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第11章

南洛,云台殿。

云台殿是南洛一族的主殿之一,洛寒初继任家主之后,将大殿的内景,亲自设计,重新布置了一番。

他心思细腻,规划出来的殿宇倒是在先前的庄严肃穆之中,添了几分少见的“绕指柔”。每每到了晚上,紫金纱帐落下,殿内的锦烛接连燃起,倒是让人觉得九重天上的神仙所也不过是此番风韵。

梁沉被从青丘接回来之后,已经在南洛寻到了自己该有的位子。

黄昏后,洛寒初派人唤他来云台殿观瞻先祖,南洛五百年以内的历任家主,都化成了壁画,挂上了云台殿的长廊。

梁沉走近,发现洛寒初又跟白日换了一身装束,他貌似不怎么喜欢那一身广袖鎏金袍,除了不得已的时候外,还是偏向于一身温温润润的常服。就譬如今晚,他又换上了一身淡蓝色打底,印着白鹤纹路的窄袖长衫,倒像个金枝玉叶的闲散贵公子,而不是那个不怒自威的大家族族长了。

“见过家主。”

梁沉身后的侍从恭恭敬敬行礼,洛寒初微微颔首,那人方才退下。

梁沉不是不识礼数,只是单纯地不想那么恭顺,遂抱起了胳膊,“家主,您若是想让我对洛云轻那个老混|蛋有所改观,那还不如省些口舌,那老头总归也是不在人世了,我方才能放过他,若他还活着…”

“阿沉!”洛寒初少见地蹙了蹙眉,“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所以你平时再怎么骂他,我也没让人阻拦过你。可是此处长廊上,列祖列宗都在望着你,你自己不在意,也想想你母亲,她若在世,可容得你在先人跟前这样言语么?”

“...”梁沉愣了下,“那家主你明知我会口无遮拦,还领我来这里做什么?”

洛寒初叹了口气,默默地带他穿过这静谧的长廊,长廊两处的目光似乎真的对后来的人留着几分期许。时不时有殿外的晚风穿过,送来一阵莫名的熏意。

“阿沉,你是不是一直会怨我?”

“是。”梁沉又抱起了手臂,“不过你也不用太在意,我这叫恨屋及乌,这一大家子的人,我总归都怨,多一个你少一个你也没什么分别。”

“呵,还真是个凌厉的嘴巴。”洛寒初转身,“阿沉,我同你说过许多次,这么多年来,不是我不想救你,而是我实在做不到。如今你既然已经出来了,既然全族上下都不敢再生口舌是非,那你就该好好地活下去,替你母亲把当年没来得及走得路,好好走完。”

“走完?”少年回眸,“我母亲当年也是天魔之子么?”

“...”洛寒初揉了揉眉心,“好好的,提这个做什么?你不是天魔之子,你跟那些精怪神魔都没有关系,你是凡人的孩子,我不许你以后再这么说自己。”

“我不说,别人就能不说么?”梁沉一步步近,“南洛上上下下,谁看得起我?!我不管是什么子虚乌有的天魔,还是你们全族上下为了脱罪的借口,你别觉得我过得有多没心没肺,你对我再好,我还是会怨你。”

“行吧。”洛寒初微微一叹,目光垂落,“阿沉,你心里在想什么,我都懂,你如今这样想,我也没办法强着给你讲通什么道理,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如今的锦衣玉食是多少人梦里也求不来的富贵。你既然自己选择接了这南洛嫡公子的位子,就理应对得起这身广袖鎏金袍,对得起列祖列宗,担得起南洛的如今和未来。”

“...”梁沉想了想,“这么一想,我来这儿,还是为你们忙活了?”

“你觉得自己可怜么?”

“我不可怜么?”

“那要看跟谁比了。”洛寒初寻到长椅上款款坐下,“族里有个孩子也很可怜,母亲是个低贱的歌女。而偏偏父亲的正妻又很厉害,所以全族上下,也没人给他好脸色看过,他比你更惨一些,八岁那年母亲就染了恶疾身亡了。”

梁沉没说话。

“当然,年幼丧母的也大有人在,可他的母亲,不是被恶疾害死的,而是全族上下,谁也不给她请大夫看病,谁也不给她药吃,硬生生地把她拖到病入膏肓。最后还是那个可怜的八岁小儿偷跑出去,跪着求那一个个陌路人,求他们去给母亲找大夫…”

“那孩子,后来怎样了?”

“后来啊…”洛寒初的冷白的肤色在烛光下像是被蒙了一层暖釉,“后来他唯一的嫡出长姐遭遇了不幸,他父亲才终于想起这个整天睡在下人房里的儿子来。再后来他就成了南洛的家主,跟父亲当年一样,如履薄冰,呕心沥血。”

梁沉终于朝洛寒初的方向看去,他的黑发打着小弯密密实实地散在后背上,一脸云淡风轻。

“所以啊,阿沉,我想你也该明白,”洛寒初回眸,“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十全十美、心甘情愿的,我知道你对某些东西嗤之以鼻,我知道你心里过不去,可是如今你既然已经收了这份荣华富贵,那就好好地往下走,拿出个正经样子来给全天下看。若想让世人敬你,你首先得礼敬世人,以后的路往哪里走都全看你,你是好孩子,别让你母亲难过。”

梁沉久久无语,恍然间再抬头,大殿内的长帐被晚风微微吹起,锦烛依旧,石阶上方的女娲神像的面孔柔和而慈爱,洛寒初早已不见了身影。

洛寒初回到寝殿不久,就又换了一身常服,只身进了地宫。

南洛历任家主的寝殿下面都有地宫,起初主要是建来收藏,但是到后来,各任家主倒是有各任家主的用处。

地宫里的墙壁是拿东海夜明珠装饰而成,衬得整个殿堂不用点烛就明亮似白昼。洛寒初走到案几前坐下,面前的木质长桌上摆着的是他平日里寸步不离身的睚眦破风剑。

睚眦破风剑,相传是神龙帝君的二殿下睚眦的佩剑之一。

当然,民间的寻常百姓哪会有机会一睹那个“恶神”之剑的雄武风姿,多得是各种千奇百怪的仿品。就连当年盘古的开天神斧也有人凭着想象力一笔一笔地画得有模有样,不过洛寒初这把破风剑上爬满了民间从未见过的九天云纹。

他在案几旁坐定,那剑突然寒光一闪,紧接着,一个白狼模样的虚影,从剑光出脱胎而来。

那个影子虽然谈不上真实,却是首尾分明,如同一只器宇轩昂的狼王就在面前。那白狼尚未开口,清幽宏伟的声音已萦绕地宫。

“安顿好了?”

“安顿好了。”洛寒初微微颔首,“那孩子虽在传言中奇怪,但是左看右看,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少年人,大人还能怀疑他什么呢?”

“愚蠢至极。”白狼绿莹莹的眼神中饱含杀意,“倘若真是如你所说,他是有孕三年才诞下的怪胎,你竟还要说他普通,莫非你们凡人不是怀胎十月,怀个十年八载也是寻常事么?”

洛寒初没接话。

“罢了,跟你提再多,你能懂多少。”白狼接着道,“那鬼河神的残躯,可都集齐了?”

“嗯,都集齐了,如今正搁在这地宫最下层的水殿里,大人要这怪物做什么?”

“你不必知晓,吃了他便可。”

“吃了他?”洛寒初怀疑自己听错了,“这…”

“不必着急。”白狼悠然道,“不吃了他,如何可以将他与你合二为一?不过你暂且放心,要吃他,也用不着你这樱桃口。否则你既吞不下去,也吃不动这么个身量。我教你画一个请神阵,这阵法能让我上身一个时辰,到时候谁来动口,你就不必管了。”

洛寒初心中惶惶,却也不敢多说忤逆。半个时辰后,阵法画好,他望了望眼前鬼河神的那一滩黏腻腻的血肉,终究是心一横,垂着眼眸走到了阵中心。

阵风起处,风铃一动,睚眦破风剑神光一闪。

在长帘之后看来,洛寒初那原本清秀挺拔的身影,渐渐地化成了一个罕见的四足神兽,那神兽现身瞬间,流云腾起,半边祥和,半边杀意。

那是神龙第二子的真身,杀神睚眦。

待他将鬼河神的残躯吞噬殆尽,原本神力低微的真身似乎充盈了一些。一个时辰一到,阵法消释,洛寒初单薄的身影摔倒在地。

他的周身都在颤抖,绵绵密密的黑发铺了满地,他捂住胸口,痛得连呻|吟声都难以发出。白玉大理石的地面上已经被他的汗水沾湿,洛寒初双眉紧蹙,一口血吐了出来后,再也没了力气,死尸一样涂在了地上。

“闭关吧。”睚眦的声音悠然回荡,“你还真是个孱弱没用的身子,鬼河神身躯残破,本就没有多少神力,还能让你造弄成这个样子,真是难看。”

“这只是第一步,往后还有六个留给你一个个去消化,你最好爱惜身子,千万别哪次受不住了先死了。”

六个…还有六个…洛寒初仅剩一丝的残念没有错过这个数字,看来睚眦的分|身还有六个散落人间,看来只要按照灵契,把那六个分|身接连吞下,睚眦的神躯便能归位,自己的魂魄也就可以自由了。

这世上果真没有什么不必付出代价的交易。

地宫的风灯积了多年的灰。

洛寒初长长叹了一声,合上了眼睛。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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