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太阳炙热。赵叔站在遮阳棚下,一箱接一箱卸下车斗里的货物。
空气里的热浪烘得赵叔满头大汗,他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脸上的汗,无意间瞥见一个人影正躺在他脚边。
“呦!”赵叔被吓了一跳,连忙往后撤了一步,“小伙子!小伙子没事吧!”
赵叔蹲下身观察王恒的脸色,见他脸色发白猜测是中暑了,连忙对着超市里头喊:“乐乐!在货架上拿瓶水!”
乐乐正在收银台边上做题,听到指令立马拿了瓶水跑出去。
赵叔把王恒扶坐起来靠着墙壁,又拧开瓶盖喂水给他喝。
瓶口刚挨到王恒的嘴,他就伸手拿过咕嘟几口灌完了,抹了把嘴,扭头直勾勾地盯着货架上的零食。
乐乐顺着王恒的视线看了眼货架,试探性地问他:“你饿了吗?要吃面包吗?”
王恒不做回答,只是用饿狼一样的眼神死死盯着货架上的零食。
乐乐犹豫着在货架上拿了一袋面包递给王恒,他一把抢过,撕开包装就往嘴里塞。
“小朋友,你是跟爸妈吵架所以离家出走了吗?”
赵叔见王恒大口吃零食的样子毫不斯文,又见他一身时髦衣服,身形瘦小,猜测年龄不大,是家里娇生惯养的孩子,青春期叛逆跟父母吵架所以离家出走。
“我能干活,能吃苦,您能,收留我吗?我已经,饿了几天了。”王恒嘴里满是面包,讲着话还喷碎屑。
“早点回家吧,不然你爸妈该担心了。”赵叔说完起身继续卸车后斗里的货。
“您收留我吧!我爸妈——她们都——不要我!不要我!”王恒站在车后斗边上,看着情真意切,但手里的面包一直在往嘴里塞。
王恒的一番话让赵叔想起苏盛,心中顿时生了怜悯,他想着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在这玩两天也无所谓,就点点头同意了。
从王恒踏足超市的那一刻起,乐乐就感觉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不自在,但想着他在超市阁楼那个闷热阴暗的地方睡一晚,明天早上肯定会乖乖离开,便没太在意心里的这份不自在。
隔天一早,赵叔就来开超市门,想着王恒肯定被阁楼折磨得一夜没睡,这会一定特别想念家里的床,闹着要回家。结果王恒根本没上阁楼,在货架里吃了一晚的零食自助,别提多惬意。
乐乐和赵叔见到超市里一片狼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是王恒就像狗皮膏药一样躺在超市地上。
赵叔开门做生意,都是些街坊邻居,就算有难缠的那也知根知底好对付,但是面对这么一个不速之客,还是一个小孩,赵叔确实没了办法。
第二天,乐乐已经完全忍受不了从王恒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味了 。
“王恒!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一直赖在我们家!”
王恒听见乐乐喊他先是一愣,随即看见乐乐因大吼通红的脸,因厌恶立马挪开的视线,便猥琐地盯着她笑。
“你要跟我回家吗?乐乐,我就知道你喜欢我,乐乐你真漂亮。”
“王恒!”赵叔冲他大吼一声,随即抽出几张钱递给他,“我不管你去哪!拿着车票钱立刻离开这里!”
王恒双目发直盯着乐乐,“乐乐,我是真心的,乐乐,我真的”
“王恒!”乐乐气得浑身发抖,眼眶里眼泪在打转,“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你太不要脸了!”
王恒像个树桩一样杵在原地,不说话也不动,低着头像受尽委屈的老实人。
“既然你不肯回家,那我就去你家把你爸妈找来!”乐乐嘴唇抽动着,眼泪不停往下流。
她委屈极了,也困惑极了,明明是她们好心好意救了王恒并收留他,为什么他不仅不感恩还对她们说些混账话,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世上为什么会有王恒这样的人。
“乐乐赵叔!我回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赵叔和乐乐盯着门口看了好几秒才看见背着书包穿着蓝色长裙的苏盛。
苏盛一瞟见王恒,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她没见过王恒,但她熟悉苏父,他们的眼神不像人,像畜生。
“苏盛!”乐乐从惊诧中回过神,冲过去一把抱住她。
“小盛!”赵叔又惊又喜,连忙过去取下苏盛肩膀上的书包。
“苏盛!你终于回来了!你不用去工厂了吧?”
乐乐看着被自己搂在怀里活生生的苏盛,依旧觉得不真实,觉得她会随时消失,再次去到工厂里。
“不去了。开学前我就在超市里帮赵叔打杂学做饭,再复习一下课本。”苏盛说着仔细整理乐乐额前的碎发,帮她别到耳后。
晚上,乐乐坐在床上一个劲地向苏盛吐槽王恒,苏盛倚在床头上耐心的听着。
讲着讲着,乐乐的脸被气得通红,苏盛把电风扇对准她开到最大,又用手摇扇帮她扇风,想要加速降温降火气。
“苏盛,你说这世上为什么会有王恒这样的人!”
乐乐拿枕头撒气,一顿狂揍。
“打扁了睡起来就不舒服了。”苏盛拿过枕头拍拍打打试图复原。“他和赵叔都是父亲,有什么可比性呢?”
苏盛的话让乐乐一时哽住,她的心里现在除了愤怒和委屈,又多了一份心疼。
“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苏盛放下复原的枕头,率先躺下闭眼睡觉。
大巴车停在村口,两人下车打量起周围环境。
“苏盛。”乐乐挡住她,“我单独进去找王恒的爸妈,你在这里等我。如果我——二十分钟,二十分钟没有出来你就去报警!”
乐乐摘下手表塞进苏盛的手掌。
“不行!”苏盛一把抓住乐乐的手,害怕她转头就跑。“你一个人去陌生的环境太危险了!”
“不会的!你不是在村口等我吗!一定不会出事情的!”乐乐见苏盛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继续道:“苏盛,以前我总是事事都指望你指望爸爸,但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很多事情我只能靠自己,所以你相信我,不会有事情的。”
苏盛的心瞬间被内疚填满,她无意识松开手,乐乐抓住机会跑进了村里。
站在王恒家门口,乐乐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在确保没有找错地方后才鼓起勇气敲敲门。
很快门被打开,一个年老女人激动地探出半个身子,在看到眼前陌生的乐乐正一脸警惕地看着她时,便试探地问:“你找谁啊?”
“您是王恒的妈妈吗?”
“是王恒让你来接我的!”年老女人的眼里瞬间闪光,她冲向乐乐,一心想要抓住她的手臂。
乐乐见状立刻慌张地侧身闪开,“你干什么!”
年老女人一脸无辜地看着乐乐,乐乐瞬间想起王恒,一股恶心从她的胃里翻涌出来。
“我能带你去见王恒,但你必须保证会把他带回家。”
年老女人闻言使劲点头,兴奋地要来抓乐乐的手臂。
“王恒妈妈!你门没锁!”乐乐指向大门,接连后退几步。
年老女人畏畏缩缩地慢步朝门走,嘴里嗫嚅着:“吴婆,我叫吴婆。”
村口的苏盛盯着手表上的时间来回踱步,虽然时间才过去十分钟不到,但她觉得这比她出门打工的时间还要长。
“苏盛!”
乐乐远远地挥手向苏盛打招呼,苏盛立刻朝她奔去。
“没事吧!”苏盛瞥了一眼吴婆,焦急地握着乐乐的手上下打量她。
“我没事,我们快去等车吧。”
乐乐牵着苏盛看了一眼吴婆,示意她跟着她们一起走。
苏盛牵着乐乐走在自己的右边,吴婆走在她的左边一米开外。
吴婆的眼神苏盛再熟悉不过了,工厂里有很多她这样的婆婆,最爱欺负小女孩,眼神阴险又怯懦。
见到王恒的吴婆就像找到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般激动。
见到吴婆的王恒就像暴发户见到不请自来的穷亲戚般不耐烦。
吴婆抓着王恒的胳膊,心里想的,嘴里念的,都是“回家”。
王恒扫视了一圈站在周围的人,她们看着他,松了口气,丝毫没有“帮助”他的意思。
走出超市大门,进入车站售票厅大门,一路上都没有人“帮助”王恒挣脱吴婆的手掌。
王恒开始憎恨,憎恨谁呢?路人?赵叔?苏盛?乐乐?对!他憎恨乐乐,憎恨她的一言一行,憎恨她的内在外在,憎恨她的虚伪丑陋,憎恨所有他能想到的关于乐乐的一切。他要报复,他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吴婆紧紧地攥着钱,肩上背着王恒的背包,站在售票窗口前买了两张回村的车票。
买完车票回头的她发现王恒不见了,到处都看不见他,吴婆想到车站外面去找,走到外边没看见王恒她瞬间傻了,宽阔的马路和琳琅的商店,她不知道去哪里找。
“祸害!”吴婆一边骂着,一边收好手里的零钱和车票,走向一旁的花坛坐下。
她看着路上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继续骂:“祸害!祸害!没有规矩!”
吴婆十四岁时,媒婆上门提亲,彩礼是两头猪,本来是一头的,但媒婆说她屁股大能生儿子,就硬让对方加了一头。
那两头猪是四弟娶亲的彩礼,媒婆说那两头猪很大,四弟媳妇家很开心。
吴婆出嫁前晚,她找妈妈要嫁妆,妈妈说她贱命一条,投胎在这种穷人家没有嫁妆。
吴婆气愤地打开箱子,翻出箱底的一个旧手帕,里面包着一对金耳环,是吴婆曾经半夜起夜时,看见妈妈对着月光偷戴的时候发现的。
妈妈看着吴婆的行为只能咬紧后槽牙,因为怀里的婴儿在吃奶,手边的孩子吵闹着不肯入睡,墙背后的吴父正在打呼,一定不能吵醒他。
吴婆拿起刚才缝衣服用的绣花针在油灯上烤了几秒递给妈妈,妈妈接过绣花针毫不犹豫地在她的两个耳垂上分别戳了一个洞,再迅速地把那对金耳环戴在她的耳朵上。
鲜血染红了绣花针,染红了金灿灿的耳环,染红了吴婆的脸颊,也染红了妈妈的眼眶。
吴婆羞怯地笑着爬向床脚,靠着墙壁的她抱住双腿,避免手不自觉地摸耳朵。
她幻想着明晚就可以睡在一张能伸直手脚的床上,结束这种睡在床脚的日子。
鸡一打鸣,吴婆就被妈妈拽着胳膊拖到门外,媒婆正赶着一辆牛车来接她。
背对媒婆坐在牛车上的吴婆,看着家离她越来越远,妈妈抬手抹了把眼睛转身进屋。
“多看会吧,嫁了人的姑娘就不能回娘家了,会被人笑话。你从现在开始就是王家的人了,以后死了,也要进王家的坟。”媒婆的语气平淡到不带一丝情绪,这段话她对无数个姑娘说过,也顺带对自己说过无数次。
一路上媒婆絮絮叨叨着新娘的规矩,吴婆随口应着,她满脑子都是张开手脚睡觉的床,勤劳肯干的丈夫,一家人围在桌边吃饭聊天等等,都是她在家里不曾见过的场面,是她期待在新家实现的场面。
媒婆说了实话,王恒爷爷是个吃得苦的庄稼汉,家里有好几亩农田,王恒奶奶去世多年。可王恒爸爸没遗传到王恒爷爷吃苦的精神,好吃懒做,懦弱无能。家里好几亩农田靠王恒爷爷一个人已经打理不过来,所以急着取个媳妇分担。王恒爷爷一直想要再取一个老婆,可媒婆说没有哪家是孤女寡母的能一起嫁过来。
王恒爷爷对于媒婆找的儿媳妇吴婆,一开始是极度不满意,毕竟就靠一句“屁股大能生儿子”多收了他一头猪,但想到隔壁花三头猪娶了个不争气的肚子,王恒爷爷心里又平衡了一点。
吴婆从进到王家的那一刻起,便担负起媳妇的责任,下田耕地,洗衣做饭,喂牲口。
她是家里的大姐,听话本分,吃苦耐劳,照顾弟妹,早已刻进她的骨子里。
挺着肚子的吴婆常常无法弯腰,这时她便摸着肚子想,“应该是个女儿,是大姐,知道帮妈妈干活。”
父子俩在享受拥有新娘的日子里,想方设法在保证吴婆活着的前提下榨干她。
早晨天不亮,吴婆要下田干活,回家做饭做家务。晚上天黢黑,吴婆要蜷缩手脚睡在床边沿,要是睡熟了掉下床,被吵醒的王恒爸爸会打她直到王恒爷爷被吵醒,因为有王恒爷爷打她,他便能安心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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