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亮客厅空气里的灰尘。地上,桌面上,啤酒瓶横七竖八地摆放。
卧室门被缓缓拉开,令人作呕的恶臭迫使苏盛屏息,她强忍不适反手合上卧室门。
在确认苏父正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后,苏盛快速从卧室冲向大门。
“嚓!”
一只酒瓶炸碎在苏盛背后,在她离大门只有一步之遥时。
“你还想上高中!”苏父踉跄着起身,东倒西歪地走到苏盛面前,然后手掌死死扣住苏盛肩膀,“你!上!个!屁!你妈跟男的跑了!她不要你了!不要这个家了!她把老子的钱都拿走了!把你读高中的钱都拿走了!”苏父使劲摇晃苏盛单薄的身体,他龇牙咧嘴的面孔离苏盛的脸只有一拳之隔。
苏盛面无表情,眼神暗淡,她垂眼盯着地面,就像一张纸片,任由苏父摆弄。
“唰!”
苏父正滔滔不绝时,苏盛突然照着他的侧脸来了一拳,这一拳打得苏父踉跄着趴在沙发上,本就晕乎乎的脑子这会发蒙耳鸣。
“是你!是你把我从妈妈身边抢走的!是你懦弱无能自私自利还打妈妈她才会走!都怪你!”苏盛嘶哑着怒吼,不想继续与他纠缠,她擦掉委屈的眼泪,顶着愤恨的泪眼跑出了门。
妈妈是半夜逃跑的,她本来已经抱上卧室里熟睡的苏盛,可苏父突然出现挡在卧室门口。苏盛反应迅速,关了卧室门让妈妈从窗台逃走,妈妈一到楼底下就想接苏盛下来,结果苏父直接踹开门,走到窗台边抓起苏盛的衣领就提到窗台外面,威胁妈妈如果不回来就把苏盛扔下去,苏盛吓得直哭,妈妈也瘫在地上哭,很快左邻右舍的窗台都亮起灯,大家探出脑袋好奇地张望发生了什么事,苏父见状紧张地把苏盛拎进了窗台。妈妈看见苏盛被拎进窗户就跑走了,很快消失在黑夜里。自那之后,苏盛再也没有见过她。
超市门口,乐乐在背手踢尘土,一听见苏盛的喘气声便急忙抬头,“苏盛?你怎么才来?你爸爸又耍酒疯了吗?”
苏盛径直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接过赵叔递来的水咕嘟了几口。
乐乐贴着她坐下,“我们去找阿姨吧,这样你就不用跟你爸爸一起生活了。”
苏盛沮丧地低着头摇了几下,“不了,时间过去这么久她都不来找我,想必是有了新生活。”
“不会的!”乐乐眼神坚定,猛然起身,“阿姨每个月都给你寄生活费,就是因为关心你爱你!她不来接你...应该是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条件不够好,不能给你很好的生活。天底下的妈妈一定都很爱很爱自己的女儿!”
苏盛心疼地抬头望向乐,“嗯,你说的对,天底下的妈妈都一定很爱很爱自己的女儿。”
乐乐重新坐下,托着一张愁眉苦脸,“苏盛,你手上的生活费还够吗?学校隔三差五就要收钱。”
“我也不知道。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是有解决办法的。”
“那你现在有想到什么办法吗?”
“打工!”
“打工?”乐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苏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现在学业这么忙,难道你要辍学出去打工?”
“不是辍学!是休学!我可以向老师申请半年的休学时间出去打工,我听人说工厂的待遇很好,工资也很丰厚,只要肯干,别说三年的学费生活费了,大学的学费说不定我都能攒出来!”
“三年的学费哪是你打工半年就能挣到的!”
“进厂上夜班挣得多一点,周末不休息,厂里包吃住,攒下学费应该没问题。”
乐乐的嘴随着苏盛的解释越噘越高,“所以你说的我们要一起读高中考大学是骗我的。”
“我怎么可能骗你!我只是...上学中途要离开一段时间。”
“哎呀!都中午了!该做饭了!”在柜台后面吃瓜的赵叔及时出声打圆场。
“好久没吃到赵叔做的饭了,我都馋死了!我来帮忙!”苏盛见着台阶就赶忙下。
饭后,苏盛坚持要刷碗,站在水槽前严防死守父女二人的见缝插针。
当苏盛擦完最后一个碗把它放在架子上时,赵叔突然出现在她身边递给她一个鼓鼓的信封。
“赵叔——这是?”苏盛看着那个没有贴邮票,没有写收寄件地址的信封有些不解。
“赵叔给的,你就拿着!”
苏盛见赵叔坚持,只好伸手接过信封。
“放着好好的高中不读,休学出去打工?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学习绝对不可以断!就算天塌下来还有赵叔顶着!你跟乐乐都是好孩子,读高中考大学才是你们要做的事情,其它的,就交给我们大人去做!”
听着听着,苏盛湿润的眼眶闪了泪花。她狠狠点了几下头,一滴眼泪落在浅棕色的信封上,成了一个深棕色的圆。
苏盛和乐乐的生活十分自律,学校,家两点一线。
苏盛每晚还是会回家睡,她说这是她的头悬梁,锥刺股。
苏盛自从上次和苏父吵了一架,早上出门时已经完全不会在意噪音是否会吵醒苏父,大不了吵一架打一架。
今早苏盛照旧合上卧室门屏息,准备一口气跑出家门。
“去哪啊!”苏父不知何时坐在了家门口。
“你读书有个屁用!还不如换点钱给老子买酒喝!”苏父说完举起手里的空酒瓶往嘴里倒酒,一滴没有,他大张着嘴巴,摇了几下酒瓶。
“老子让你读书!让你读书!”
苏父虽然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但又拳拳打到苏盛,抓住她的手腕把人塞进卧室,又掏出口袋里的挂锁把卧室门从外面锁起来。
挂锁是以前苏父和妈妈吵架时,避免苏盛跑出来特地安的。
小时候的苏盛会一边哭一边拍门,喊着苏父和妈妈,但是外面只有争吵,尖叫和砸东西的声音,苏盛的声音仿佛被门给隔绝起来。
苏盛说不清从哪天开始她不会再拍门了,也不会蜷缩着坐在卧室门口嚎啕大哭,而是坐在书桌前算数学题,通过计算让内心感到平静。
今天的苏盛刚被扔进卧室,立刻打包了衣柜里的几件衣服塞进书包,顺着窗口边的下水管道爬下楼。
超市门口的乐乐焦急地像热锅上的蚂蚁,她一会看手表,一会看马路尽头是否有苏盛的身影。
“哎呀,苏盛怎么还不来,要迟到了。”
“乐乐,要不你先去学校吧,小盛来了我跟她说一声,不然你们俩都得迟到。”
说曹操曹操到。苏盛的身影出现在马路尽头,她费尽全力朝乐乐奔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喘着粗气道:“乐乐,我要出去打工一段时间。我只有离开这里,离开他,我才能继续读书,和你一起考大学。你帮我找班主任办一份休学证明,我之前跟班主任提过的。乐乐,对不起,我得走了。”
“拿着!”赵叔一把拽住准备跑走的苏盛的书包,递给她几张钱,“恶人自有天收!他迟早遭报应!快走!”
乐乐到学校的时候,班里早已乱成一锅粥,大家都借着早读的名号窃窃私语,聊着苏父早上在校门口大吼大叫闹着要退学费的事情。
“诶,乐乐。苏盛怎么没来上课?她真的退学了?”
“摊上这么个爹,苏盛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嘿!我还担心早上迟到挨骂呢!结果校门口的老师根本没空理我!”
“乐乐,你倒是说句话啊!”
......
同学们七嘴八舌的议论问询吵得乐乐心烦意乱,她扣着书角,嘴里读着课文,忍住眼泪,心里止不住地为苏盛感到委屈。
没吃到瓜的同学们悻悻离场,乐乐眼里的泪水也一样。
没了苏盛的督促,乐乐在学习方面也丝毫没有松懈,她的空闲时间都泡在学习里,分数排名稳步提升。她如此自律,既是为了遵守与苏盛的约定,也是想当一回苏盛的课外辅导老师。
学校为了息事宁人,将苏盛的学费全额退还给苏父,拿了钱的苏父如同老鼠进了米缸,每天睡在酒瓶堆里。
苏盛顺利进入一家服装厂打工,每天坐在流水线边上重复相同的动作无数次。每天下班后,无论身体有多么疲乏,苏盛都会强迫自己拿着手电筒和课本去到宿舍走廊看会书,或是用草稿纸和笔算几个数学题,避免大脑失去思考的能力。
“苏盛!苏盛!”
刚下班的苏盛满脸疲态,她早已习惯这不分日夜在她耳边响起的幻听。
穿着统一灰色工作服的工人们形成人潮涌向门口,一抹红色的身影孤独地奔着人群而来,径直挡在苏盛面前。
“苏盛!我那么大声喊你你都不理我一下!你周围人都看见我了!”
乐乐大声的嗔怪瞬间唤醒了眼前的这具行尸走肉。
“乐乐?”苏盛不敢相信自己日思夜想的人竟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你怎么来了?今天没课吗?”
“今天周末。我来看你你不开心吗?”乐乐背过手,傲娇地噘着嘴不看她。
“你来看我我当然开心!我每天都在想你!只是,看你写信的字,那么潦草...想着你学习应该很忙...”苏盛一边谨慎的措词,一边仔细观察乐乐的表情。
不出所料,乐乐的脸逐渐变红,跟她身上的红裙子一个颜色,嘴巴越撅越高,“我给你写的回信比我写作文还要认真!你却在这嫌弃我字不好看!明明内容才是最重要的!”
苏盛见状立马转移话题,“乐乐,工厂里大家都穿一样的工作服,你是怎么隔那么远认出我的?”
“因为我这个人不看重外表,只看重内涵。不像某些人啊,上来就对外在评头论足,根本不注重内心表达。”
乐乐的这番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的言论成功攻击到了苏盛的心坎,她一时羞愧得只能尴尬地抠脸。
“我请你吃饭吧。前面有个面馆,听同事说味道不错,我还没去过。”
“你都不夸我骂人的技术有很大长进吗?”乐乐噘着嘴不满地瞪着苏盛。
“请你吃饭还不够吗?”
“那你今晚跟我一块住。我在宾馆定了个房间。”
“好啊,我明天休息一天,我们出去玩。你有带”苏盛用生动的手部动作暗示乐乐她未说出口的话。
“哼,葡萄味的汽水,那我能忘吗?我还带了一大包零食。”乐乐骄傲地扬着头。
后来,每个周末的下班点成了苏盛最期待的时刻,她会快步冲出操作间奔向厂门口,踮起脚尖张望那一抹红色的身影。
“你每次来找我都带这么多吃的,赵叔真的不会亏本吗?”
苏盛和乐乐在公园的草地上垫了张野餐垫,两人正在大快朵颐。
“一个星期就吃这一次,还不如超市的老鼠吃得多。”乐乐说着拆开一包饼干,“等以后我们工作挣钱了,就三个人一起去吃大餐!”
于苏盛而言,乐乐是一束不讲道理的暖阳,直直射进她的心里,开出一朵火红的太阳花。
乐乐送了苏盛一件天蓝色的长裙作为生日礼物,“希望站在蓝天下的苏盛,永远自由。”
夏末已至,枝头的绿叶有了发黄发红的痕迹。
苏盛牵着乐乐的手,她的手心有些凉,苏盛握得多紧都不热,她的脚步也沉沉的,整个人有些心不在焉。
“你怎么了?是课上讲的知识点太难了吗?”苏盛原地站定,抬手轻抚乐乐的脸颊。
满腹委屈的乐乐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搂着苏盛的腰扑在她怀里大哭起来,“苏盛,你还要打多久的工才能回去上学啊?”
苏盛下意识张嘴想要回答,但是她的脑子里闪过涨工资的事情,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就这么被她哽在喉咙里,换成一句违心的:“快了。”
“快了是多久?今天?明天?后天?”乐乐站直身体直视苏盛的眼睛。
“我提离职也需要一个过渡期,不能提完就走人。”苏盛心中有些忐忑,毕竟这是她临时想出来的借口。
乐乐的眼神火热,化掉了她心底最后的一点坚持。
两人无言对视。风吹起红色和蓝色的裙摆,将它们紧紧相贴在一起,就像此时的两颗心,许下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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