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出什么事了!”邻居听到超市里的动静,特地赶来询问。
这声问询击垮了王恒的春风得意,他像刚爬出下水道就被踩住尾巴的老鼠,一时进退两难。
他急忙跑下阁楼,看见赵叔躺在地上抽搐,心里瞬间轻松不少。
他连忙冲到门口,焦急地拉着邻居的胳膊,“叔!快来搭把手!赵叔,赵叔从阁楼上滚下来了!”
片刻后,吴婆蹲在阁楼上洗盆子里的毛巾,“我儿子会送他去医院的,都是一家人。”
她不敢回头去看阁楼里的乐乐,也不接受自己心中生出的悲悯,端着盆子急忙走下阁楼。
卧室里,苏盛侧躺在床上费劲挣扎,可手腕上,脚腕上的绳子纹丝未动,只是皮肤被磨出一道道血痕。
客厅里,苏父和媒婆正在吵架,两人正为先给钱还是先交人争执不休。
“我不亲眼见到人,谁知道你说的真话假话!上次就骗了我一半彩礼!幸好我机灵,不然我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不给钱,我凭啥给你看人?人被你拐跑了咋办!”
......
两人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苏盛耳朵里断断续续的句子逐渐完整。
两人把苏盛当做一个交易的物件,对她评头论足谈判价格,对她指指点点商议价格。
苏盛越听越觉得恶心。她平躺在床上闭眼平静情绪,借助后背与床板的摩擦,忍着疼拔出一只手,紧接着解开脚上的绳索。
“咚!”
媒婆瞪着惊恐的眼睛望着苏盛,连滚带爬地跑出门。
路人围在苏父周围议论纷纷,不时有人因为看见苏父匍匐在地,额头冒出鲜血发出尖叫。
苏盛在警察局坚称苏父是自己掉下去的,因为他常年喝酒,走路总是七倒八歪,加之阳台围栏十分低矮,苏父失足掉下去很正常。
媒婆坚称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她当时跟苏父争执不下,一气之下就出门离开了。
苏盛被关了一周,审问多次口供始终相同,媒婆也是一样。
现场找到的所有证据都指向苏父是自己失足摔下去的。
最后,苏盛被无罪释放,苏父躺在停尸房无人认领。
苏盛走出看守所时,班主任正在等她。
路上,班主任告诉了苏盛她不在的这一周里,所有发生在乐乐家的事情:赵叔瘫痪,王恒和吴婆住进赵叔家。超市目前是乐乐在打理,但是乐乐状态很不好。
班主任本想送苏盛回家收拾屋子,但是她强烈要求直接去超市,并在与班主任分别时告诉她自己会按时复学,一定不会辜负她的一番苦心。
苏盛站在马路对面远远地望着超市,不敢相信收银柜台后面这个面容憔悴,毫无生气可言的人是乐乐。
“苏盛。”乐乐很快看见马路对面的苏盛,用口型唤她。
苏盛瞬间感觉心里一阵绞痛,她强忍心中情绪,憋住眼泪,挤出一个笑脸,一边观察来往车辆,一边跑过马路。
两人坐在收银柜台后面,乐乐靠着苏盛的肩膀,她们双手紧握,十指相扣。
“苏盛,不要问我任何问题,就让我靠一会,靠一会就好了。”乐乐说着疲惫地闭上眼睛。
此刻的四周于她而言是寂静的,没有汽车声,没有行人的交谈声,只有苏盛的呼吸声伴她入睡。
等乐乐睡醒睁眼时,天边已经被夕阳染红,她靠着苏盛的肩膀睡了整整一个下午。
“醒了?”苏盛艰难地侧头。
“嗯。”乐乐浅浅地笑着点头。
她按了按被她睡麻木的苏盛的肩膀,顺势抚上苏盛的发尾,眼里满是遗憾与不舍。
“苏盛,我给你剪头发吧。”
“过段时间再剪吧,现在,嘶——没长多少。”苏盛想扭头,但肩膀又硬又疼。
“疼就别乱动,我去拿剪刀和塑料袋。”
乐乐拿出苏盛的背包放进她怀里,紧接着给她围上大塑料袋,开始剪头发。
乐乐剪得很慢,很仔细,每一绺头发都要花费很多时间。
“比上次的要短,不过没几天就会长出来的。”乐乐说着满意地梳理苏盛的头发。
“乐乐。”
苏盛想要转过头去看乐乐,被她扶住脑袋。
“苏盛,我给你的东西你一定要保管好,那里面有我们最重要的东西。只要,他一天得不到这些东西,我们,就会好好生活下去。苏盛要按时吃饭,不要为了省钱饿肚子,也不要舍不得买衣服穿,天气冷的时候更要注意保暖,不然感冒了学习效率会很差......”乐乐的叮嘱越说越多,哪怕声音哽咽她也不愿意停下来。
“乐乐...”苏盛的声音很没底气,她加速的心跳愈发使她忐忑不安。
“苏盛,回去睡觉吧,这些日子你也累了。明天睡醒了复习一下课本,准备开学一鸣惊人。”乐乐的语调平稳毫无波动,与她脸上的喜悦表情相悖。
苏盛不想逼问乐乐,哪怕她此刻心里装满了无数疑问,需要乐乐亲口回答。
“乐乐,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你在哪,只要你需要我,我一直在。”
“那是当然。”
傍晚,超市的卷闸门被拉下一大半。
乐乐坐在收银柜台里,面无表情地盘弄一条麻绳。
透过卷闸门缝,乐乐看见一个行走的身影,她立刻拿起收银柜台里的钱盒,径直去到阁楼里。
王恒熟练地从卷闸门下面钻进超市,伸手去摸柜台里的钱盒,一番摸索无果,他又探着身子四处查看翻找。
“叮!”阁楼里传出铁盒子晃动的声音。
王恒猛地抬起头,像一只受惊的老鼠。
他快速冲到阁楼上,看见钱盒放在阁楼里间正中心的地方。
乐乐站在阁楼里间的门框旁边,与王恒只有一墙之隔。她的双手分别缠了几圈麻绳的两端,再用力将中间的一段麻绳拉紧。
她盯着王恒的葬身之处,眼里逐渐泛起泪花,但很快她又轻蔑地抬眼,眼底燃烧着仇恨的怒火。
王恒一抬脚踏入阁楼里间的门,乐乐便把麻绳套在他的脖子上使劲往后拽。
乐乐龇着牙,身体后仰,双脚用力后退。麻绳早已被她交叉,她只需要死死拽住手里的麻绳并收紧力道,就可以成功要了王恒的命,可她想让王恒从楼梯上滚下去摔死。
乐乐与王恒侧身站在楼梯旁,她看着楼梯无法遏制心中伤痛,无意识地放松了手里的力道,王恒趁机一把扯开脖子上的麻绳朝楼梯上扔,乐乐被麻绳带着滚下楼梯。
乐乐住进医院昏迷不醒。
事已至此,王恒为数不多的脑细胞开始工作,他意识到这样的连发意外事故一定会引起邻居的怀疑并报警,他必须立刻逃离。
前往超市拿钱的路上,王恒路过一家报刊亭,他看见一个人正举着一份报纸,指着上面的一则报道说这是他的亲身经历,得意洋洋地分享如何去到报社找记者,讲故事,登报。
王恒按照那人说的流程去到报社讲了个故事,心满意足地离开。
超市里,王恒抓起钱盒里的钱就往口袋里塞,漏了个一分钱的硬币在缝里他也要抠出来装进口袋。
“儿子...”吴婆颤抖的声音从王恒头顶传来。
王恒抬头见她神色紧张,慌张地一直努嘴却不说话。
“你怎么到这来了?不是让你老实在家待着吗?”王恒警惕地护住装钱的口袋。
“我,我没钱买菜了。”吴婆神态扭捏,不敢看王恒的眼睛。
“菜还要买啊?地里长的不都是!那路边上长得不都是菜吗?那么多你不知道去摘啊!”王恒随手指着路边的绿化带。
他虽然是在农村长大,但是对农作物没有丝毫认知,他认为田里的蔬菜和路边的杂草是一样的。
“我想回家。”吴婆可怜巴巴地望着王恒,语气里满是请求。
“你想回就回呗,谁拦你了。”王恒侧身背对吴婆走出超市大门。
“是回家,回家!”吴婆见王恒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急得语言和身体都在颤抖。
王恒回头瞪着吴婆,他突然意识到她是个巨大的包袱和定时炸弹,逃跑之前,他必须处理掉她。
“现在就回家。”
王恒带着吴婆在车站买了两张最近的回村的车票。
深夜,王恒来到吴婆的床边。
他看着熟睡的吴婆唤了几声妈,见她没有任何反应,王恒双手抓住吴婆的脖子狠狠掐住。
无法呼吸的吴婆大张着嘴惊恐地看着王恒,使劲蹬腿拍打王恒手臂的动作逐渐停下,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王恒,感受着她生命的消逝。
哪怕吴婆没了动静,王恒依旧保持这个姿势将近十来分钟,直到腰有些累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王恒拿着家里的铁锹,着吴婆来到坟地,随便找了个新坟刨开,将吴婆扔进去掩埋。
王恒回家后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大天亮。
王恒想着逃跑要花很多很多的钱,但他现在的钱少得可怜,他又打起了赵叔的主意。
他在赵叔家简单地翻找过,没有找到大捆大捆的现金。现在他不需要顾忌乐乐,可以把屋子翻个底朝天,想到这里,王恒已经激动地无法等待大巴车,直接步行去乐乐家。
王恒首先翻找了赵叔的房间,柜子里的衣服杂物被扔了一地。一无所获的他,视线看向赵叔的床,他趴在床边仔细摸索,碰到赵叔的身体就掀开继续摸索。折腾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此时的王恒只有畜生的本能,没有人类的良知。
王恒站在乐乐的病床边,双目发直凝视许久,他躬身伸出双手,这个画面任病房里谁看了,都觉得是王恒在给乐乐掖被子,可他动作的时长以及嘴里含糊不清的念叨引起旁人的警觉,她们拉开王恒,喊来医生护士。
王恒被带到警察局,缩在看守区的角落里,他的嘴里不停重复一句话:“是你们逼我的。”
突然,王恒惊恐地瞪着眼睛快速摇头,一边蹬腿一边大吼:“别过来!别过来!别......”
王恒的双手掐上自己的脖子,嘴唇依旧蠕动着。
这几天,班主任与苏盛形影不离,她们一同收拾屋子,办理与复学相关的材料。
苏盛再次进入警察局,是认领赵叔和乐乐的尸体。
王恒死了,吴婆失踪了。
短时间内发生了太多事情,苏盛已经完全承受不起这些后果,她安葬了赵叔和乐乐,让她们阖家团圆。收拾了行李搬进学校宿舍,没日没夜的泡在题目里,借此逃避现实生活。
一直到高考前夕,大家都在讨论要上哪所大学,填什么专业时,苏盛想起她曾和乐乐约定的一所大学,想起那晚乐乐交给她的背包。
苏盛回到家里的卧室,从衣柜最深处翻出背包,里面只有一个礼物盒。
打开盖子,最上面是乐乐的手表,时间被手动停留在十二点整,下面是一张明信片,印着她们约定大学春日开花的图片,背面是乐乐的留言:
苏盛,带我去看花吧。
再底下是房产证以及存折。
苏盛成功考取约定大学,戴着那个定格时间的手表在春日的校园里看花,也会在地上拾取几朵带给乐乐。
苏盛买了一台相机,带着它四处旅行拍照,每次旅行结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照相馆洗照片,照片一洗出来就要在每张背后写下一两句话,再带到墓碑前,一边看着它燃烧,一边诉说着旅行路上的所见所闻。
苏盛觉得她的讲述是在与乐乐一同回忆,照片只是寄给乐乐留作纪念,因为她相信那双倒映过乐乐笑容的眼睛,与乐乐紧握过的温暖手掌,一同并肩前行的双脚,早已将她们融为一体。
多年后,苏盛重新经营超市。
重新装修的超市早已没了昔日的模样,只是冰柜里永远有玻璃瓶装汽水。
苏盛每次去看乐乐,总要绞尽脑汁思考带什么见面礼。
“乐乐,我来看你了。我给你带了红玫瑰,是你最喜欢的颜色。”
“乐乐,今天花店的百合开得漂亮,闻起来也香,特地给你带了一束。”
......
“乐乐,我刚才买了一串葡萄,好甜,我怕自己贪嘴吃完了,特地带过来跟你一起吃。”
......
“乐乐,我好想你,好想要你给我剪头发,我已经好久好久没剪过头发了,我的头发也长不长,这么多年了,还是只能勉强扎个小辫。乐乐,我长白头发了,好多根,都盖不住,你呢?还是一头茂密的黑发吗?呵,一定很漂亮,可我希望你也长白头发,你就算长了白头发也很漂亮。乐乐,我真的好想你,好想,好想,你也想我吗?你为什么不肯来梦里看我?乐乐...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为什么...为什么不回答我...”
墓碑冰冷,刺痛了苏盛的额头。
“乐乐,赵叔,阿姨,你们过得好吗?”
苏盛缓缓闭上眼,一阵风吹来,擦干了她的眼泪,抚平她不安的内心。
朦脓中,苏盛感觉到乐乐的手指捏住她的发尾,她们十指紧扣,互相依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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