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冷。

痛。

星见月大半个身子都被江水浸没,四肢僵硬麻木,神思逐渐涣散,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不断地往下坠。

冬夜凌晨,江水冰冷刺骨,她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耳朵也听不到声音,胸腔里有种剧烈的灼烧感,她甚至想放弃自救,可始终都有一只手紧紧抓住她。

被推上岸的那一刻,她浑身都在颤抖,眼前依旧漆黑一片。

直到她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星见月,”他的声音很虚弱。

她咳得头晕目眩,反应缓慢,寻着声音的方向找到了时昶。

他体力完全耗尽,躺在地上,脸色发青,眼睛都睁不开了,“你真是……害人不浅……”

寒冰透骨,唯有眼泪是滚烫的。

星见月站起不来,用膝盖支撑身体,挣扎着挪到时昶身边,她的手没了知觉,不知轻重地拍着他的脸,“时昶……时昶……你别睡……救命啊!”

她用尽全力向四周呼救,希冀有人能听到,“救命啊!这里有人落水了。”

“时昶……时昶……”

他意识微弱,星见月所有的行为都只凭本能,她的手抖得厉害,解不开他衣服的扣子,就低下头用牙齿咬,胸外按压的同时,往他嘴里渡氧气。

一道车灯扫过来,十分刺眼。

星见月看到了希望,跌跌撞撞地往道路上跑,摔倒也不敢停,很快又爬起来。

她挥动双臂,试图拦下这辆车。

可她错了,朝她冲过来的不是过路的路人,是那辆把他们撞进江里的摩托车。

星见月心死如灰。

在今晚之前,如果她哪一天真的去寻死,那单纯就是不想活了,父亲早已离世,妈妈和小狗也都不在了,她绝不可能再为谁而放弃生的希望。

可这一刻,她看着昏迷的时昶,愧疚地想和他一起死。

死神降临前,一道警笛声由远及近,唤醒了星见月薄弱的求生意识,她看不清前方的路,只能拼命地往前跑。

有科学研究,人在面临死亡时,大脑中与记忆相关的区域会变得特别活跃,导致回忆异常清晰和持久。也有人说,人死前在脑海里看到的走马灯,是大脑试图在记忆里寻找活命的办法。

她脑袋里的画面很乱,有从没见过的星建华,一身警服,在阳光下笑得风华正茂,有年轻的冯芸,在院子里的那棵大树下抱着小狗和她一起玩跳绳,有杭霁、祝平安、宋明奕、闻一燃、秦潇潇,还有……时昶。

高考后的那天晚上,她们一群人聚在一起又哭又笑,玩到了凌晨,她喝了酒,累得随找个地方躺下就能睡得昏天黑地,把三年缺的觉都补回来,但每一根神经都处在一个极为兴奋的状态,舍不得回家,也舍不得睡。

时昶送她回家,沉默了一路,到了楼下,她准备上楼的时候,他才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他问她对他到底有没有那个意思。

她酒醒了一半,但脑子还不清楚,说要想一想,明天再给他答案。

时昶说好,他能等。

那天晚上,那个死老太婆没有来家门口发疯,她睡得很深,还做了个好梦。她梦到极少来她梦里的星建华,他和旧照片上的模样没什么区别,巍巍青松,笑得明朗,他说女儿长大了,可以谈恋爱了。她问他,真的可以吗?他说当然了,十八岁这样好的年纪,当然可以谈一场简简单单的初恋。她好开心,像喝了一大碗桂花酒酿,晕乎乎的,轻飘飘的。

可她一觉醒来,人就已经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

“女士,你别乱动,”护士急忙摁住星见月无意识乱挥的胳膊,“你正在输液。”

星见月艰难撑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是一片刺目的白。

护士弯下腰,问:“有哪里不舒服吗?”

星见月咳了两声,喉咙里痛得像是有根针,“我……我在哪儿?”

护士说:“这里是市一医院,今天凌晨你和你的朋友在江边出了意外,被送到医院抢救的。”

时昶。

星见月猛地坐起来,紧紧攥住护士的手,“他呢?”

护士说:“你朋友在隔壁,他的情况要比你严重一些,身上还有撞伤。”

星见月掀开被子下床,她取下输液瓶,自己用手举着,出了门,她跟个无头苍蝇似的直接往左拐,护士在后面喊是右边,她又折回来,进了右手边这间病房。

时昶还没醒,他脸色苍白,唇色也淡。

星见月鼻腔发酸,她怎么把他害成了这幅模样。

“这是现场找到的物品,早上警察送来的,”护士拿来一个包,“手机一直在响。”

手机屏幕上闪动着闻一燃的名字。

星见月请护士帮忙接通。

闻一燃的声音传来:“哥你终于接电话了,你半夜电话打到一半突然断联,陈朝吓个半死,以为你真跳江了。”

“……是我,”星见月出声。

电话那边的闻一燃愣了几秒,“你谁啊?”

“我星见月,时昶出事了……”她看着病床上的时昶,声音哽咽,“他在安淮市一医院,你能不能联系他家里人?”

闻一燃真想骂人,这俩人什么时候又搞到一起了,“说清楚,他出什么事了?”

星见月简单说:“我遇到了点麻烦,他被我连累,伤得很严重,到现在都没醒。”

半分钟后,闻一燃问:“会死吗?”

星见月泪眼朦胧地看向旁边的护士。

护士凑近手机,说了句:“不会死的。”

“那就先瞒着他父母,我过去,”闻一燃已经打开电脑查机票了,他说,“星见月,你但凡还有点良心,就在医院守着他,你要是跑了,我饶不了你。”

星见月跑不了。

她一身外伤,人还在高烧。

得知她醒了,傍晚,警察来找她做笔录,昨晚的监控视频拍到了她和时昶被撞进江里的画面,但摩托车上的人戴着头盔,连是男是女都不好判断,他们查到那辆摩托车是报废的。

“我知道是谁,”星见月闭上眼睛。

警察抬起头,“是谁?”

她说:“他叫钱文斌,曾经是昌宜中医院的医生,2016年年初,他们夫妻俩租住在我们家楼上,平时在外相敬如宾,但晚上经常吵架,四月份的时候,他们发生矛盾,钱文斌把他妻子推下楼摔成了植物人,当时我家的狗在天台,脖子上的记录仪偶然拍到了,我和我妈出庭作证,最后钱文斌被判了十二年。”

十二年,他明明应该还在监狱里。

“肯定是他来寻仇,”星见月说,“我妈的车祸,根本就不是意外。”

警察记录好,合上笔记本,“谢谢你配合提供线索,这件事不排除他的可能,我们回去会认真调查,至于冯女士的车祸,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确实是个意外,肇事司机酒驾,冯女士超速,事故现场没有人为痕迹,肇事司机的社会关系也很简单,他两个月内的活动轨迹我们都查过。你先休息,案子有进展了,我们再联系你。”

星见月烧得头晕脑胀,但还是起身送警察离开。

时昶也在发烧,她正准备进去,闻一燃打来电话,问她在哪个病房,她就在病房外等了一会儿。

闻一燃来得匆忙,什么都没带。

安淮市在下雨,闻一燃下了出租车,淋着雨跑进医院住院部,他走出电梯,找了一圈才看见星见月,她比他更狼狈,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病号服,脑门上贴着纱布,手背上扎着留置针,低着头,跟个鹌鹑似的,和学生时代那个热心大胆的侠女判若两人。

“你来了,”星见月抬头看向25岁的闻一燃,他成熟了好多,“他刚醒,医生说……不太好,我还没去看他,你先进去吧。”

闻一燃大步走近,“反正不管是死是活,你都得负责。”

“嗯,是我的责任,”她心里当然清楚,时昶是被无辜连累的。

“我先看看他去,你也别在走廊里站着了,祈祷如果有用的话,医院的地板早就被磕碎了,”闻一燃说话不太客气,推门前,他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我来了不代表你可以走,我不是他爹,在安淮待不了多久,照顾他还是你的事。”

星见月点点头。

闻一燃推开病房门,进去后就关得严丝合缝,不给她一点偷看的机会。

时昶在输液,他烧到了39℃,头痛乏力,人虽然醒了,但一点精神都没有。

闻一燃掀开被子,看到时昶四肢完好就松了口气,他搬了把椅子坐到病床边。

“没点眼力见,”时昶喉痛哑得厉害,“给我倒杯水。”

闻一燃冷笑,“渴死你活该,你不是逞能吗?你不是英雄救美吗?你别喝水了,也别吃东西,药也都扔了吧,不把自己折腾惨点,岂不是白进一趟医院。”

时昶没力气骂他。

病房里还有两个中年男人,听着闻一燃阴阳怪气的讽刺,都笑了。

时昶咳嗽一声,身体哪哪都疼,“你以为我想在医院躺着?”

闻一燃起身,礼貌地对旁边的中年男人说,“叔,我倒杯水啊,一会儿我去给您接一壶。”

“喝嘛,”大叔给他拿了两个一次性杯子。

闻一燃倒了一杯热水,摇高床头,又调整了一下枕头,让时昶靠得舒服点,“我看你心里挺美的,你这一副短命样,也难怪星见月哭得眼睛都肿了,你要是醒不过来,估计她也不想活了。”

时昶神色不变,“她跟我什么关系?多久没联系了?”

闻一燃说:“她跟你毫无关系,高中毕业后就断联了,但你还是一见她就差点把命搭进去。”

时昶被烦得头痛,无奈叹气,“她喝得烂醉,站在桥边摇摇晃晃,跟鬼似的,我压根就没看清是谁。”

“骗骗自己得了,”闻一燃可不傻,“我说呢,你从国外回来,直奔一个没有待过的地方,之前我想不通这儿到底有谁在,现在明白了。”

时昶两眼一闭,“滚吧你。”

闻一燃盯着他,过了会儿,他问:“真不是因为认出她才拉着她殉情的?”

病房里味道不好闻,鼻息间全是药味,时昶睁开眼睛,没什么情绪,他伸手拿杯子,水喝到嘴里是苦的,他皱了下眉,“殉什么情?我跟她有什么情?那种情况下,无论是谁,都做不到袖手旁观,本能而已。”

“你真高尚。”

“谢谢夸奖,赶紧走。”

闻一燃笑了,“你是嫌我碍眼,还是嫌我多事?我走了,你好打着救命之恩的幌子借机缠住她,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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