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九月的云南，不似家乡那般晴朗，多云阵雨，时而感觉空气中还漫着难以抹去的湿气。

难得的是，今天的天气格外好。

陆然捧着刚煮好的咖啡，站在过道，看人来人往，看落叶纷纷。好像时光短暂地停驻在此刻，一霎就是永恒。

当然，过度的悠闲与平静，都是暴风雨前的哀鸣。

禁毒大队仍在有条不紊地运作中，作为新人的陆然，快速地适应了文书工作，她熟练地操作电脑，翻看过去的文档，将资料一一重新整理，筛选后再次归档。

太平静了，平静的根本不像往日风起云涌的小镇。她低头把余下的咖啡饮尽，准备结束休闲时光那刻，却在楼道的拐角处瞥见今早出门久久未归的庄队。他看起来风尘仆仆，眉头轻蹙，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不期然碰上，转瞬间，庄晨已经站在了门口，顺势推了她向前一把，“通知他们，开会。”

一次突如其来的会议，在陈慧看来，也只是缉毒工作的日常。

“明天下午四点，畹町口岸。”庄晨指着西南角画圈处的地点，神情严肃。

畹町口岸，是近年来警方大力打击毒品的风险地区，一般的毒贩都会避其风头，往其余临近的小镇跑。今天这个消息倒是有趣，除非有什么迫不得己的理由，那些人才会楞头往警方口子里撞吧。

庄晨简单分析了此次任务的风险程度与注意事项，顺道叮嘱大家今天早点下班休息，明天六点在楼下集合，前往目的地——距离这里超过五十公里的畹町口岸。

会议结束得很快，陆然望着眼前铺展开来的地图，手指顺着标好的地点一路顺延而下，停在了画有显眼标记的目的地上。有一瞬的失神，她转头望向站在身旁却没有开口说话的庄晨，犹豫再三，还是主动问道：“队长，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你紧张吗？”

庄晨倒是毫不意外，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疑似装有糖果的物品，抛了一粒过来。“吃糖，可以缓解紧张情绪，上一任的队长教过我。”

“明天不会有事的，请你相信我。”他扬起笑容，短短的一句话那么笃定又令人信服。

“好。”陆然接过那颗糖，拆开糖纸，迅速扔进口中，慢慢咀嚼。

糖，是薄荷味的。

明明只是一颗糖，明明庄晨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可是他拥有让人信服的能力，或许这是他与生俱来的特质吧。

不过，明天貌似仍旧是阴天，临走前，陆然望着远处薄薄的云层，晕染了金色的大地，却止不住暴雨将近的气息。

早上六点，禁毒大队。

五十公里的路程，说近不近，说远倒也还好。一路的颠簸尚且可以忍耐，只是越是临近畹町口岸，就越觉得山路崎岖，跌宕不平。就连陆然这种从不晕车的人，也觉得头疼难忍，眩晕袭来，阵阵心慌。

一瓶矿泉水递来，陈慧安抚似的拍着她的背，嘴角带笑，“一开始肯定不习惯的，你先喝点水吧。”

五十公里，只不过是纸面上的直线距离，实际上他们这一队人在盘山公路上耗费的时间远远超出陆然的预期，不过现在时间还早，刚过九点，距离目的地还有一半路程要走。

远处的天空闪过一道仿佛足以劈开大地的闪电，一瞬间恍惚地照亮车内，又倏然消失，好像刚刚刺眼的电光只是人类的错觉。

“要下雨了。”不知道是谁说的一句话，沉闷的车内，没有人回话。

只有眼前忽至的雨声，告诉大家雨落的真实。这场雨是意料之内的情况，雨下得很大，雨声簌簌，飞快地从玻璃下滑落，下一秒又被接替者所淹没。

车仍旧一往无前，雨势再大，也无法停止你们前行的步伐，只是意外突至，让人猝不及防。

“前面的桥，断了。”驾驶员小杨冲后方喊了一声。

庄晨“哐”的把车门打开，迎着雨出去看路面情况。雨势太大，几乎是打在身上的触感，只是走了几步，他就发现上方一片阴影掠过，随后稳稳地停在上边，抬头望雨被一把灰色的大伞隔绝开。身后有人默默解释：“往前走吧，队长。”

只有一个人会喊他队长。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路，只见连接两头的大桥中央坍塌了一半，外露的钢筋已然是一片锈迹，河道中央横亘着几块碎裂的大石。庄臣蹲在桥边，手指捻起混杂着雨水而松软的泥沫，根据以往的情况来判断，显然是暴雨冲垮了眼前的大桥，现在即使紧急联系修复人员，车子也无法顺利通行。

他叹了口气，直起身子向远处看出，大概五百米外是村民的耕地，一丝想法从心头闪过。

“都下车，收拾收拾，我们往西北出发。”

于是，一行人迎着雨势开始步行，此时距离目的地还有大概十公里，大桥已断，换方向出行可能会导致距离进一步扩大，但是作为军人，任务仍然是首要考虑的因素，只要坚定信念，再大的苦难，也可以被克服。

他们的军备不多，除了那把AMR-2型狙击步qiang，约重十公斤，此时扛在庄队的肩头，十分稳当。

“看吧，小庄还是相当可靠的。”作为狙击手的陈慧身上仅背了一袋压缩饼干，是这行人里负担最轻的一个，目前看来也是最为活跃的一个。

“你在盯着谁呢？”陈慧凑了过来，附耳低言。

陆然忽觉心虚，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回。

她只是觉得，庄晨挺可靠的。

短暂的调侃不过是用作调节精神的游戏，紧接的是一片静默。完好的公路已经从他们眼前消失，接下来的是更加难行的山路，泥泞遍地，松软的土地与雨水相融，加上陡峭的坡路，体力的消耗无可避免。

近了，根据地图，距离目的地仅剩最后三公里。

意识清醒，体力尚可，在庄晨的要求下，他们进行短暂地坐地休息。陆然喝完了瓶中最后一口水，平缓着略显急促的呼吸。

“咔哒”树林陡然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陆然四处张望，在一个转身的瞬间看到了树林里闪过白色的身影，“人？”她慌忙拉住陈慧的衣袖，手指颤抖地指向树林深处。

“有人？”陈慧精神高度集中，利落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往树林中走近。

方走了几步，就听到一声怒喝。“不用找了，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擅自行动。”庄晨拦在身前，神情严肃，大手挡在前方，似乎没有可以追问的余地。

“那我们继续出发。”陈慧悻悻地将匕首收回，疑惑地回头再望了一眼那边，伸手将陆然拉了一把，继续向前。

陆然顺着方才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她很确定，没有看错，刚刚树林里确实有人。

白色的人影，似乎还是个女孩。

假如时间允许，她一定会选择追查到底，只是任务还在眼前，根本由不得她做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