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在他们的小小圈子里，恐怕只有戚无染自己没听过自己是女儿身的传闻了。
而梁沉这个始作俑者却不以为意，压根就没把君绫那个黄毛丫头放到眼里。
没过几日，渝州国主的生辰日就要到了，每年一度的烟花节也就那么静悄悄地来临了。
梁沉想下山去看烟花，又想让小公子也去，可他左思右想却想不出一个像样的理由来。两个大男人一起看烟花的场景想想的确比较酸爽，可他不知为何，就是想跟小公子一起去---说白了，只要有好玩的，他都不想落了那个小人。
可是戚无染却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
“怎…怎么啦？”梁沉手忙脚乱，“你有约了么？”
“嗯。”他淡然点头，“叔父安排我陪君姑娘去。”
“什么！”梁沉欲哭无泪，“不是…你不知道…”
戚无染抬了抬眼眸，“我不知道什么？”
他咬了咬牙，豁出去了，“我不管，我也要和你一同去。”
小公子看了他许久许久。
“所以呢？”戚无染笑了笑，“我以后每一次成亲相亲，你都要来搅和么？”
“...”
不用戚无染说，梁沉也看得明白，两人之间的关系自从唐漪一事后，开始浑然不觉地步入一种更加微妙的境地。从那之后戚无染的话明显少了，骂他的时候也不多了，先前他盯自己盯得那么紧，如今却也像是慢慢松下来了。
究竟是怎么了？
梁沉左思右想，突然陷入一种合理的怀疑。
那一天…自己把唐漪赶走的那一天，除了讲了许多跟母亲洛瑶有关的事情，不会还…还说多了、做多了什么吧？
他垂头丧气地出了芳菲院，却十分不甘心，一咬牙，又回去了。
“小道长！”
戚无染正在收拾书卷，见他毅然决然地又冲了进来，竟直愣愣地冲到自己身畔跪下了。
“...”
“小道长！你听我说！”梁沉一脸大义凛然，“你待我极好极好，我都看在眼里，我…我也不知道哪里惹你不高兴了，若是我那日醉了酒，冲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你…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戚无染半天无话，缓缓叹了口气，转身去收拾书橱。梁沉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一句话，心思更加混乱。他一想到这个冰清玉洁的小道长竟然能降尊纡贵地陪一个黄毛丫头看烟花，顿时感觉百抓挠心。
“小道长…我反正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个，你要是不同去，那我就和苏念予、还有陆大姐他们一同去…不管怎么说，我…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蓦然间，脸却一红，“这是我头一回在渝州看烟花，我还是想同你一起去！”
戚无染的手一下子停住了。
他缓缓回身，慢慢抬起眼眸，“不是你说过…殊途之人，不可强求的么？”
殊途之人不可强求？
梁沉一下子愣住了。
他最早听到这句话，是从神夜的故事里。
那个时候他才七八岁，坐在牛背上看星星。神夜给他讲的故事里，两个神明之间不断遗憾，错过了千年，他清楚地记得，那两个神明，一个身死转世，一个被封印到了小燕山。
“那他们以后，还有缘再见么？”
“这个还要看以后吧。”神夜声线和暖，“殊途之人，不可强求。”
梁沉突然身子一僵。
那个小道长竟然…就这么抱住了他。
梁沉怀里一暖，满眼竟不由自主地绽放出星星来，他愣了一下，便把那人环住了。
真好，那淡淡的海棠香又顷刻间铺了满身，梁沉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那么喜欢海棠。屋外的鸣蝉叫得热烈，他的手烫得像火炉，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又以为自己在做梦，那小公子突然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他。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最后一次了。”戚无染咬了咬下唇，满眼货真价实的仓皇。
“什么…”梁沉手忙脚乱，竟然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你…小道长，什么最后一次了？”
戚无染没说话，轻轻地将手指抽了出来。
“少卿。”他开口时已经带着若有若无的颓然，“是我错了。”
“你没有！”梁沉没搞清楚他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安慰他，“你…你说清楚，跟我说清楚好不好？我、我这人酒量压根就不行，而且一喝多了就容易胡说八道、容易犯贱！小道长…要是我、要是我对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小公子长长地叹了一声。
“我什么时候说过是你惹的我？”他的眼角有些微微红了，“少卿，你快走吧，我现在真的不想见你、也没什么心思同你在这儿剖心剖肺。叔父安排我明晚就得下山去陪君姑娘赏烟花…我过会儿还得去找长老们问安。你请回吧。”
怎么了…怎么了这事？有什么事情偏偏就不能说清楚么？
梁沉百抓挠心，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人回身，从从容容地又整理起书架来。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一步一步地向外边走，湘灵的熏风穿堂而过，梁沉咬着牙迈出了软阁，却突然宿命般回身。
“小道长！”他的呼吸滚烫而赤诚。
戚无染一回神，冷不防却撞见他那一双又翻滚着猩红的双目。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一开始，就明白。”梁沉一字一句，不知不觉间已经握紧了拳，“有些话我问过自己，我本来以为自己明白，到头来却发觉我是个连自己的心思都搞不懂的糊涂虫…小道长，如果你愿意，也请你给我些时间，让我至少…至少去搞搞清楚，去搞清楚我究竟在想什么、想干什么行不行啊 ？”
戚无染的手指在发抖。
“小道长…你…你可要想清楚了。”梁沉喟然叹了一口气，“如果…如果出了这个门，你什么也不做、我也什么也不做，你陪你的君家小姐，我等我修学结束，就回到南洛…我没准会成为下一代的族长，然后娶一个不怎么熟悉的大家女子，我会日日夜夜地陪着她变老，看着儿女长大…到那个时候…我这心里，可能真的留不下半点儿位子想着你、粘着你了。”
“所以说…”梁沉慢慢走近，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在小公子那里，却越来越如雷贯耳。
“你舍得么？”
这四个字一问出口，在戚无染耳畔几乎是炸响，他的眼睫一颤，手里的书卷哗啦啦散了一地。
我…舍得么？
他听到自己心中有个声音在竭斯底里地叩问。
梁沉许久许久都没怎么说话。
第二日的烟花夜，在他眼里，也不怎么新鲜了。
他左边挨着苏念予，右边挨着陆雪凝，两个人自从在马车上就开始因为“虞蔷姑娘究竟属于哪种等级的美人”这种问题在你来我往地拌嘴。陆雪凝比较直接，认为像虞蔷这种姿色在青丘只能属于一抓一大把的等级，苏念予不服，直言道，“那我看顾景行也就了了。”
“切，管他了了不了了。”陆雪凝翻了个白眼，“我又不嫁给他。”
“还切呢？”苏念予阴阳怪气，“你还能当得了双方爹娘的家？瞧瞧，多风光的一门亲事！别说你逃到湘灵，哪怕你逃到大理去，也迟早被青丘绑回去吧！”
“你找打！”陆雪凝被戳到痛处，瞬间狂怒，卷起袖子就准备动手，苏念予左藏右躲，可怜的梁沉无形之间成了活盾牌。一来一去挨了几下不说，耳朵都险些被吵废，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大姐！别叫唤了行不行？弟弟还想要命呐！”
陆雪凝闻言，又看了看梁沉那一脸倒霉样，终究还是懂一些进退。几个人沿着江水岸看了一会儿灯笼，又拐去一家还算热闹的酒馆小酌了几杯。梁沉明显不在状态，喝了没几口就开始撂杯子。苏念予看了看他，又瞅了瞅一旁垂手无言的落落，悄悄向陆雪凝耳语道，“我看他是想小戚公子了。”
“去，什么话？”陆雪凝不以为然，“少卿他可比他那小道长洒脱多了，这俩人本来就没那么简单，不过嘛…”她突然神色一正，“我看，倒像是那小道长天天挂念他吧。”
“可怜的梁少卿。”苏念予摇摇头，“你猜你若是讲给青丘，那他梁少卿这…你猜他能被打断几条腿？”
陆雪凝认真想了想，“再加两条胳膊吧。”
“哎，有件事我倒是怀疑了。”满腔的油彩与窗外的华灯相得益彰，“我如今真是有些动摇，姐姐，照你这么说，那小公子莫不真的是女儿身…”
陆雪凝刚刚咽了口小酒，险些笑得呛了出来。
“苏苏啊。”陆雪凝擦了擦嘴角，“你对这个有趣的人间，还真是一无所知呢。”
苏念予挠了挠脑壳，却依旧不解其意。
梁沉酒还未全醒，几个人就拉拉扯扯地去街上买刚出锅的热糖人。梁沉身着一身夜行衫，被别别扭扭地挤在人群里，转眼之间却看到那老伯摊子上摆着几对海棠花样式的糖雕，心思便越发复杂了起来。
“来来来各位客官！快来看一看看一看！”旁边卖艺的摊子上，上了年纪的男子脸上恨不得笑出花来，“客官！来，何不停步一观呐？一年一度月老下凡，亲自给善男信女们搓红线！来来来，红线一出，有情人终成眷属，客官，不试试么？”
梁沉本就兴趣缺缺，一听到“红线”二字，反倒莫名其妙地抬起了头。
只见那男子农民打扮，支起了一片四四方方的木头摊子。那摊子上摆着一个歪七扭八的月老彩雕，身边还栖着一只喜鹊样的鸟。
“什么玩意。”陆雪凝皱皱眉头，额间的姚黄牡丹纹都似乎都蜷缩了一下，“大哥，你这月老丑得像天蓬元帅，能灵验么？”
“哎哎哎，小姐，您可不能在月老大人前如此冒犯！”男人抱起了手臂，“红线一绕，姻缘美满。姑娘，月老大人灵不灵，您试试，不就知道了么？”
那男人抽出一根红线来，一笑，又挤出一口黄牙，“姑娘确定不试试？红线送给有情郎，绑好了就是几辈子的举案齐眉！”
陆雪凝看他那手脏兮兮，本就没打算接，人群乱乱哄哄，梁沉定定地望着平静的江面。忽听一声飞箭响，几个人同时一回身，却见那男子伸出去的手竟被冰箭一箭射穿，转瞬就冻成了蓝色！
虞蔷的身影从天而降。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