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病床边的刘沉奕换了一身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
蓝白色的衣服她是很喜爱的,中学时期的校服都是蓝白色。那时的她最喜欢站在操场中间,抬头看天上飞过的鸟,幻想她也有那一双翱翔的翅膀。
此刻的她厌恶身上的这套蓝白条纹病号服。她一会卷裤腿,一会卷袖口,来来回回折腾几十次依旧对它不满意。再折腾下去她也不会满意的,因为她对这套衣服只有厌恶。
护身符在她脱下来的外套口袋里,刘沉奕把它掏出来,紧紧攥在手心里。
陈军的病房挨着楼梯口,一走下来刘沉奕就看见病房的门边上站着一个男人,像解了绷带的木乃伊。
儿子跟爹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毕竟陈军的体型常年蝉联猪王榜首。
“刘沉奕?”男人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挪到刘沉奕身上,他上下扫视着,一时间忙得不知道该看哪里。
一根海盐味的老冰棍都能让陈鹏的眼睛忙得不可开交,那想必他的脑子是个瓠瓜。
“今天没出台啊?多少钱一次啊?你”
“你没生意。是嘴松了还是后面松了。陈鹏要去配型。”刘沉奕的最后一句话是对趴在门后偷听的女人说的。
话音刚落,病房的门就被打开,一个巴掌结实地扇在陈鹏的脸上。
“你疯啦!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死了我怎么办!”女人哭得悲切。陈鹏气得发抖。
刘沉奕懒得回头看戏,她虽被迫身处其中,但可以选择当一个局外人。
“狗娘养的!还不快滚!”陈军嘶哑含痰的嗓音从病房里传出,像随口吐痰一样令人恶心。
女人走到病床边,双手熟练地扣住陈军的肩膀,把他从病床上抬坐起来。
陈军的后背硬得像一张钢板,双臂软得像橡胶。女人的双臂是皮包骨,但是上面仅有的肌肉分布能让她成功抬起陈军的上半身,并在他的后脑勺和腰部各塞上一个枕头。
眼前这幕让刘沉奕动容,她对这个女人生出一丝敬佩与悲悯,但很快,女人便用一个眼神斩断了这一丝。
“做姐姐的要让着弟弟,他还小不懂事。”陈军的语气傲慢,身体像蛆一般蠕动。
“你不识字吧?应该听不懂医生讲的术前注意事项。”刘沉奕期待地盯着陈军的脸,她好奇脸是如何变绿的。
“你的肝马上就要被切掉,别让它在最后的时间里受罪。酒,肉,都别碰,你也应该没钱碰。不过你要实在馋得慌,可以去下水道抓几只老鼠,烤着吃也挺香的。”刘沉奕蔑视地看了陈军一眼。
背后传来陈军的叫骂声,刘沉奕毫不在意,因为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黎明前的天空是昏暗的深蓝色,一抹白光逐渐将其吞噬。
病房的走廊静悄悄的。一夜没睡的刘沉奕步子很轻缓,她停在陈军病房门口,透过方形玻璃看见陈军独自撑起上半身坐在病床上,背后没垫两个枕头也坐得稳稳当当,陈鹏在小桌板上摆了一瓶二锅头,一碗肉。
刘沉奕后退一步,试图将这幅温馨的父慈子孝画,定格在这个玻璃窗框里,制成她心中最美的画作。
手术室门口,躺在推车上的刘沉奕已经补过一觉。她把手里的护身符递给许小满,“我很快就出来。”
等许小满再抬头时,“手术中”的指示灯已亮起。
“很快,眨眼间的那种吗?”许小满嘲弄地闭上眼睛,靠着椅背沉沉睡去。
手术台上,刘沉奕正看着头顶的白炽灯发呆,一股浓烈的困意拽下她的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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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穿过陈旧的木窗照进房间。
“刘沉奕!刘沉奕!别睡了刘沉奕!别睡了!我们穿越了!穿的还是个穷家小户!快起来种田啦!”许小满双手扣住刘沉奕的肩膀,晃得她合床板一起摇。
“嗯?”刘沉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道:“怎么了小满?让我再睡会。”
“还睡还睡!穿越了!快起来种田!不然等会饭都没得吃!”
“穿越?种田?”刘沉奕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就算现在起来种田,下午也没得吃啊?这里,跟我的房间好像啊,墙上那个橙子挂钩是我去年买的,承不起重,就当贴纸用了。那个木书桌是书记给我的,用久了桌脚有点不稳,我还垫了本书呢。”刘沉奕说着瞪大了眼睛,翻身下床。
她拉开书桌的抽屉,翻看里面零零碎碎的小玩意,都是她记忆里的样子。
“这怎么可能,我明明在医院的手术台上。”刘沉奕轻轻颤抖着,一股凉气聚集在她的胸口。
“沉奕,你穿鞋了吗?”
“没”字还没说完,刘沉奕便察觉到脚是穿了袜子的,脚底不冷是绝对穿了鞋的。
“是那双你放在购物车很久但一直没买的。你掀开被子的时候脚上是光的,你脚一落地就多了一双鞋袜。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不知道。”刘沉奕一脸无辜地望着许小满。
上次的隐瞒已经让她对许小满很内疚了,这次的突发状况更是让她痛苦,她害怕许小满与她之间产生隔阂,更害怕这份友谊出现嫌隙,最怕她们到此为止。
“现在你知道了。我要喝草莓奶昔,要跟你上次做的那杯味道相同。”许小满语气平缓,听出任何情绪。
那是刘沉奕在奶茶店兼职的时候给她做的,草莓和奶都多加了一点。她现在手上既没有量杯,也没有原材料,更不知道它的口感,要如何凭空弄一杯出来。
“草莓...奶昔...吗?”刘沉奕紧张到结巴。
“嗯?”许小满突然感觉手里握了个东西,拿起来一看正是上次刘沉奕给她做的草莓奶昔,她喝了一口,面无表情,“还是熟悉的味道。”说完,一口气吸完了。
“我还要鸽子蛋。”
“啊?”刘沉奕还没从那杯凭空出现的草莓奶昔里缓过神,许小满又提出了新的要求。
她突然觉得自己像许愿池里的乌龟,明明什么也没有干,但就是有人实现了愿望,引来更多的人许愿。
“鸽子蛋跟鹌鹑蛋一样吗?”刘沉奕说完看了一眼许小满手里的杯子,它被瞬间洗净,然后被填满煮熟且剥了壳的鹌鹑蛋。
“‘鸽子蛋’是对大克拉钻石的一种俗称,它通常指直径在六克拉以上的钻石。彩色钻石有黄色,蓝色,粉色,绿色,红色,紫色,黑色。”
许小满一边描述,她手里的杯子也一边变沉,直到她需要用两只手抓着。
“孺子可教。”许小满喜洋洋地从杯子里拿出一块圆形红色钻石把玩起来。
刘沉奕霎时松了口气,开始认真打量起房间。无论是环境还是装饰,所有的细节都与她的房间别无二致,但窗外的院子不一样,地上没有蔬菜,是平整的泥土。院子里不会有平整的泥土,就算是在播种的时候那也是翻过的松土。
刘沉奕道:“这里不是我的房间,这也不是现实世界。”
“当然不是啦!我们在做梦。因为我在手术室门口的椅子上睡着了。”许小满举起护身符。“其实我刚到的地方不是这个房间,是橘村村委会的大门口。当时我感觉手里有东西掉了,就弯腰去捡,一起身就站在你床头看见你在睡大觉。”
“我好像也是在手术台上睡着了,但是”
“别但是了,我都能遇见大师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许小满顺势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下,把一杯钻石放在窗台上,欣赏其折射出来的火彩。
“小满,你不害怕吗?这个梦是不是太真实了?而且我们还出现在同一个梦里。”
“害怕?我为什么要害怕?你都敢为了一个陌生人躺在手术台上,葬送掉自己的未来甚至是生命,我为什么要害怕一个离奇的梦境呢?”许小满继续把玩手里的红色钻石,并不看刘沉奕。
“只要是刘招海想要的,我都愿意做。”
“她想要你放弃上大学,你怎么不照做呢?”许小满转身看着刘沉奕。
“那不是她想要的!那是陈军...是...”刘沉奕低下头,她无法对着许小满的眼睛撒谎,也没法对着自己的心撒谎。
“一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是如何知道你的存在,知道你的相貌,知道你考上了大学。”
“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满足刘招海的愿望,给她带来更好的生活。”
“真的吗?可你已经违背过她的愿望了。”
“我没有!她只是不懂而已!陈军骗了她,只要陈军死了,一切都会变好,我还是会为她而活,满足她所有的愿望。”
许小满盯着刘沉奕执拗的眼睛沉默良久道:“你没想过为自己而活吗?满足刘招海的所有愿望和为你自己而活并不矛盾。说不定你能更好地满足她的愿望。”
“呵,我这样的人,出生就是一个错误,能得到这么多已经是幸运至极,怎么有脸要求更多。”
许小满把手里的红宝石扔进杯子里,起身把椅子放回桌前,“去村委会门口看一看吧,说不定那里有关于护身符的线索。”
许小满抢先走出房间,在里屋溜达了一整圈,然后走到里屋门口朝院子里张望了一圈,“这里没有刘招海,只有我们两个人。”
刘沉奕望着她满脸问号。
“所以我不需要向阿姨打招呼,然后说些客套话再出门。”
两人走出院门后,刘沉奕随手关上院门,朝村委会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两人都未开口。刘沉奕低着头,许小满的情绪也不高。
刚才的一番争论算不上吵架,但氛围终究是紧张的。两人都不需要对方的道歉,因为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她们都没有错。
刘沉奕是非常想开口的,毕竟许小满已经递给她一个完美的台阶了,可惜她没有接住。
后悔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既不长教训也不能解决问题。
刘沉奕果断地抬起头,艰难地开了口,“小满,对不起,我刚才的态度有问题,我不应该语气那么凶,你也是为我好。”
“我接受你关于态度的道歉,但你不需要强行把我说的话列为对你好,因为那只是从我视角出发的观点。鞋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
“谢谢。”
“朋友之间不需要谢谢,我需要你不对我有所隐瞒。但如果你需要隐瞒,作为朋友,我理解。但你要接受我的理解是有代价的。”
“我害怕拿不到offer,所以有考虑回村或者投其它的公司。但是这样就违背了我们的约定。”刘沉奕越说头低地越深。
“你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怎么就成了违背约定了?你好像对约定有误解。”许小满无奈地笑着看向做错事一般无措的刘沉奕。
护身符从许小满的手里钻出,化作一道白色的流光,拼成四个大字浮现在两人眼前:解脱执念。
两人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村委会的院门突然出现在两人眼前,接着是嘈杂的喧闹声。
院门自动打开,里面乌泱泱地站满了人,老少中青,大家都热情洋溢,喜笑颜开,地上有塑料袋,蛇皮袋,竹筐,塑料瓶装着的杂七杂八的农产品,都被包装地严实,看不出来是些什么。
“这是在干嘛?”许小满疑惑地问刘沉奕。
“应该是直播带货吧。我记得村长有说过,他想借网络渠道帮乡亲们卖农产品,不然这些东西被她们一直放在家里,不是坏了就是烂掉。”
“哪个是村长?”许小满伸着脖子四处打量,“那个站在桌子后面的吗?正在架手机支架的那一个?哇——这身段,宽肩窄腰,大长腿,年轻时候得多帅啊!”
“村长年轻的时候就爱穿衬衫配休闲裤,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胖过。他说当年就是靠着这幅无可挑剔的外貌迷倒了书记,所以现在更要保持好,而且村长每天都会晨跑五公里,说是哪天书记不要他了,他能立刻追上去道歉。”
“书记真的有不要他吗?”
“当然没有!村长书记的感情别提多好了!相濡以沫,白首到老。”
许小满环保双臂站到刘沉奕前面,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有这么一对模范夫妻给你的爱情观做标榜,你怎么大学期间不谈恋爱呢?看到帅哥也没个反应。”
刘沉奕笑道:“你见过像村长这样的帅哥吗?”
“要是见到了我也不会单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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