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第9章

鬼河神破碎的残躯一个个明目张胆地蠕动了起来。

破门还是怎么也撞不开,鬼河神了无生气的小眼睛讥讽地望着两个孩子,一丝凉意从两人的足底渐渐漫了上来。

是水?

真的是水,竟然会凭空出现水!

不多时,那冰凉的水已经漫上了二人的小腿,梁沉好不容易找到了沉在水底的匕首,灵舟翻不过来,两个孩子只好躲上神坛,那高台之上供奉着的是布满蛛网的女娲神像,信仰寂寞了太久。

那水漫到半人高,突然停了下来,两人不敢松懈,全神贯注地提高着警惕,水里几个黑乎乎的影子在薄凉的月光下穿梭来去,梁沉定了定心神,“是水鬼么?”

“看样子像。”戚无染回答道,“还有鱼腥气,你闻到了没有?”

平心而论,梁沉直到现在才知道这叫鱼腥气,恍然间水面一动,他赶紧猛地扑向了小公子。

戚无染还未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已经被他结实护住,他感觉梁沉的身躯剧烈一抖,紧接着,一声低沉的“退下”,那个钗钗环环、浓妆艳抹的水鬼当即就“啪”得一声跪在了水面上沉了下去。

梁沉的右侧眼角处,已经被水鬼撕开了一大块,伤口几乎深可见骨。

“你疯了么?”戚无染急了,“你不要命了么?!我自己不会躲么?!”

“急什么,”梁沉一笑就扯到了伤口,“这次是我拐你出来,不能再让你受伤啦,否则到了你青丘门,你外祖他们不得撕了我?”他龇牙咧嘴地抹了抹脸上的血,“再说啦,那鬼女人一看就是想撕你的脸留给自己当面皮,小美人,你这么好看,你的脸可是断不能伤着碰着的,谁要是伤你这张脸,就是暴殄天物,伤天害理。”

“不正经!”戚无染气得想劈他,可也没动手,他此刻简直是五味杂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想起来幼年时期在父亲的书房里寻到的那一幅当年玄天圣女的画像,少女时期的洛瑶,少年时代的梁沉,两人长得多像啊,可这儿子怎么就不着调呢?

有几滴血滴到了漆黑的水面上。

两人同时感到了水流的快速涌动声,梁沉紧张地卧起了匕首,戚无染皱皱眉头,“不像是妖气。”

话音刚落,一只巨大的尖牙长嘴一下子从水面探了出来,梁沉猝不及防,右腿处瞬间一阵刺痛。他来不及多想,手起刀落,直接深深地刺进了它的上颚,那巨大的鳄鱼瞬间松了嘴,奔涌的鲜血一下子漫了出来,梁沉几乎瞬间目眩头晕,还是撑着精力,低声道,“退…退下!”

一人一鳄,就这么死死地对视了一会儿,那小少年原本深棕色的眼眸已经渐渐地又翻涌出了诡异的猩红色,戚无染突然感到了气氛在骤然变化,好像冥冥之中,一股摧枯拉朽的压迫感回荡在这个摇摇欲坠的破庙里。

那鳄鱼终于退了回去。

小公子赶紧撕破了自己的衣袍想寻些还算干净的布料,为梁沉包住腿上的伤口,他的手有些抖,几乎都撕不动自己那做工其好的苍梧缥青服。梁沉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了,右腿处几个巨大的血窟窿正在鲜血激涌。

伤口刚刚缠紧,布条就几乎全被染红了,戚无染的手还在抖,继续往那伤口上 徒劳无功地包扎止血。梁沉感觉那小道长整个人都在颤抖,恍然间,有什么东西滴到了自己的手背上。

“...哭什么?”梁沉有气无力地揉了揉他的头顶,“被咬的是我,又不是你,哎…原来大名鼎鼎的湘灵戚无染,连个小小男子汉都算不上啊…”

“谁为你哭!”戚无染倔强地咬了咬嘴,“我是在哭洛瑶姑姑!我在替我父亲心痛不行?洛瑶姑姑这一生真是惨,好不容易留下了个赖皮儿子,这还快死了!”

“…”梁沉无语,“你可以不提我快死了这件事。”

平心而论,那小公子顶着一脸小姑娘红妆,又梳着正经的“丫头”,这莫名其妙泪眼婆娑的场景倒真是我见犹怜。

梁沉大腿上缠了一圈又一圈,血总算是快要止住了,可是失血过多,那少年的意识已经昏昏沉沉,看他冷得发抖,戚无染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又脱下了那件已经历经沧桑的外袍,严严实实地盖在了他身上。

“别睡,”戚无染摇了摇他,“撑到天亮,我们说不定就有救了。”

“...哎”梁沉迷迷糊糊叹气,“睡也不能睡。”

“睡过去你就可能醒不过来了。”小公子劝他,“忍忍吧,我可以一直同你讲话。”

破败的神庙、清冷的月光、冰凉的水面以及蛰伏的水鬼鳄鱼,这一系列的场景诡异到令人崩溃。那两个“相依为命”的少年人所在女娲神像的下面,执着地等待着明天。

“我说,你身上怎么那么香啊?”梁沉竟然还在笑,“我想起来我娘常喜欢用海棠花水洗头发…你可能没注意到,落月宫的后面长着一派海棠树,有棵树的枝子探进了光牢里,每年等海棠花开的时候,我娘就让我踩着凳子去摘……”

原来如此…怪不得父亲的书院里,种着那么几棵珍贵的海棠,原来真的是在缅怀故人。戚无染想起来那些花开了又落的日子,自己的身上就是在那个时候沾上海棠香气的么?

“你有父亲么?”小公子突然开口,“你父亲怎么从未出现过。”

“我父亲…”梁沉却没感觉自己被冒犯,“我是天魔之子,那我父亲,不就是天魔么?”

“...”戚无染纠正,“我不信,你不是天魔之子,你就是个普通小孩。”

“我是因为母亲被天魔玷污,而生下的孩子。”梁沉缓缓答道,“算啦,你是个小正经,告诉你也无妨,我母亲没有走火入魔,她是因为生下了我,而成了家族耻辱。这些都是送菜的温伯讲给我的,我母亲是个心气很高的人,她从没怎么跟我提过。”

戚无染的心中渐渐有了眉目,上一代人那尘封的往事,有些东西可能再也无缘让后人弄懂,梁沉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费劲,他突然觉得世界都快要安静了。

“小道长。”

“嗯?”

“你说,等天亮了,你该怎么办?你的剑也被坏人抢走啦,衣服也被我弄脏了,你又不会灵舟咒,我不放心你自己走到青丘。”

“瞎说什么。”戚无染咬了咬牙,“你就那么着急要死?要个饭把命都要了进去,你就不想找他们算账?”

“哎。”梁沉又叹气,“回头等见了神夜,我定要骂他教我的办法不好使。可惜了,若是他巡夜,遇见了我在这儿遭罪,说不定还能出手相助。”

“神夜不巡夜了么?”

“不巡了。”梁沉的声音越来越淡,“他转世了,现在应是让岑荼代他巡,岑荼…你可能没见过,那是只长着牛角的白色坐骑…”

戚无染猛然想起刚刚进入华亭谷时,自己就是被那一只牛头巨怪弄得掉进了水里,莫非那就是神夜的坐骑?

又过了许久。

“小道长。”

“我在这里。”

“我母亲说…湘灵山是个很美的地方。”

“嗯。”小公子点点头,“再过一段时日,梧桐就要落叶了…你一定要来看看。”

“要不,你把我带回去吧。”梁沉突然来了点儿力气,“南洛那群人免不了天天抓我,我还不如跟你回去,你当嫡公子,我当外姓徒,咱们天天可以一起打山鸡…”

都说了!湘灵信奉凤凰,不伤百鸟!

“打山鸡就算啦。”戚无染不忘提醒 ,“要不然你的屁股会被长老打开花。”

月光很静,水里的水鬼也静悄悄了下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破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许许多多人的喧哗声。

“哐当”一声,木门被符咒炸了个粉碎,那满庙的水鬼鳄鱼一个个顺着涌出的水流仓皇现身,不一会儿就被一张白色的大网收了个干净。

戚无染抬头,发现一群身穿白衣的修士持着剑涌了进来,梁沉费力地睁开眼睛,“怎么来了这么多白无常…”

为首的少年人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他一身卷云雪色袍,手持名剑“山河”,器宇轩昂,他环顾了一眼鬼河神那破碎的身躯、翻掉的灵舟,又看到了神像下缩着的那俩小孩。

“你们是今日供奉的童男童女?”

话音刚落,戚无染终于嘶喊出了一声,“小舅舅!是我!”

所有人都呆住了,梁沉也打了个激灵。

原来,这少年人乃是青丘门一派的小公子,戚无染母亲的亲弟弟,青丘顾景行。

这老西村原本不归青丘门辖制,可是这几日齐州抓住个几个拐子,供出了每月向老西村拐卖童男童女的恶事,又扯出了供奉鬼河神的荒唐事。

这夜,青丘门派了顾景行带人来老西村拿人,谁料听人说上供的孩子已经送出去了。一行人追到了这破庙,谁曾想到,顾景行竟然在这儿遇到了自己的大外甥…还被涂成了小姑娘。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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