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砖水泥垒砌的院墙长满青苔,院门敞开。
“霞姨!我回来了!”刘沉奕站在院门口朝里面喊。
一走进院子,刘沉奕迫不及待地介绍起身旁的许小满,“霞姨,这是我”
“小奕!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哎呀!我就怕你出事!你妈妈她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全地很!况且我这门一直开着,守着她呢。”刘凤霞一见到刘沉奕就放下手里的活计朝她跑来,握住她的手就开始絮叨。
“霞姨,您先告诉我来了一帮人是怎么一回事,其它的我们等会说。来,您坐着说。”刘沉奕扶着刘凤霞坐到椅子上,她跑进里屋迅速搬出两把椅子。
两人坐下,刘凤霞开始声情并茂地讲述。简单总结就是刘凤霞听见有人在砸隔壁也就是刘沉奕家的大门,同时有许多人骂人的声音,但是她开门的时候声音就没了,人也没看见,就这么反复搞了几次,刘凤霞干脆不关大门就在院子里坐着。她给刘招海打了电话,刘招海说没事就挂了电话。
“霞姨,您不用担心,应该是陈鹏欠了债,债主找错地方了。您不是说了嘛,他们后面没再来了。我先回家看看我妈妈的情况,我朋友就麻烦您照顾一下。”
刘沉奕转头对许小满道:“你在霞姨这坐一会,我家就在隔壁,我马上回来,你有什么需要的可以直接跟霞姨说。”
许小满点点头,示意她放心去。
刘沉奕一边拨通刘招海的电话一边往自家院门口走。电话里传来嘟嘟声,大门的门闩正在被打开。
大门拉开,刘招海站在门后,她的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又红又肿,应该是哭了很久,她的脸色有些惨白,人很憔悴,应该是至少一整天不吃不喝了。
两人走进里屋,面对面坐下。
刘沉奕不想看见刘招海目前的状态,她偏头看向院子里刘招海种植的蔬菜。
院子一直以来都是刘招海一个人打理的,从一开始只种一样菜,到现在种了七八样菜。刘招海是种菜的一把好手,每年不管雨水是否充足,光照是否足够,她种的蔬菜总是长势喜人。
“你爸他确诊了肝癌,现在正躺在医院里等死,只有你的肝可以救他。”刘招海低头看向地面。
偏头只能避开视线,不能堵住耳朵。
“我的肝?陈鹏呢?他没有肝吗?也对,他身上长的是狼心狗肺,没有心肝。”刘沉奕虽然嘴上骂得厉害,但面对刘招海,她的唇舌早已溢满苦涩,令她作呕。
“你是陈婆的孙女!陈军是陈婆的儿子!你就应该救他!你必须救他!”刘招海的眼神冷漠又笃定,像是在下达一份通知。
“在你眼里,这就是我活着的目的吗?保住陈军,保住陈婆的儿子。”刘沉奕的眼睛颤抖,眼里蓄满泪水。
“他是陈婆的儿子!也是你的爸爸!”刘招海的这一句补充苍白又无力,徒然增加了刘沉奕的恶心。
“陈婆死了,陈军也要死了,他们母子可以团聚了。”
“你把肝给他他就活了!”
“那我死了怎么办?”
“那是你的命!”刘招海下意识瞪着刘沉奕大吼,吼完的她瞬间回过神,一时惊慌地不知所措。
“你不可能死,医院是救人的地方,你不可能死......”刘招海试图通过自言自语麻痹她摇摆不定的内心,说服自己同时说服刘沉奕,手术不会对她造成任何伤害,还能救回陈军一条命。
“我不是为他而活的。”
时间无声无息地从两人之间流走,思考良久的刘沉奕主动开口,“陈婆,陈婆的儿子。你说过,在这个世上,陈婆是对你最重要的人,是你的家人,她救了你,给了你生命。现在陈婆不在了,我救她的儿子,帮你偿还陈婆的救命之恩。”
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刘沉奕大张着腿靠坐在墙边的钢制联排椅上,看着两脚之间的那块白色瓷砖发呆。她讨厌二郎腿,讨厌并腿,讨厌这些令她不舒服的坐姿。
一阵脚步声急匆匆地向她靠近,刘沉奕抬头看见一抹黄色的裙摆从她的眼前掠过,随即停在她的身边。
“啊,累死了。商店一开门我就冲进去找裙子,买了就赶紧来医院了。”许小满四仰八叉地靠在椅子上,岔开的两条腿伸得笔直。
许小满发现刘沉奕盯着她的裙摆,以为是刘沉奕嫌她腿伸太直占了走廊的一半,连忙把腿缩了回来,可刘沉奕的目光还是紧盯着她的裙摆。
“怎么一直盯着我的裙摆看?你喜欢这条裙子?”
“你为什么不并腿坐,或者跷二郎腿。”刘沉奕的话带有一定指责意味。
“我为什么要并腿或者跷二郎腿或者别的什么腿?我想怎么坐就怎么坐,这是我的自由。”面对刘沉奕莫名其妙的职责,许小满气不打一处来。
从她坐下到现在,刘沉奕没关心她一句,没说一句夸奖她裙子的话,也没问她为什么要一早跑进商场买这条裙子再穿过来见她。
“从小大家就说女生要并腿坐,我不喜欢,跷二郎腿有时候还会被骂,所以我也不喜欢二郎腿。穿裤子的时候规矩稍微宽松一点,所以我放弃了穿裙子的权力。”刘沉奕解释道。
“我的天!穿裙子而已!它只是一件衣服!不是什么坐姿标榜!那我也不是第一次穿裙子岔腿啊,难道你以前都没发现?”
“发现了,但上完课我就忘记了。”
“我,算了,你记住,裙子就是一件衣服,只要在你感觉舒服且不会走光的情况下,爱怎么坐就怎么坐。岔着腿舒服你可以穿长裙,那种百褶裙,宽大的A字裙等等,就跟你穿裤子一样自在。你要是实在不习惯,也可以穿裤裙,就是裤腿很大像裙子一样,还有就是裤子外面围一圈布,做成裙子的款式......”许小满越讲越起劲,越讲越细致,一副势必要帮助刘沉奕“解放”穿裙坐姿的架势。
听着听着,刘沉奕不自觉地弯起嘴角。此刻她眼里的许小满像冬日里的太阳,明亮,温暖。
“你冷吗?今天的温度不是很高。”刘沉奕才注意到许小满就穿了件单薄长裙,说着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我出门穿的是卫衣,没穿外套。我等会去厕所换衣服再把外套还你,别把你给冻感冒了。”许小满说着拽了拽肩膀上的外套。
“没关系,你穿着吧,我不冷。你这件一大早冲进商场买的漂亮黄裙子是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
见刘沉奕终于对裙子发出提问,许小满得意地仰头,“那当然!正黄色!寓意你的配型结果一定黄!等会只能乖乖地跟我一块回学校!以后还要乖乖地等我一起上下班回家吃饭,逛街,旅行等等。”
刘沉奕低头咬嘴唇。
“上次在车站你就故意回避我的问题,这次也是,你心里到底在盘算什么?当初投简历的时候我们可是说好了要一起工作的,怎么你现在突然出尔反尔了?”许小满有些不满地噘嘴环抱双臂。
“我...我...”刘沉奕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算了,你不想说我就不问,等你愿意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当然!要是offer下来之后你违约,也不是不行,只要你能说服你自己。”许小满说完拿起手边的手提袋,从衣服口袋里翻出一个黄色纸包。
“护身符。去山上庙里给你求护身符的路上遇见了一位大师,来有影去无踪,只说了你我的姓名和我的来意,其它的一句话也没留下。”许小满说着把护身符塞进刘沉奕的手心。
“来有影去无踪,是不是下山的时候脚滑掉下去了?毕竟,这世上难道真有鬼神吗?”刘沉奕看着手里的护身符,陷入回忆。
每次扫墓的时候刘沉奕都需要上香烧纸钱,燃烧的黑烟次次都精准地往她眼睛里钻,疼得她一边流泪一边使劲眨。每次刘沉奕都要转着圈换位置,可不管她往哪里换,那个黑烟都会精准定位到她的方位,继续往她的眼睛里钻。
刘招海常说磕头的时候一定要心诚,因为心诚才会被保佑。刘沉奕每次都会诚心诚意地磕头,祈求下次黑烟不要钻进她的眼睛,可上次她的祈求并未生效。
许小满道:“信则有,不信则无。但是人需要这么一个精神寄托,或者说,心理安慰。”
“喔!”
女人不知何时坐到了许小满身边,吓得她惊叫着站起身。
“坐过来吧。”刘沉奕拉着许小满往旁边挪了两个位置。
“黄裙子,我也有一条黄裙子,小栀也有一条黄裙子。”女人这次也穿了件黑色衣服,依旧松散且是布满水洗褪色的白色痕迹。
“你不用在这装疯卖傻,配型结果是不会发生变化的。”刘沉奕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女人。
“小栀穿黄裙子是最好看的,她的眼睛很大,皮肤很白,一双马尾辫又黑又亮。我跟小栀,是最好的朋友,天底下最好的朋友。”女人看起来怪怪的,脸上的笑意虽然很浓,但总像是在压制些什么异样情绪。
“她的精神状态,真的健康吗?”许小满有些恐惧地贴在刘沉奕身上。
“小栀,小栀要抢走陈军,她要抢走他!我们,我们不是好朋友了!不可以!小栀不可以抢走他!不可以!不可以!他说过他只爱我的!只爱我!我们有孩子了!有孩子了!都怪小栀!都怪她!她为什么要见陈军!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见他!河水好深,好冷,好冷......”女人不断地重复着最后一句话,双臂紧紧环抱自己缩成一团。
“小栀去哪了?你还记得吗?”许小满弯腰靠近女人。
“小栀,还活着,哈哈哈,她还活着,陈军不知道小栀还活着,哈哈哈,只有我知道,我看见了,我看见小栀从水里爬出来了,哈哈哈,她没死,没死。”女人缓缓抬起头,双目狰狞。
许小满道:“情人眼里出西施。”
刘沉奕道:“杀人被看见了,这个把柄够大了。”
“配型结果出来了。”对面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医生手拿报告单走了出来,“配型很成功,我们会尽快安排手术。”
女人闻言激动地跪在地上作揖磕头,“谢谢老天爷!谢谢老天爷!佛祖保佑!老天有眼!”
“小满。”刘沉奕握住许小满攥紧的拳头,“走吧,去换衣服,别冻感冒了。”
绿化带前的长椅上,刘沉奕轻摇手里的橙汁,许小满边吸奶茶边看着橙汁发呆。
“橘村,橙子,橘村的果园里种植橙子吗?”许小满好奇地看着刘沉奕。
“不种,橘村的果园里种的是橘子。橙子树据我所知只有书记家的院子里有一棵,哪一年种的我不知道,反正每年橙子成熟的季节我都会吃到至少一个。有时候是我去树上摘,有时候是放在冰箱里等我放假。”
“橙子,橘子,相似却又不同。为什么不试试其它果茶呢?例如,柠檬茶?”
“走吧,我送你去车站坐车回学校。”刘沉奕突然生硬地转移话题。
许小满瞪着眼睛看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啊?没有啊,我能瞒你什么。我只是想送你回学校,毕竟医院不是什么值得长呆的地方。”刘沉奕的表情坦坦荡荡,像在说是许小满多疑了。
“你回学校后记得帮我看看大橘胖了没有,上次见它圆滚滚的,快翻不了身了。”
“大橘大橘,就知道大橘!哪天被大橘勾了魂你就长记性了。”许小满噘着嘴嘟囔。
远处的公交车即将到站,刘沉奕准备起身时被许小满抓住手。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不管你准备干什么,我们都是朋友,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你永远都可以相信我,向我寻求帮助,不要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扛。”许小满说完快步登上公交车,只留给刘沉奕一个渐行渐远的公交车车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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