菌丝还是没有回来。

自从那天晚上，林悬日生气地把菌丝扔出窗外之后，现在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菌丝依旧没有一点要回来的迹象。

其实她也不光是担心菌丝的情况，更多的还是想知道后山的情况究竟如何。

林悬日站在床前，眺望着窗外的后山，陷入了沉思。

“我的小莉莉！”

斐温突然从身后窜出来，吓了她一跳。

“你在想什么呢？”

说着，斐温拿出了两个苹果放到了她的面前。

“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什么？”林悬日看着这两个红红的苹果，感受着今天对方异常的兴奋，有些不解地说道，“这是什么？”

“什么什么啊！”

斐温做出了一个很夸张的表情，说道：“这可是我们的定情信物！这你都不记得了吗？”

林悬日心里一沉。

她又不是莉西，当然不知道了。

“我忘了啊。”她尽量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说道，“你也知道，我昏迷了一个多月，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斐温露出了很失望的表情。

“这是鲸雾果。”她摇了摇手中的苹果，随后一大口咬下去，周围立马浮现出了层层叠叠的雾气。

“吃了之后，就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幻觉，尤其是有关于海洋的幻觉，很好玩的。”

说完，斐温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周围呈现出的幻境。

林悬日拿起一个鲸雾果，看了看，却没有下嘴。

她不喜欢幻境，幻境总是让她想起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来。她不想再回忆那种让她难受的事情。

她只是这样看着，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

“你真的很奇怪。”

不知道什么时候，斐温已经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之前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了吗？一看到就要迫不及待地咬一大口呢，”她说道，“其他的我都能理解，难道最喜欢的东西也会变化吗？”

“这个……”

林悬日只好又开始扯谎：“我有点不认识了——所以，我有点犹豫。”

说完，迎着斐温依旧不怎么相信的眼神，她也只好学着对方的样子，咬了一大口。

这一口有点勉强。

不过很快，层层叠叠的雾气立马把她笼罩起来，很多幻象在她眼前浮现出来。鲸雾果之所以叫鲸雾果，就在于人很容易把自己想象成，是在鲸鱼喷出的水柱上仰望着海洋。

林悬日眨了眨眼睛。

她看到了一望无际的海洋，晴朗的天空下，无云的天空并非纯蓝，而是呈现出了类似于水晶的质感，阳光穿过的时候，能够折射出七层变色的光晕。

“我们都叫这个是祂的虹膜。”斐温在一旁补充道。

“原来如此。”林悬日下意识地回答道。她确实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象，觉得很新奇。

“什么！”斐温再次尖叫起来。

林悬日那稍有缓和的心情，再次沉了下去。

看样子，她果然扮演不了莉西。

果不其然，斐温的声音在下一秒再次响起，她说道：“你竟然连这个都不认识了。”

“祂的虹膜这个名字，还是你当初自己起的，你已经全都忘了吗？”

斐温有些伤心地摆出了哭唧唧的表情，说道：“难道我们之间的羁绊，已经弱成这样了吗？”

你们之间的回忆，我当然是一点都不知道了。

林悬日这样想着，放下手中的鲸雾果，重新看向窗户。她没有哄正在假装哭泣的斐温，而是说道：

“我都说过我不记得这些了。”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沉重。

林悬日不说话，她没有表现出自己很生气的样子，她的情绪总是这样淡淡的，但是斐温还是能感受到这种细微的变化。

斐温也放下手中的鲸雾果，悄悄地走到林悬日的身旁。

她轻轻地戳了戳她。

林悬日没有动。

斐温察觉到了林悬日的心情不算好，于是只能很小声地开口说道：“那个，对不起……我不应该一直这样反复提这件事的。”

“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吗？”林悬日意有所指，“我刚醒来的时候，你就知道我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不是吗？”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扮演莉西。

就一直被套在壳子里，她很不舒服，就像她童年的过往回忆，无论是哥哥也好，母亲也好，父亲也好，甚至是一开始的佣人艾丝勒也好，他们总是给她套上各种身份，却从来没有接受过她就是林悬日。

她以为，斐温已经能接受她现在的样子了。

更何况，她们不是一开始都说好了吗？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知道。”

斐温有些急切地说完，随后声音又小了下去。

“可是……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啊，我们之间的。”

她有些不舍地，摸了摸被林悬日放在一边的鲸雾果，说道：“我们就是从它才相识的……要是这些回忆只有我一个人记得，那很寂寞啊。”

林悬日也低头看了看那个鲸雾果。

可惜她不是莉西。

否则听到这种话，一定会非常感动的。

“再说了，你之前很喜欢这种梦幻的感觉。”

斐温想要辩解什么，却感受到林悬日冷淡的反应，越说越无力。

“我以为你会一直喜欢的……或者，你还能稍微记起来一点点呢？我只是想……”

只是想让她成为莉西。

林悬日叹了一口气。

她不想再成为谁的替代品，她真是不想这么做。

“好啦，”林悬日控制了一下面部表情，尽量让自己的笑容自然一点，转身对斐温说道，“我也应该说对不起才对，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害得你这么伤心。我尽量回忆一下？你也不要太心急，也许什么时候我就想起来了呢。”

不过她还是这么做了。

她不想让斐温难受，起码现在这么做没有必要，既然她们没有什么彻底分开的契机，中途因为这种小小的矛盾闹别扭，简直是莫名其妙。

再说了，她再装一次莉西又如何？

反正她从来都没有被看到过。

“嗯！”

斐温点点头，听到林悬日的话，她立马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随后一个飞扑扑进了林悬日的怀里。

“莉西，你真好！”

对于被林悬日轻松原谅这件事，斐温很没心没肺地感觉十分轻松。她感受着怀抱着的人的热量，只觉得十分幸福。

但是对于被紧紧拥抱的林悬日来说，这就是一件十分沉重的事情了。

虽然她很想伪装出高兴的样子，来迎合这种愉快的氛围，但是——

她笑不出来。

……

斐温担心她不高兴，和她玩了很久才离开。

其实她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也没有生气，一切都是很平常的事。

刚才还热闹喧嚣的房间里变得安静下来，林悬日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太阳，感受着静静地湮灭掉的夕阳的光芒。

世间万物的生命，常常如同落日余晖一样消失，而生命力，又总是容易被如此吞噬。

距离菌丝被她扔出窗外，又过了一天，而菌丝还是没有回来。

这种寂静而沉重的氛围里，她突然有一种预感——

她一直在等的菌丝，似乎不会再回来了。

这样一直等下去是没有什么结果的。

林悬日伸手推开窗户，把半个身体都探出窗外，感受着窗外的森林树木的气息。

傍晚的空气缓缓流淌，非常新鲜。

但是与平时的空气不同，林悬日敏感地察觉到，今天的空气夹杂着一阵细微的血腥味。

她伸手，一只红眼渡鸦又恰好地停在了她的手腕上。

“咔——咔、咔——”

渡鸦又发出了这样的叫声，随后又接着一阵长鸣。

与平时停留一会就离开的渡鸦不同，今天的这只渡鸦，久久地盘旋在她的手腕旁，不肯离去。

林悬日抬手，渡鸦就顺从地停靠在了她的手腕上。她动动手指，摸上了它光滑干燥的羽毛。

光洁的黑色羽毛在夕阳下照耀下，呈现出了与平时完全不同的微微的紫色。

“你也喜欢这里吗？”林悬日没头没尾地说了这句话，随后故意摸了摸它呈现出紫色的羽毛，却突然感觉手指上传来湿润的触感。

她抬手一看，上面是稍稍干涸的血迹。

……这是在尸体堆里面，用血水洗过澡的吗。

“你说，”林悬日对着渡鸦，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要不要去后山看看呢？菌丝不会已经死了吧？”

“我要找人一起去吗？毕竟后山那么危险。”她想了想，随后又说道，“但是……现在还是不必这么做了吧？自己去又如何呢？比起危险，万一被人发现什么秘密，就不太好了吧？”

毕竟她已经没有适合和她一起去的人了。

况且，感情这种东西，是最经不起危机考验的东西。

回应她的，依旧是渡鸦的几声长鸣。

林悬日有些暗自发笑，自己竟然和一只渡鸦说了这么久的话。放在之前，她是绝对做不出来这种事情的。

她不喜欢任何人给她的承诺，她也不相信任何的承诺，她只相信她自己。

渡鸦不能替她做决定。

她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