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上燕 7月13日 周日 晴
皮雅南将五张画在白板上一字排开后,一掌拍在桌上:“画画,你说说吧,为什么要把我们,包括你自己,画成这样?以及,为什么不画你的助手?”
白板上我们五个人的次序如下:赖不平、我自己、皮雅南、姚发、杜小撰、顾大全。
所用颜料着色以此逆序,即从右向左,一个比一个黢黑,一个比一个扭曲。更匪夷所思的是,前三个身着条纹囚服,后三个身着监管者的制服,五个人面目全非,均被动物化,但贴在这里还能挨个辨别出来,是因为我还贴心地给每个人画了一个名牌。
赖不平被画成了一只黑猫,正如顾主编饲养的那只一般模样。身躯与其说是扭曲,不如说是外轮廓线和钥匙的翅片一样,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规则的锯齿,像一块极其难以找到周边与之相匹配的拼图。除了那双蓝色的眼睛外,通身覆盖着黑色,名牌也歪歪扭扭地挂在胸前。
后面那张我的样貌看着也貌似一只猫,但因为是我画的,我清楚地知道这是一只猞猁。锯齿比赖不平少了一些,但更不规则了,甚至像从身体上延展出来了几缕飘散的线性青烟,在在画面上缱绻出好几个卷儿。
皮雅南显然是只狮子。她的轮廓线是我们三人中最为规则的,整个身体如同水波纹荡漾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与她这颗狮子头真是极其不匹配的元素。在被拉扯得左右位移的水波纹里,能看到两弯也变了形的月亮,细如弯弓,一弯尖钩的尾巴在天上,一弯在水里。
到了姚发这里,画面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形变的程度也趋于缓和,连他这张雪豹脸上身上的斑点也能清楚分辨。
杜小撰是个异端,他都不是个猫科的动物,是一只背上插满了旗子的猴儿。监管者的制服套在他干瘪的身上尤其显得不合身。
顾大全这张的背景和他的面色一样,与前面几张相比,就显得十分惨白,可他分明是一只黑豹的模样。浅黄色的光圈在他的身后晕染开,神圣又仁慈。
我正欲要解释一番我大作中的别出心裁,杜小撰身子往前凑着看了小半天,忍不住抢在我出声之前率先拍案而起:“你画的画里怎么就我看着这么不合群?”
“嘿嘿,”我摸了摸鼻子,“你就说是不是很形象?都是根据我脑海里的印象进行过艺术加工的。”
“那就是你对我们都很了解咯?”杜小撰狐疑,“你了解出版社里的人也就算了,为什么皮雅南你也能画出来?”
皮雅南插了一句:“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为什么要这么画我们所有人呢。”
“艺术家的事,哪有为什么,心血来潮不就画了?”
“怎么不画小手?”
“我这是个出版社合集,画什么小手。”主要是我觉得小手在这个故事里格格不入得奇怪,有他没他好像没什么影响。
“那你一定知道顾大全背地里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吧,这是你的杀机吗?”
“我知道他做了坏事,对我来说也没有很严重很急迫,我不用杀他呀。”
“是么?”皮雅南眨了眨眼睛,嘴角略微上扬,我知道她在笑什么,我的浅层动机她是知道的,大可不必多此一问,既然问了,无非就是想试探我有没有什么隐瞒。
“那当然了。”我抬着下巴回答她。
“好吧,下一个线索——”皮雅南拉长了尾音,在笔记本上翻了一页,“是关于我们的顾主编和——没来的小手的。还讲吗?”
我们五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决定不管挖不挖得出他这条线,不管他有没有申辩的机会,还是要讲一讲。
皮雅南坐回了凳子上,手指划在她的笔记上:“这个线索比较奇怪,也不能全当作是关于小手的,跟皮雅婷也有关系。是妹妹的日记,被撕得只剩关于小手的了。”
众所周知,这年头,写日记的都是正经人。
皮雅南继续说道:“写的什么我念给你们听哦。有点长。
“7月15日,今天在打印店里碰到一个人,很巧的是,他来跟我打印的海报一模一样。这是我们出版社的活动海报,他是怎么拿到手的,我试探了他一番,才知道他在给画画姐打工,那倒是说得通了,海报就是画画姐做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画画姐也要打印一份,我还以为这种跑腿的事情都归我干。
“7月16日,今天又遇到昨天打印店里那个人,我还记得他叫小手。我吃完晚饭回去加班的时候,看到他把顾主编拦在楼下的咖啡店里谈事情。他居然也认识顾主编。
“8月20日,社里联动书店办了一个读书会,又遇到小手啦,原来他还在书店做兼职。杜编的演讲稿被他忘在办公桌上了,冲我发脾气为什么不提醒他,并叫我回去拿。我哭着去打车的时候,小手给我递了张纸巾。等我拿了演讲稿回来之后,和他说了谢谢,我们站在角落里聊了好久的天。
“8月25日,今天是工资日。虽然没有多少,但是是十分高兴的事情,我要去吃顿好吃的。我邀请了姐姐一起,但是她有事情要忙来不了,我只能一个人去吃。还好餐厅里又遇到了兼职的小手,虽然他不能坐下来和我一起吃,但至少让我感觉我不是一个人来的了。他的兼职还真是多。
“9月5日,最近天气热又很忙,下班之后完全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做别的事情了。偶尔会在微信里和小手交流一下近期的社畜辛酸泪,今天得知他又多加了一份兼职,一定很累,但他还鼓励我加油,真是高精力正能量的人。有空一定要多和他交流。
“9月31日,在我前面一个月招进来的实习生今天提交了离职报告走人了,顾主编把我叫去办公室谈话,说很看好我,一定能如期转正。我想等我正式转正的时候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姐姐,给她一个惊喜,但我又想找人分享,就先告诉了小手,他也很高兴地预祝我成功。”
皮雅南往后又翻了一页,终于念到了日记本上的空白页:“没了,就到这里。中间穿插的很多日期的纸页都被撕掉了,我估计应该都是跟撕掉的那个人有关的,只留下了关于小手的。”
姚发说:“看起来挺积极向上的啊,那你妹妹为什么会提离职?”
赖不平也问:“皮雅婷是10月底提交了离职之后就失踪了吗?”
皮雅南回忆了一下:“差不多是的,10月31号晚上我就联系不上她了。后来他们转交给我的离职信上,她写的落款日期是10月26日。”
“这一个月里发生了什么?”姚发若有所思,也不是在提问谁,更像是在喃喃自语。然后他便想起了什么,转向赖不平,问她道,“你为什么要跟踪皮雅婷?我们昨天搜到的最后一个线索就是关于你在这个十月份里多次跟踪了皮雅婷。”
赖不平回答道:“我那不是跟踪,是调查。”
“调查什么?你不是十月一号刚来的吗,之前应该不认识皮雅婷吧?”
“我们同样都是实习生,我想向她学习呢,但是有一次我们交流的时候,她说九月底上一个实习生刚辞职,她现在也想辞职了,没什么好教给我的。我以为我们竞争关系,她想藏一手。”
“那也用不着跟踪吧?”
赖不平沉默几秒,眼神里的不忍在这几秒里一直在徘徊:“好吧,我就直说了。有一次我路过茶水间的时候,不小心瞥见了皮雅婷和杜小撰在里面。”
她提到了杜小撰,我们一屋子的人便把目光扫向了杜小撰,然后又重新定位到赖不平身上听她继续说,只有赖不平的眼睛仍然停留在杜小撰身上,脸上多了一份鄙视:“我看见杜编对皮雅婷动手动脚的,就觉得他俩私下里关系不大正常,想搜集一些证据向顾主编检举,于是才想到了跟踪她。”
我问赖不平:“那你查到什么了吗?”
“那倒没有,这一个月里皮雅婷私人时间里没有和杜编见过面。”见桌子那头的杜编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她又补充道,“这是在我跟踪皮雅婷的有限的次数里没有发现,具体他俩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哦。”
我们又把眼神齐刷刷地挪过去看杜小撰,他摊着两手把我们的目光挡回去:“看我干什么,这方面我是清白的,所以赖不平才会什么也看不到啊。”
“那你哪方面不清白?”
“学术方面。”杜小撰也不上我的当。
皮雅南把笔记本合上了。他们这一组两个半周末的内容已经全部分享完毕。把我所知道的零碎的故事拼得稍微完整了一些,又没有很完整,我仍然有许多稀里糊涂的地方。
“下面谁讲?”皮雅南问我们。
“我先讲吧。”我把眼前桌上的纸杯推得更远一些,将手里的笔记本挪到更舒适顺眼的位置,翻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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