胆子一看,一个道姑打扮女子趴在地下,双眼紧闭,嘴唇发紫,面目抽搐。
“喂,还活着吗?”
女子一动不动。
正好这时听到紫芙的呼唤,紫芙来到此处一看,居然是个道姑,她跟随小姐久已,早也对道士道姑深恶痛绝。
“小姐,给你棍子!”紫芙在山上挑选了一会儿,选了一根最粗的柴火棍。
菩提不解的看着她,道:“为何递棍子给我?”
“小姐,难道你忘了,就是那疯子道士说混话,说你天煞孤星!你不是说见到道士,来一个揍一个的吗?给你,这根棍子粗!”
菩提噗嗤一笑:“哎呦,紫芙,我那是心里发发怨气而已,哪有真这样的,可不能见死不救!快来帮忙,把她搬到我们院子里!”
紫芙:“真服了你!”
主仆二人费尽九牛二虎力才将道姑搀扶回客房,菩提命紫芙给道姑喂点水,水却灌不进嘴里,依旧流到床榻上,把被褥都弄湿了。
“这可不妙,紫芙,你好生照看此人,我去找住持帮忙!”说罢,菩提整理衣冠,去寺庙后院请人通报住持。
看守后门的尼姑年纪颇大,平日里行走不便,菩提等了约莫一盏茶功夫,还是不见人影,她怕道姑的病耽误不起,便自己从后门向着住持的厢房一路而去,直至到了,方停下脚步。
果然听到里屋传来严肃尼姑的声音:“住持,且听我一言,菩提那么小一个孩童找你,肯定没什么要紧事,派个小尼姑去即可,省的接触多了,连累寺庙!”
菩提刚想进去,听到此话不由得一惊,屏气凝神,站在门外细听。
厢房内,住持的声音倒是和蔼:“他舅爷送菩提来时,也未曾说明菩提乃天煞孤星,要不是她大伯母共氏前来上香,无意中说漏嘴,咱们全寺庙都要被蒙在鼓里了,善哉善哉!”
“住持啊,如今这烫手的山芋,咱们避之唯恐不及,还是找理由推脱了吧!只是每年派人送些衣裳日用粮米即可!咱不赶走她,已经是行善积德了!”
该死的共氏,菩提心里扭头就走,心里狠狠骂道,也不管是不是在佛门清净地。
菩提攥着小粉拳,回到自己的小院,紫芙看她脸色铁青,也不敢多问。
只见她从书房拿出自己常看的一本医书,认真核对着道姑的症状。
道姑年纪约莫十八,昏迷不醒,目不能视、体不能动、身热不甚、口无呓语,菩提让紫芙用筷子撬开道姑牙关,只见满口涎沫,舌上遍布黄白相间之滑厚腻苔。
紫芙几乎恶心的要呕吐,菩提倒无所谓,还走近了一再查看。
“这人病症与医书上所说痰蒙心包之症十分相似,且病见未清,实重症也。得尽快救治,否则有生命危险。我主仆二人于此未有银两,难求大夫,倒是这小院以前为一个药僧所住,隔壁书房后留下一个药材柜,我拟一个方子,你速去抓一些来。”菩提冷静的分析。
不一会儿功夫,只见她笔走龙蛇,写下“山栀子、连翘、牛蒡子、菊花、川贝母各十钱、佩兰十二钱、胆星十钱、郁金、滑石、薏苡仁各十五钱、石菖蒲、竹沥各三十钱。”
“小姐,你认真的吗?别把人给治死了,你虽恨道姑,可也别下毒手啊!”
菩提白了她一眼:“那么多话?不然药熬好了,你先尝尝?”
“奴婢不敢!”紫芙吓得耸耸肩,被这个年仅五岁的小主人给震慑住。
在紫芙抓药熬药的空隙,菩提亲自到厨房用石臼锤了一点生姜汁,药熬好后,掺在里面。
无奈道姑的嘴比铁夹子还紧,主仆二人如何也灌不进去,紫芙将碗一放,鼻子喘粗气:“道姑啊道姑,非是我们不救,实在没辙啊!”
“这不鼻子通着气嘛,来,紫芙,咱把药给她从鼻子灌进去试试。”
“啊,那她如何呼吸?不会弄出人命吧,小姐,我怕出事了吃官司,如今舅老爷也没法罩着咱了,咱还是自保为主,把她还是丢到山上去吧!”
“你是觉得本小姐多管闲事?”菩提本想发怒,但一看紫芙虽比自己年纪大五岁,也不过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孩童,便放低了声音安慰道:“紫芙姐姐,放心,不会有事的!”
说罢,她一个人将道姑鼻子向上捏住,用调羹对准其一个鼻孔,将药灌下去,道姑虽仍旧一动不动,倒是药全入其身体内。
此时,天已大黑,主仆二人连晚饭都没吃,累的共同挤在隔壁的主卧榻上和衣酣睡。
晚上雷鸣闪电,菩提惊醒,忽听得隔壁桌椅板凳作响,连连推动旁边的紫芙:“快醒醒,好像有人!”
紫芙其实早就醒了,吓得不敢乱动,装作没睡醒,一动不动,菩提无奈只好自己起身,从房门门缝里向外偷瞄,借助闪电的光一看,一艳如女鬼的披发女子正在房间发疯似的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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