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上的习题试卷摞成一座小山,何华星抬起埋在“黄金屋”里的脑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看向窗外夕阳里飞翔的大雁。
何秋月打开台灯,整个书桌瞬间亮起来。
“秋月,你想好读什么专业吗?”何华星把脑袋架在试卷上,垂眼看何秋月正在做的试卷。
何秋月漫不经心道:“法律,毕业了做律师。你呢?”
“没想好。可能会遵从爸妈的安排吧。”
“读师范,工作轻松稳定,适合女生。你愿意吗?”
“不愿意,可我现在没有想法,不愿意有什么用。”
“对了,你之前不是说在书店找到一本很有意思的书吗?好像是——关于计算机的,要不你就读计算机?”
“计算机吗?”一时间,何华星想起一些记忆,脸颊浅浅地红了。
“好!就读计算机!”
填写志愿那天两人按照预期填写了学校专业。
邮差上门派送录取通知书的日子到了。
两人闻声走出房间时,何父已经站在客厅里拆开两份录取通知书。
两人站在房间门口,不敢向前走一步,那种生理与心理的双重恐惧是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完全消亡的,只会藏在潜意识里悄然作祟。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我问你们这是什么!”何父怒吼着挥舞两份录取通知书。
愤怒到极点的他双目通红,脖子青筋暴起。
“法律?还有一个什么,什么计算机?狗屁!都是狗屁!”何父瞪着眼指着两人。
“老子当年就是被什么狗屁法律搞垮的!现在我养了二十年的亲闺女要去学法律!要去跟那群狗日的狼狈为奸!老子早知道现在,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何父举起另一张录取通知书。
“计算机?还计算机!算数的机器有个屁用!它能算什么?一加一,一万加一万?有狗屁用!”
何父骂累了,顺势坐靠在沙发上。他拍拍茶几,过了一会没有任何动静,他暴躁地用劲锤打桌子。
“水!水!水——你是死人吗!”何父对着厨房大吼。
厨房的门敞开着,一眼便能看全里面没有何母,但几乎没进过厨房的何父怎会知晓这点。
何秋月道:“要喝水你自己不会去倒吗?”
“自己去倒?我每天在外面累死累活为了这个家,回来连杯水都喝不上?还得自己去倒!”何父怒吼的声音越来越大。
“录取通知书已经发了。你要么让我们退学,要么让我们去读书。”何秋月眼神坚定地看着何父,丝毫没有退让的样子。
“好啊,翅膀硬了!敢跟我叫板了!”何父唰地站起身。
“我就当没养过你们两个!”何父猛地砸上书房的门。
往后的日子里,何母没有对两人的专业选择说过一句话,但沉默才是最大的抱怨。
“妈妈,你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何华星凑到厨房里正在切菜的何母身边。
“有什么好说的?你们两个都是成年人了,有权利为自己的人生做决定。”何母怅然若失地停下手里的活,“十八岁,多好的年纪。”
“妈妈,等我和姐姐挣钱了我们就给你买房子,让你有一间属于自己的书房。你以后不想看见爸爸就去你自己的房子里生活。你再也不用蹲在阳台上工作了,你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书房。”
开学报名结束后的两人走到校门口的公交站牌前等车。
等了半天,张望着路口依旧没看见公交车影子的何华星来了点子,“要不我们俩步行回家,比比谁快?”
何秋月一副得意的姿态挑衅道:“行啊!反正一定是我先到家。今天我就大度点,让你一条街怎么样?”
“这可是你说的,不准反悔!”何华星兴奋地指着何秋月后退几步,笑着转身快速跑远了。
望着何华星消失在街道尽头的背影,何秋月有些不可置信,“还真跑啊。”何秋月笑着摇摇头,继续站在原地等公交车。
等了好一会,她依旧没在马路尽头看见公交车的影子,想着何华星这会应该已经跑到半路了,她便转身准备走回家。
这时,何秋月隐约看见站牌边有个人影,仔细一瞧是有个老人倒在马路边上,何秋月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老人不停地呻吟,何秋月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一顶圆帽挡住了她半边脸。
何秋月干脆蹲下身,准备扶起老人问问情况。
“老人家!你怎么了?要不要我扶你起来?”
老人不理她,还是继续呻吟,何秋月只好弯身去扶她的胳膊。
“唔。”
老人迅速举起一块手帕捂住何秋月的口鼻,她还没来得及挣扎,前面一步远的巷口里迅速钻出一个男人架着何秋月走进巷子里。
老人迅速起身,仔细观察周边环境,确认没有人注意到她们才后推进巷子里。
巷子口的另一头停着一辆汽车,一个男人迅速打开车门,用绳子绑好何秋月的手脚,将她与其她两个女孩并排放在一起。
两个男人合上车门迅速钻回巷子里与丝姐汇合。
“丝姐,咱先送趟货吧,车上装的太多了!”男人紧张得额头冒汗。
“瞧你那怂样!老子在马路边上躺了一个小时不也没事吗!”丝姐冲他翻了个白眼。
“那还不是你非要搞什么大学生!以前咱们兄弟路边找的不一样卖钱?运气好找俩好看的多挣点,运气再差,丑的咱多找几个,能喘气照样卖得出钱来!”
“现在路上的货都成群结队的,两个人结伴的都不好下手!”丝姐摘掉帽子,露出一张中年人面孔。
“不都说大学生素质高有文化吗?一个比一个冷血!老子躺了一个小时了才来一个货!”
丝姐盯着巷口思考片刻。
“算了!还大学生呢!呸!畜生都比她们有良心!没人性的王八蛋!都活该死在山沟里头!”
汽车在马路上不急不慢地行驶着,寻找落单的女性或是结伴的女性。
不管是人潮拥挤,还是人丁奚落,只要丝姐看得上眼,她们就有办法一起迷晕弄上车。
一道响亮的嗓音响彻整个房子。
“妈妈!我听说姨回家了!”
何华星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握住跑进屋来女孩的手,“嗯,姨回家了,回家了...”
梁圆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位失踪多年的姨。她不敢想象姨这四十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如此苍老甚至换了容貌,与妈妈完全不一样。
何华星自顾自地把梁圆拉到何秋月的面前给她看,“这是我女儿,叫梁圆。”
仔细端详梁圆面貌的老人眼泪止不住地流,因为她也有一个女儿,跟梁圆长得一模一样,也有一副响亮的嗓门,只是如今早已失去联系。
“大学毕业了吧?”老人问出她这辈子最关心的问题。
梁圆蹲在老人腿边热情回复:“毕业好些年了!我现在的工作是歌舞剧演员。过几天我刚好有一个演出,我带姨您过去看!”
老人欣喜地点头,摸摸梁圆的头发,“华星,你的女儿好棒啊!跟你一样棒!”
“华星?姨,我妈妈不是叫秋月吗?华星秋月,我妈妈是后出生的,应该叫秋月啊?”
“秋月...”老人不解地看向何华星。
“梁圆,姐姐舟车劳顿累坏了,你跟我到厨房去做饭。让姐妹俩好好聚聚。”梁渊拉起蹲着的梁圆走出房间。
两人一出门,何华星就趴在老人的膝头痛哭起来,“姐姐...对不起...对不起......”
“这些年,你辛苦了。”老人满眼心疼地轻抚何华星的后背。
“你姐姐呢?秋月呢?怎么就你回来了?”何母正端着一盘菜摆上餐桌。
“她在我后面,我今天跑得比她快。”何华星开心地走进厨房帮忙。
“华星,你要不去找找秋月,我今天总感觉不安心,眼皮跳得厉害,心里发慌!”何母放下手里的锅铲,恳切地看着何华星。
“再等会吧,姐姐应该马上就回来了。我跟姐姐有心灵感应,我没什么感觉,她肯定没事。”何华星拿过锅铲开始翻炒。
等到饭菜全部弄完,大门依旧没有任何动静,此时的何华星也开始慌张。
“妈妈!我出门去找一下姐姐!”何华星说着已经跑出门。
“我跟你一起去!”何母慌忙解下围裙跟着何华星一起跑出门。
沿着从家到大学的路,母女两人一路找一路张望,她们不知道要问谁,要去哪问。
一直走到大学门口,她们依旧是没有看见何秋月的身影。
“呜呜呜......”何母直接蹲在地上崩溃大哭。
何华星强行把眼泪憋回去,她冷静地环顾一圈四周,“妈妈,我们去报警,去报警!”
母女二人的报案并未受理,因为何秋月失踪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他们建议母女二人再四处找找,明天这个时间还没找到再来报案。
两人一回到家,就看见何父正悠闲地坐在客厅,饭桌上是剩饭剩菜。
“秋月找不到了!啊——我的秋月!找不到了!啊——”何母一进家门就趴在地上痛哭起来。
“找不到?不是去学校报到了,怎么就找不到了?”何父有些纳闷地拽起地上的何母让她坐到沙发上。
“不知道,我跟她就前后脚走的,但是我们刚才去路上找了,找不到人,警察也不管。”何华星越说越急,慌乱中她的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什么叫你不知道!你们一起出的门!你姐姐没了你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比她先走一会,她就跟在我后面!就在我后面!我不知道——”何华星情绪彻底崩溃,她蹲在地上捂着脑袋嚎啕大哭。
“你为什么不等她!为什么不一起走!你等她不就没事了!不就找得到了!现在哭有屁用!谁叫你不等她!”
“你为什么不跟她们一起去!你在干什么!你忙什么!我早就叫你辞职!你不肯!现在秋月找不到了!你开心了!都是你!都怪你!谁叫你不听我的!都怪你!”何父的咆哮声,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落在何母的胳膊上。
“啊!”何母吃痛地叫了一声。
新伤旧伤,都重叠在一块地方。因为那里隐蔽,不会被暴露出来。
“不要打妈妈!”何华星几乎是在嘶吼,她已经受够了父亲的怒吼,母亲的惨叫。
第二天下午她们又去报案,但不过是登记在册罢了。
没有任何思路,没有任何调查方向可以提供给警察去寻找丢失的何秋月。
“秋月,要开学了,你准备一下。”
这天何父突然的开口,吓到了何华星,她以为何父是思念何秋月过度,导致精神有些紊乱。
何华星忐忑地轻声道:“爸爸,我是何华星,你在”
“何秋月!你叫何秋月!何华星失踪了!找不到了!”何父突然的暴怒引得母女二人一阵诧异。
“你什么意思啊?这是华星!是秋月找不到了!你分不清两个孩子,我分得清!”
“你知道她填什么专业?计算机!狗屁!老子活这么多年都没听过还有这种专业!读法律好歹老子还听过!”
何华星不甘示弱地吼道:“我就要读计算机!”
何母突然像失了神志般开始帮何父说话,“不行,计算机不行,你不能读计算机。你是女生,你要读文,读法律也算是文职。你就读法律,一样的,一样”
“妈妈!”何华星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何母,“我叫何华星!怎么可能一样!你说过你分得出我和姐姐的,你现在怎么分不出来了!”
“读文出来干文职,轻松啊。女生学计算机太累了,不行的。”
“妈妈!”何华星的眼睛开始抖动,泪水颤动着流出眼眶,“你就是这么想的?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想?”
何华星往后退几步,与何父何母拉开距离。
“你早晚要结婚要生孩子照顾家庭的!”
“你们在扼杀我的人生!甚至在扼杀我的姓名!”何华星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哪里有扼杀你?我是让你找份轻松的工作,不要那么累!计算机就不适合你!”何母依旧在不停地为自己辩解,寻求逻辑自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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