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温子辰撇着嘴,带着几分敷衍和不耐替楚凌把脉。
他三指搭在楚凌的手腕上,但渐渐地,他的眉头越锁越紧,指腹之下,脉象虚浮杂乱,似有若无,根本不是寻常的不足之症。
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楚凌,他中了毒,而且这毒阴损霸道,就快将他的根基毁尽。
楚凌感受到他目光的异样,只是垂眸一笑,似乎并不在意。
一旁的姜妧看着温子辰的脸色,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忍不住小声问道:“子辰,怎么样?”
温子辰没有立刻回答,他收回手,看向姜妧,难得语气严肃:“妧妧,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些话想单独问问他。”他的目光带着探究,再次扫过楚凌。
姜妧微微一怔,难得见温子辰神色这样凝重,姜妧想定是有些不方便她听到的话要说,于是压下心中的疑惑,点了点头:“哦,好。”
她没再多问,目光在楚凌平静的脸和温子辰紧锁的眉头之间转了一圈,转身退出了房间,并轻轻将门关上。
房门隔绝了内外,屋内只剩下两人。
温子辰不再掩饰心中的疑问,直直盯着楚凌,开门见山问道:“你可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
楚凌勾唇默认。
温子辰见他这反应,心头某种莫名的激愤涌了上来,声音不由得拔高了几分:“那你必然知道,你这身子,短则一年,长则三年……”后面那残酷的断言,他终究没能完整地说出口。
“温小公子不必介怀。”楚凌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安抚的意味,“楚某自小便知晓这些事。大夫们曾断言我活不过十八,这不,如今也已苟活过了二十。生死有命,强求不得。”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别人的生死。
见他这样坦然,温子辰眉头皱得更紧,“你所中之毒非同一般,我听妧妧说你是胎中不足。你这毒莫非是你出生的时候便有了?”
楚凌抬眸,迎上温子辰的目光,语气中难得地带了点讽刺的意味:“家母怀我时叫歹人下了毒,生产时险些殒命。我出生时全身青紫,气息微弱,若非家中有颗祖传的密药,怕是我早已活不到今日。”
“那你阿娘……”温子辰的心沉了下去,隐隐有了猜测。
楚凌的指尖在藏有密信的袖口处顿了一下,眼神中是一片沉寂的荒芜:“密药仅有一颗。给了我,她便再无生机。家母产后毒发,缠绵病榻,遍寻名医无果,在我五岁那年……便去了。”
他看着温子辰眼中流露出的真切的不忍,淡淡地勾了勾唇:“温小公子不必为我与家母之事难过。各人有各人的命数。”
温子辰看着楚凌神色并无波澜,但唇角的那抹温和的笑意此刻看来竟有几分苍凉,这毒藏于他骨髓血脉,仿若与他同生。
他简直难以想象,这么多年楚凌是如何挨过。看着他眉宇间那份对命运的漠然接受,温子辰心中那点醋意和偏见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混杂着同情与无奈的复杂情绪。
在村子时,若非是楚凌最后仗义出手,派人从镇子上送来足够的草药,仅凭几瓶金疮药和随身所带的应急药物,远远不够。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楚凌,郑重无比地说道:“楚凌,你这毒,我虽不敢说有十足把握能解,但我愿倾尽全力一试,只是,”他语气微沉,“过程必然凶险坎坷,痛苦非常,如同刮骨疗毒,甚至更甚。你可愿意一搏?”
楚凌一直平静无波的眼底,此刻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他眉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看向温子辰。
屋外。
姜妧出来后便在客栈四处转转,温子辰的神色让他有些担心,也不知楚凌情况到底如何?
刚转了个弯,便看到祁风高大的身影从客栈门口走了进来。
“祁风?”姜妧唤了一声。
祁风停下脚步,看向她,抱剑行了一礼。
姜妧走近几步,察觉到他似乎神色有些不对劲,探着轻声问道:“祁风,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祁风默然片刻,抬眸看向姜妧,那双总是沉寂如古井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情绪在挣扎翻涌。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天已全黑,客栈大堂里没什么人,只有掌柜在柜台后拨弄算盘。
姜妧拉着祁风在大堂里找了一处坐下,她声音放得很轻,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想起了些什么?可有想起你是何人,你的身世,还有你家在何处?”
她虽是这世界的缔造者,但对于祁风这样剧本中微不足道的配角,他的背景设定几乎是空白的。
从前她觉得,祁风只要能像保护女主一样当她的护身符就好。但是在这个世界待的时间长了,她越来越觉得,这些人物都是在真实的活着,他们有自己的骨血和情绪,也有自己的家和过去,他们关心她,保护她,她也不该将他们框定在自己的笔下。
祁风用力地闭了闭眼,似乎想将那些破碎的画面看得更清楚些。
他缓缓摇头:“并不十分清楚,只记得,属下似乎也有个妹妹,属下似乎也带着妹妹四处讨生活……”
说到此处,他神色中忽然浮现出痛苦之色,他猛地抬起手,用力拍打着自己的额头,似乎想用这种方式让混沌的脑海变得清晰。
“祁风!别这样!”姜妧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胳膊,阻止他自虐的行为,“不用着急,慢慢想,总会想起来的!”
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一身红衣的关卿卿似乎也是闲极无聊,下楼来透透气,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大堂角落的姜妧和祁风,漂亮的眼眸中立刻浮现出毫不掩饰的鄙夷,似乎见到姜妧十分扫兴。
她自顾自地选了一张桌子坐下,对柜台后的掌柜道:“掌柜的,可还有茶?”
掌柜闻声抬起头,脸上带着客气的笑容:“有是有,不过姑娘,这时辰喝茶,晚上怕是睡不安稳。小老儿这儿有自家炒的麦子茶,用的是去年收的新麦炒香了煮的,闻着香,喝着也暖胃安神,姑娘可要试试?”
关卿卿无可无不可地扬了扬下巴:“那就来一壶吧。”
“好嘞!”掌柜应了一声,很快提着一把粗陶茶壶过来,殷勤地给关卿卿斟上一杯,一股带着浓郁焦香的麦子气味弥漫开来,“姑娘尝尝,可香了。”
关卿卿端起杯子吹了吹,小心地呷了一口,麦香醇厚,确实别有一番风味,她难得不吝啬地夸了一句:“的确不错。”
掌柜听了夸奖,脸上笑开了花,但随即又染上愁容,叹了口气道:“去年地里收成也算不错,谁能想到年前会突然发了那么大的水。这世道,真是说变就变。今年这光景,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关卿卿顺着他的话,看似随意地打听道:“朝廷不是拨了赈灾的银钱下来,也下令让周边郡县开仓放粮了吗?怎么一路看来,似乎没什么成效?”
掌柜一听这个,脸色顿时有些晦暗,他走回柜台后,手下意识地拨了几下算盘珠子,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愤懑:“哼,哪有什么粮可放!姑娘你们不是本地人,是不知道,当初官府说要开仓,还号召我们这些家里有点余粮的商户也一道凑一凑。我想着帮着出一份力也好,就挑了几担米过去。结果呢?我那几担米他们是毫不客气地收下了,可我们这些送了米面去的人,却被拦在了粮仓大门外,根本不让进!后来才隐隐有风声传出来,说那粮仓里头,根本就没多少粮食,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哪里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带着无奈:“还有那些修河堤、修官道的银子……姑娘你也看到了,我们这官道被冲毁多久了?可见着来人修了?”他长叹一口气,神色里满是无力。
不过,他似乎不想把气氛弄得太沉重,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啊,这世道也不全是黑心的官儿。听说南淮郡那边近来就出了位活菩萨似的姑娘,好像是,是哪个侯爷来着?瞧我这记性,哦,对!是永靖侯!听说是永靖侯爷认的干女儿!
那位小姐可是心善得很,出钱出力,在南淮郡那边不仅设了粥棚日夜施粥,听说还把自己体积和嫁妆钱都拿出来了,购置了好些厚实的棉衣发给灾民!大家都私下里传,说她是仙女娘娘下凡来救苦救难了!”
关卿卿听得挑了挑眉,显出几分兴趣:“哦?永靖侯有干女儿?”
掌柜努力回想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好像,好像是姓姜?对!就是姓姜!都说姜小姐人美心善,是菩萨转世!”
“姓姜?”坐在不远处的姜妧听到这个姓氏,不由得一愣。
这么巧?那位被传颂的“仙女娘娘”竟然和她同姓?
她下意识地抬头,果然,关卿卿正朝她这边看过来,她的目光似乎较之前更加嫌弃鄙视。
只一瞬,关卿卿又将目光冷冷瞥开。
姜妧:“……”
她一阵无语,这也能躺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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