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所住的主屋门前，墨七正抱剑守着，见到姜妧与温子辰二人，他躬身微一抱拳，侧身向屋内通传了一声：“主子，姜姑娘和温公子来了。”
屋内传来几声低咳，以及一道略显虚弱却依旧温和的回应：“请进。”
墨七推开房门，侧身让二人入内。
屋内光线柔和，楚凌并未卧床，只是披着一件月白色的外袍，松散地靠坐在床榻上。他墨色长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唇色也浅淡了几分，整个人透着一股易碎的病态之美。
见二人进来，他抬起眼，目光先是落在姜妧身上，唇边牵起一抹浅淡而温和的笑意，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妧妧，你来了。”
随后转向温子辰，微微颔首，“有劳温公子特意跑一趟。”
姜妧走上前，仔细打量着他的气色，担忧道：“楚大哥，不是说只是着了风寒，已经服过药了吗？怎么看起来似乎有些严重？”
楚凌轻轻摇头，语气带着宽慰：“无碍，看着严重罢了，妧妧不必担心。”
温子辰深知内情，他看着楚凌这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却又无法在姜妧面前戳穿，只能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他无奈地上前，一撩衣袍下摆，坐在床榻边的矮凳上，没好气地道：“手伸出来，我再瞧瞧。”
楚凌顺从地将手腕递了过去。
温子辰凝神诊脉，眉头微微蹙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回手，语气硬邦邦地道：“罢了，我重新替你开个方子，你先吃着稳住再说。”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随即传来王氏柔和的声音：“楚公子？妧妧？子辰？老身可方便进来？”
姜妧和温子辰忙转身迎了过去，墨七也上前拱手行礼。王氏笑着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缓步走进屋内。
楚凌见状，便要挣扎着坐直身子：“老夫人，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见楚凌要下床行礼，王氏连忙阻止：“快靠着快靠着！别起来！老身不讲这些虚礼！”
她看着楚凌，眼中满是真切的疼惜，“这孩子，昨日看着还好好的，怎的一夜之间就虚弱成这般模样？真是惹人心疼。”
她说着，从身后丫鬟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锦盒，慈爱地对楚凌道：“方才听说你身子不爽利，我家老头子立刻就让开了库房，取了两支他珍藏的老参出来，非让我赶紧给你送来。年轻人身子骨要紧，可得好好补一补，恢复起来也快些。”她的语气里没有丝毫世家贵妇的架子，只有长辈对晚辈的关怀。
温子辰在一旁笑着打趣：“老夫人，您这可真是偏心眼啊，才见楚兄一面，就这般疼他，我可要吃醋了。”
王氏被逗得笑出声，嗔怪地看了温子辰一眼，目光又转回楚凌身上，语气更加温柔：“你们这几个孩子，我哪个不疼？楚公子虽是头一回见，但我听妧妧说了，在京里时，你几次三番帮衬她，护着她。这世道，能对陌生人都心存善念出手相助的孩子，心性定然是极好的。”
她眼神中浮上欣赏之意，继续说道，“而且啊，我也听郡城里的人说，你们楚记商行不光生意做得好，还时常开棚施粥，设了善堂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孤女，给他们一口饭吃，教他们识字明理。能默默行此大善，更是难得。”
王氏这番话，并非刻意夸赞，而是发自内心的感慨与认可。
楚凌一直低垂的眼睫猛地颤动了一下，缓缓抬眸，看向眼前这位目光慈爱的老夫人。
他惯常戴着的温润面具似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眼底深处掠过一抹极其复杂的情绪，他薄唇微抿，再开口时，声音里的沙哑似乎褪去了些许伪装，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低沉：“晚辈多谢老夫人厚爱，愧不敢当。”
温子辰在一旁听得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向楚凌：“哦？你竟还私下里做了这些？”
楚凌没有回答温子辰，只是再次对王氏道：“老夫人心意，楚某感激不尽。只是病气污秽，实在不敢久留老夫人，您快请回吧，千万别因此过了病气，那便是楚某的罪过了。”
温子辰也顺势道：“是啊老夫人，您放心回去歇着，这儿有我呢！保管在老国公寿宴之前把他调理好，绝不耽误给您和老国公敬酒！”
王氏被逗笑了，又叮嘱了楚凌几句好生休息，缺什么尽管开口的话，这才在姜妧的搀扶下，放心地转身离去。
待王氏和姜妧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温子辰脸上的嬉笑瞬间收敛。
他转身一撩衣袍，坐在屋内的圆桌前，拿起墨七早已备好的纸笔，一边龙飞凤舞地写着方子，一边头也不抬地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日的直接，甚至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我说，你都这副样子了，真不打算考虑考虑我的提议？就这么耗下去？你这样，和等死有什么区别？这世上难道就没有你想做却没完成的事？”
楚凌沉默，靠在榻上，重新闭上眼。
温子辰似乎早料到会如此，也不在意，笔下不停，自顾自地说道：“行，你楚大公子有主意，我懒得劝。这张方子，你每日按时喝着。虽解不了你身上的毒，但稳住你十天半个月。至少不会在国公府里出什么岔子，惹得老国公和老夫人他们担心受怕。”
他写完，将药方吹了吹墨，递给一旁的墨七，吩咐道，“三碗水煎成一碗，一日两次，早晚空腹。”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到门口，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瞥了楚凌一眼，语气带着明显的讥诮：“对了，你从前吃的那个方子，赶紧扔了吧！成日靠那些剧毒之物以毒攻毒强行压制，不过是饮鸩止渴！只会让你每次毒发时一次比一次更痛苦，死得更快！我真好奇，给你出这馊主意的人，到底安的什么心？”
说完，他也不等楚凌回应，冷哼一声，甩手便大步离开了院子。
与此同时，院外幽静的小径上。
姜妧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王氏的胳膊，慢慢走着，心思却有些飘远，眉宇间笼着一层淡淡的忧虑。
王氏察觉到了她的走神，问道：“妧妧可是有什么心事？是在担心前往南淮郡的殿下，还是……在担心屋里那位楚公子？”
姜妧忽的回神，听到外祖母的话，忙解释道：“外祖母您误会了，我与楚大哥当真只是寻常朋友，恰巧顺路同行而已，并非您想的那样。”
王氏了然地笑了笑，眼中闪着睿智的光芒：“哦？不是担心楚公子，那便是在担心定远王殿下了？”
被说中心事，姜妧的脸颊顿时飞起两抹红云，她下意识地就想开口否认：“我，我没有。”
王氏却笑着打断她，语气充满了包容：“傻孩子，在外祖母面前还有什么好害羞的？外祖母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一个人心里装着谁，眼神是藏不住的。旁人对你是什么心思，或许你年纪小还看不真切，但外祖母这双老眼，可是一眼就能瞧出个七八分喽，殿下对你可不一般。”
姜妧闻言，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男主对她能有什么不一般的？
即便如今剧情真的偏离了原来的轨道，萧绝与自己也多了不少交集，但是她身在这个剧本，而这个剧本的中心便是围着男女主的感情线来的。
她在剧本里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炮灰，甚至属于她的剧情，别人也可以替她去走完……
剧情可以变，但核心的感情线，难道也会如此轻易地改变吗？
但是，刚才她脑子里在想的人的确是萧绝。
自从今日一早得知了萧绝不告而别去了南淮郡的消息之后，她便一直心神不宁。
理智上，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萧绝是这个世界的中心，是拥有无敌光环的男主角，南淮郡就算再危险，他也一定能逢凶化吉，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收获民心甚至遇到新的机缘。
可是，她却无法控制地会去想，不知道他在南淮郡那边情况如何……
这种不受控制的牵挂，让她感到一丝无措和迷茫。
姜妧犹豫了一下，轻轻挽住王氏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几分试探，低声问道：“外祖母，如果，我是说如果，最后我因为一些事没能嫁给定远王殿下，您和外祖父会对我很失望吗？”
问出这句话，她微微低下头，似乎有些不敢看王氏的眼睛。毕竟，这桩婚事是先帝所赐，关乎家族颜面。
不管最后是怎样退的婚，多多少少都会被人在背后指摘。
王氏停下脚步，转过身，双手握住姜妧的手，她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的不悦。
她轻轻拍着姜妧的手背，慈爱的目光里是全然的理解和包容：“孩子，感情一事，外人看来或许复杂，但于当局者而言，其实再简单不过，无非是‘心甘情愿’四个字。你跟着自己的心走便是最好。”
她抬眼望了望庭院中历经风雨依旧苍劲的古树，语气中带着历经沧桑后的豁达：“我与你外祖父这一生，经历了太多起起落落，生离死别，早就看透了。
外人眼中的般配、家世、权势，那都是虚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舒不舒服，快不快乐，只有自己知道。我与你外祖父，你阿爹与你阿娘，我们所想的不一定就是对的，更不该成为捆住你们的绳索。这路啊，终究得你们自己一步一步去走。”
王氏说着，眼神中忽然露出笑意，说道：“你母亲年轻时我与你外祖父怕她跟着你阿爹那个破落户会吃苦，可是她执意要嫁，如今不也过得平安喜乐？所以啊，妧妧，不必顾虑我们的想法或是外界的眼光，而委屈了自己的心。”
这一番话，如同春风化雨，彻底润泽了姜妧忐忑的心田。她原本担心会让二老失望，却没想到得到了全然的理解和支持。
这种毫无保留的宠爱，让她鼻尖一酸，眼眶微微发热。
她再也忍不住，张开双臂搂住王氏，将脸埋在她温暖而柔软的肩头，声音中带着哽咽：“外祖母您真好。”
王氏笑着，慈爱地回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如同小时候安抚她一般：“我的妧妧是只小孔雀，可不是爱哭的性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