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教室里,有书本的翻页声,笔尖的摩擦声。桌面高高摞起的课本,挡住了一双又一双疲惫却在努力睁开的眼睛。
正在黑板上认真书写的老师敏锐地回头环顾一圈教室,随即用粉笔重重地敲了几下黑板,讲题的音量瞬间提高几个度。
高高摞起的课本上面瞬时冒出很多个脑袋,但很快又都掉了下去。
“教室是用来睡觉的地方吗?要睡回家睡去!”老师的目光快速扫过教室里的每位同学。
坐在第三排正中间的何华星,此刻正用左手臂撑起重如泰山的脑袋,右手拿着一只不受控的笔在书上涂鸦。
“何华星!你来回答一下!”
坐在教室“风水宝地”的何华星自然成了老师杀鸡儆猴的对象。
老师一点名一提问,教室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藏在书里的脑袋就像雨后春笋,一个个直往上冒。
同桌何秋月急忙用手肘怼了怼还在做梦的何华星,她依旧不动如山,何秋月无奈地叹了口气径直站起来,“有三种解法......”
等到何秋月回答完问题,何华星这才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一脸懵地看着想用眼神宰了她的何秋月。
老师懒得计较俩姐妹的身份,因为学校里除了她们自己,没人分得清她俩。
两姐妹穿着相同的校服,留着同样式的齐脖黑色短发,一模一样的五官与身形,就连说话走路的神态气质都一样。
按照常理来说,双胞胎是一个动一个静性格迥异才对,可这两姐妹偏偏哪哪都一样。
放学铃声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刺耳的椅子挪动声并没有刺激到何华星的神经,她依旧是慢悠悠地整理书本,再慢悠悠地装进书包里。
“学校都要锁大门了,你还在这墨迹!”早就收拾完的何秋月干脆趴在桌子上等她。
“怎么办?回去又要挨骂。”何华星终于拉上书包拉链,撇着嘴埋怨,“年级十一怎么了?我是犯了法还是触了天条?”
“年级十一超棒的好嘛!那可是年级前二十里的第一名!第一名诶!”何秋月蹭地从桌子上直起身,用超级浮夸的表情鼓掌称赞。
空荡荡的教室里,环绕着响亮的鼓掌声,还有姐妹俩的笑声。
“华星,你背着我买发卡了?”何秋月突然看到何华星夹在耳侧头发里面的一个黄色星星发卡。
“这个是送的。”何华星摘下发卡把玩,“暑假在书店买书的时候,收银员送的。”
何秋月一把夺过何华星手里的星星发卡,快速跑出教室时用那发卡夹住耳侧的头发。
“何秋月!你是劫匪吗!”何华星抓起书包跟着她跑出教室。
何华星刚下一层楼梯,就通过阳台看见已经跑到楼底下的何秋月。
“我迟早比你快!等着吧何秋月!”何华星攥紧拳头,不服气地在心里许下诺言。
刚跑到校门口的何华星就看见何秋月正在跟一个男生说话,比起八卦,她更想跑赢何秋月一次。
“同学你好!”男生腼腆地笑着,有些紧张地抓着书包带迎面走向何秋月。
见何秋月一脸陌生地看着他,他指了指何秋月头上的发卡,“我是书店的收银员,这个发卡很适合你。”
何秋月此时反应过来,这个男生把她当做何华星了,“谢谢你的发卡,我很喜欢。”
“同学!我叫梁渊。你叫什么名字?”梁渊的心跳正在急剧加速,他紧张又期待地等待着何秋月的回复。
“何华星。我还有事先走了,下次再聊!”何秋月冲梁渊摆摆手快速跑走。
“到了到了!”何华星喘着粗气,双手抓住楼梯扶手,望着仅剩一步台阶的家门口,胜券在握地准备迎接她的胜利。
“啪!”
就在何华星的手掌离门锁只差一厘米时,一只手掌抢先一步按在门锁上。
还没等何华星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何秋月已经打开门锁走进家门并随手关门,将她锁在门外。
“啊——何秋月!”缓过神来的何华星开始崩溃大吼,然后她的脸颊上就出现两行眼泪。
“怎么了这是?”何母打开门,心疼地探出头来,伸手摘掉何华星背后的书包,把她搂进屋。
“好了,别哭了。眼睛哭肿了写作业会疼的。”何母在水龙头下打湿手掌,擦去何华星脸颊上的眼泪。
何华星抽泣两声开口道:“妈妈。”
“嘘——”何母把食指放到嘴唇上轻声道:“爸爸在骂秋月呢。”
“什么!”何华星的眼神有些惊恐,她转身要去书房。
何母一把按住何华星的肩膀,“你再去岂不是添乱吗?爸爸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是知道秋月假扮你,你们两个都得挨家法!”
“妈妈你都知道我是华星,爸爸他难道看不出来吗?”何华星觉得何母的想法有些可笑。
“妈妈怎么可能不认识自己的孩子呢。”何母哀伤的眼神里杂着浓浓的爱。她抚了抚何华星耳后的头发,“秋月故意摘了你的发卡戴在自己头上就是想冒充你。虽说爸爸不知道你有这个发卡,但那个发卡上面有星星,他会下意识觉得带发卡的是你,何华星。”
心中倍感忐忑不安的何华星望向厨房墙壁背后的书房,猜测着何秋月此刻的处境。
书房是何父的私人创作领地,除非得到他的允许,否则她们都没资格进去。
书房靠墙那一面有一个书架,上面摆放着一些落满灰尘的没拆过封的新书。书桌旁边有一张简易的床,枕头边还放着一副耳塞。
何秋月站在书桌对面,低头看着书桌上的那个毛笔字“善”发呆。这个字对她们整个家庭来说再熟悉不过,这是她们家的家训。
生活中无论遇到多糟糕的事,碰到多烂的人,何父的第一反应就是搬出家训“善”来教育她们,而不是拿出“一家之主”的风范为家人撑腰,讨回公道。
何秋月对“善”有不一样的理解,她觉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而“报”是需要有人来推动的,她想成为推动者之一。
在教育家人的时候,何父将“善”作为家训,并运用到了极致,但到了他身上,“善”又有了另一个角度的解释。
“第十一名!你怎么有脸的?连续两次都是第十一名!一天到晚就知道臭美!一点心思都没花在学习上!都考成这样了还戴什么发卡?踩烂!自己踩!还有那个头发,去剪了!剪成那种男生头!光在这种事情上面耽误时间,怎么可能考得好!”
何父冲着何秋月大吼一顿,感觉自己整个人瞬间通畅了,身心也变得愉悦。随即翘着二郎腿坐在躺椅上,慢慢呷着杯里的茶水。
过了一会他发现何秋月没有任何动静,一股无名怒火再次涌上他的心头。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踩了!我叫你踩了!”
“我不踩!十一名怎么了?就算是十二名二十二名那又怎么了!我自己考出来的成绩!我奋斗了,我努力了,我问心无愧!你凭什么觉得我考的不好!凭什么!”何秋月双眼含泪愤怒地吼着。
“凭我是你爸!凭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要多!凭我比你多活几十年!凭我明知道你早恋还给你留足面子!”何父背过手,用一副长辈看透不肖子孙的小把戏但依旧包容的表情藐视何秋月。
“我没有早恋!”何秋月瞪着不可置信的眼睛委屈到想大声哭泣。
何父瞟了一眼何秋月含泪的眼眶不屑地冷哼一声,“对,没谈没谈。那发卡你自己买的,你那头发是因为自己喜欢,爱美,长在自己眼睛背后的头发给自己看。”
何父再次心满意足地翘起二郎腿坐在躺椅上。
何秋月的眼泪与崩溃极大地满足了何父的内心,高高在上的指责,一语中的的猜测,绝对的服从,这是何母曾赋予他的权利。
无能又高傲的人,总是想尽办法将功成名遂的人拉进他们的生活,再将她们踩在脚底,以此满足他们扭曲的内心。
何秋月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水,平和地直视何父的眼睛。
“我就算考二十一,三十一,我的分数也足够上大学!不像你!”何秋月挺起后背,英朗地迈着大步走出书房,嘴里嗫嚅着:“浪费教育资源。”
“何华星!你翅膀硬了是吧!要造反!”何父的声音穿透书房的墙壁,传到正在厨房切西瓜的何华星的耳朵里。
何华星立马放下手里的刀冲到书房门口,抱住何秋月的手臂问她:“怎么了?爸爸怎么发这么大脾气?上次骂我没有这样啊!”
何华星紧张地看着何秋月泛红的眼眶,而她只是咧着两排牙齿笑着摇头道:“冰镇西瓜?我也要吃。”
何华星闻言瞬间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这又没有果香!”
何秋月指了指何华星嘴角的红色果肉。
“秋月回来了!”何父走出书房进到厨房里,端出一盘切好的冰镇西瓜,“特地给你冻的,快拿回房间去吃。”
何父把那一盘何华星切好的西瓜塞进何华星的手里。
“秋月考得不错啊,第九名。啧,但是这个排名也快掉出前十了,一不留神说不定就二十名开外了,还是要努力啊。”
何华星刚想张嘴,就被何秋月拽着胳膊拖入房间。
“你看你!把她惯成什么样子了!都敢跟我犟嘴了!孩子的学习你是一点不上心!就知道带你的学生!早就跟你说了,现在她们是关键时期,你辞职,回来带她们,才是重中之重!你的那些学生,有她们的爸妈操心,轮不到你!”何父的吼声震动整栋楼。
“你吼这么大声干嘛?告诉整栋楼我是个不称职的妈妈?你是个关心孩子的好父亲?”何母一把扯掉围裙扔在一边。
“我大学一毕业就跟你结婚生孩子,我羊水破的时候还在讲台上讲课,是我想吗?当时校长根本就不想要我!哪有刚毕业入职就怀孕的道理!是我挺着肚子跪在地上求校长换来的机会!我毕业的时候你怎么说的?你说你找到了做生意的窍门,挣到钱了,可以养家了!”
“是你自己非要去上班的,又不是我要你去的。”何父说得理直气壮。
“你挣的钱在哪?我不去上班吃什么喝什么!”何母的情绪彻底爆发。
“我没挣到钱你住的房子哪来的!家里的家具哪里的!家电哪来的!不都是我挣的钱!”何父不甘示弱地怒吼。
“哼,你挣的,那我这些年还的债算什么?你这些年挣了几个钱?挣了几个钱!”
“算了!不讲了!跟你讲不通!你去看看孩子被你吓到没有!”何父迅速转身往书房钻。
“孩子是我想生的吗!是我想怀孕的吗!”何母这一嗓子喊出她藏在心底十八年的委屈,但也仅仅只是喊出而已。
何母吸了两下鼻子,情绪趋于平静。
“我同期的同学,升职的,当校长的,一抓一大把,我呢,去年才升年级主任。”
“去年就说让你辞职,你不肯,这个年级主任就是在羞辱你!你还在这里高兴得很!切,可笑!”何父一副小人得志模样。
“你不就是自卑吗?看不得我升职,看不得我有铁饭碗,看不得我挣钱!你何止去年想让我辞职,你欠的一屁股债被我还完以后就想要我辞职!”
被戳了心窝子的何父彻底破防了,他大吼:“我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了这个家好!”
书房的门被重重合上。
何母蹲在厨房里开始大声哭泣。
房间里的两姐妹已经熟练地用纸塞住耳朵,因为无论她们吵得多凶,骂得多狠,第二天一切都会恢复原状,只有出来拉过架的她们,心里有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父母与出生,是没有选择的,但怎么活是有选择的。人生除开受父母供养牵制的年岁,还剩下大把好光阴。生命可贵,人生岂止短短数载,不妨堵上耳朵,专心做题考上大学,去看看切断父母供养牵制的世界,会如何填充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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