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腰斩

陈滨哼着小曲,腰间的钥匙串“哐啷啷”,发出清脆的声响,冬天过去,积雪正在融化,木材厂可以收拾开工了。

木材厂是陈滨自己圈起的一块地。四面破败的围栏歪歪扭扭,但夯实牢固,不成规则的形状周围,只余留了一个小木门,门口贴着“木材加工”的字样,那是拿陈安婧不要的作业本写的。

经历了一个冬天,雪雨交织,纸上的字眼早已漫漶,他对雇佣的小工吩咐过,字花了要及时更换,按理说,不该出现如此纰漏,现在堂而皇之地挂着,他的怒火不打一处来。

他拧开门锁,走过一条漆黑漫长的隧道,来到木材作业的空旷场地。地面四处堆积着刨花机削下的木屑,这里每日加工都产生大量木屑,打扫不及,经年累月,已不见土地,脚底踩的全是木花。

他憋着一肚子火,打算找个人发泄下,四周却不见人影,对了!他一拍脑门,记起休假时,他将长工打发走了,那人现在恐怕正在老家炕上呼呼大睡呢。

说起来,刚才进门,门锁得好好的,所以这会儿哪有什么人呀,第一个进来的是自己,木材厂里只有他自己。

他简单巡视一圈,回到加工台,换上做工的衣服,服装相当厚重,当他穿戴好装备,已经有些许出汗。他将防滑手套带上一只,固定好底端的粘贴扣,到另一只手的时候,稍微有些麻烦,戴上手套的手捏不住粘贴扣,他只好借助牙齿的力量,用嘴衔着将扣子贴住。

装备好抬头,本就没有天花顶棚的空地,似乎更加空旷,更加明亮了,洋洋洒洒的木花,像一捆捆成卷的钞票,开阔的场地幻化成黄金屋。

他的眼角乐开了花,抓住“钞票”,打散它们,洒向空中,木材厂顿时下起钞票雨,雨越下越大,将他淹没,但他心甘情愿,迫不及待地在幸福的汪洋里被掩埋。

再次睁开眼,已不知是什么时间,他惦记着的钞票雨停了,天空拉起黑色的幕布,张开眼便能瞧见,还有星星飞快地窜动着。

奇怪,星星怎么是红色的……?

倏忽之间,一只“星星”坠到他脚踝上,接触的那片,灼成黑点,然后是空洞,好烫,好熟悉的热度,对了,想起来了,这是被火烧的感觉。

他终于察觉到,为什么睁眼就能看到天空——他正以一种烤羊腿的形式被绑在了电锯台上。

他被麻绳捆绑,躺在台子上,身躯动弹不得。电锯台四周一圈垒满了柴爿,将他围死,柴爿的顶端正熊熊燃烧着,火焰卷起的木屑在空中变成“星星”。

他拼命地扭动,想把绳子扭松,扭散,电锯机闪着绿灯,昭示着正在运作,他眼看着电锯抬起臂膀,庞大的阴影盖住他的脸。

电锯锯齿飞速旋转,不断地、缓慢地向他接近,他嘶吼着,像野兽一般发出咆哮,可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电锯的运作声悉数将他掩盖。

电锯越靠越近,他想象着自己几秒钟之后就会被切成两半,拦腰折断后,下半身就死亡了,如果运气好些上半身还能维持一段时间,他会睁着眼,看火焰烧着自己的尸体,似乎还能闻到肉炙烤的香味。

我不能死、不想死,不……我不能在这里死去!

他爆发出身体的极限,像着了魔似地摆脱绳索,随着他身体的左右扭动,肘关节处的绳子蹭到了点燃的木柴,可他并没察觉,只顾疯狂挣脱,绳子燃到一半被他撑开,他连滚带爬滚下电锯台,就在他像带火的皮球滚走的瞬间,电锯落了下来,划上金属台面,滋滋啦啦冒出火星。

他眼中尽是火焰围绕的电锯台,电锯在其中运作,像某种神秘的祭奠仪式,劫后余生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庆幸,他宛如痴傻,趴在地上,看着那诡异的一幕。

-

在通亮的清晨突然惊醒,然后再沉沉睡去,陈夕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短暂的二十分钟睡眠,却让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在梦里,她看不见自己的双手,身躯笼罩着白雾,她在空茫的街道上寻觅,终于寻到一个男人的人影,那便是她(至少是梦里的“她”)的目标。

她架着没有身躯的头颅荡过去,可坐到他对面的时候,她切实地有坐下的感觉。

那个男人留着有几分好笑的蘑菇头,戴着黑框眼镜,在她面前摊开三张卡牌。

“来吧,选择吧,你的命运之牌。”

“命运之牌?”

她脑海中幻化的“手”,点了一张牌。

男人翻开她选的牌,“吼吼,和想象中大相径庭的路啊。”

“你不打算给我看吗?”她向男人离开的背影问。

“没有那个必要。”他用三指推了一下眼镜,“接下来,是命途转变的时刻。”

她睁开眼睛,睡相不太好看,只恍惚了一分钟,便坐起身来,因为在她清醒的同时,所做的梦的大部分,就忘却了。

“命运转变啊……”她唯独记得这句,喃喃自语地给牙刷上挤满牙膏。

事情发生在她嘴里充满白色泡沫的时刻,戏剧性的瞬间总是没有筹备,巨大的声响冲破家门,一个浑身煤黑,黑脸黑手的男人闯进家中,他的表情惊恐万分,像是刚遭逢大难。

陈夕被他吓得够呛,泡沫噎着她的嗓子眼,她张嘴“啊”的同时,薄荷味的液体顺着她的食道吞咽到胃里。

“我差点死了,差点被烧死!不!是被电锯杀死!”

那人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来回摇晃,她听出声音的主人像陈滨,试探着问:“爸爸……?”

他明显怔了一下,斗大的眼珠辨不清是眼白还是惊愕,几秒钟之后,似乎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他冲进杂货间,抄了一把铁锹出来。

陈夕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她以为他又要打她,可他拿着铁锹冲出了家门,她这才想起他刚才的话,“差点死了”,是什么意思?

她吐出口中残余泡沫,追出门去,眼看爸爸跑进木材厂,在场子中央,用手中的铁锹左劈右砍,可他挥过的地方除去空气什么都没有。

陈滨坚持是有人要加害他,所以让潘美玲上派出所报了案,由于他没有受到伤害,只是精神上有些癫狂,所以民警传他去派出所问话。

他把自己看到的全部,包括钞票的飞扬,电锯的运转,柴火堆砌的仪式,全部给说给了询问的警察。

家人们陪同他问话,陈夕在一旁听他陈述,越听越不对劲,恐怕对面的警察也是如此想,警察的表情和窗子上倒映出自己的表情如出一辙。

接下去,陈滨被带去做了精神鉴定,折腾了许多天,陈夕她们才终于听到负责民警的判断结果。

“是这样,我们派了两个同事去现场查看,没看到陈先生说的钱,柴火堆什么的,电锯台呢确实有不正当运作的迹象。据他的说法,进木材厂之前,大门是紧闭的,而唯一的一把钥匙在他自己身上,他也没在案发当时看到任何的人进出入,本人更是没受到伤害。顺便,精神鉴定那边是没有问题的,你们家属觉得有没有可能,陈先生最近压力太大了?”

负责的这位警察剃着寸头,眉毛胡子鱼尾纹里写满了经验,“如果你们也觉得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在结案申请书上签个字,这事就算完了,好不好?”

潘美玲接过老警察递来的结案申请,陈夕知道,妈妈在想这事还是要告诉爸爸,让他来做决定。因为妈妈就是这样,没有任何主见,她不过是爸爸的一个人偶。

“师父,我不同意的你的说法。”在潘美玲纠结沉默的时候,老警察身后站着的警察开口说了话。

看他的样子,似乎话在肚子里憋了很久,他脸有点长,颧骨偏高,显得气势磅礴,眉宇和眼神充斥着热血和朝气,俨然一副刚大学毕业,不谙世事的年轻人的模样。

“往常我们接报假警的,最常见的理由就是引起家人的关注,留守老人一般爱干这种事,可是师父你看他们家,陈先生老婆孩子都在身边,唯一一个在外地的亲戚,他哥,还很多年没来往,他没事找事图什么呀?”

老警官给了他个眼神叫他闭嘴,他只好又低下头,受了气的瘪嘴,看来这样的“默契”在他们之间已经重复过无数次了。

潘美玲几经纠结,还是没下定决心签字,老警官说她可以先回去考虑一下,顺便跟陈先生商量商量,做做他的工作,过段时间派出所会派人上门,那时候签字也无妨。

回到家,潘美玲跟陈滨传达了民警的话,陈滨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终日躺在床上,隔三差五发出“哎呦”、“哎呦喂”的动静。

过了正正好好一星期,派出所的人来了,陈夕开的门,她一眼认出面前是上次那位年轻帅气的男警官。她想,爸爸非常固执,恐怕案子没那么容易了结,没想到□□听说警察来了,竟点头同意在结案申请上签字。

“那,就这样?”

小警察站在门口,对陈夕挥手告别。她点点头,又摇头。小警察不明所以,当她怕生,冲她笑笑,便转身走出院外。她捕捉到那高挑的背影,追了上去。

“请等一下,我有话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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