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直到此时此刻,盛菏才注意到郁兰汀脸上淡淡的倦色。
那种表情很细微,一不留神难过就会错过。而郁兰汀一贯的轻描淡写与从容不迫让盛菏也忽略了,这个人才刚回国一个月。
骤然脱离一个熟悉的城市,搬迁到新环境时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不适应,遑论她要重新在自己的国度里熟悉的不止是环境,还有工作和语言,甚至朋友与家人。
就如同当年一根红绳陪伴郁兰汀度过在英国最初的适应期一样,现在盛菏终于迟钝且缓慢地意识到,自己仿佛就像那根绳,牵连住郁兰汀在国内的羁绊。
“可能你不太记得了。”盛菏说,眼睛低下去,盯着郁兰汀手腕上那根蓝绿色相间的细绳,“我小时候有一次许生日愿望,说希望我可以成为一个让你感觉到舒适的存在。”
刚刚才游览过的夜市喧哗从盛菏身边走过,躁动也就随之沉淀下去,路过的人依旧川流不息,而盛菏静静地注视着郁兰汀。
“这句话到现在也依然有效。”
她提到的那次许愿是她十一岁那年生日,郁兰汀还在保送去不喜欢的专业与自己高考之间纠结,高三人人紧张备考,和她一样提名保送的都在积极准备,也没有什么人能真正与她同一立场。郁兰汀站在垂手可得的保送名额与风险很大却能自己挑选专业的高考之间进退两难,左右都是不对,索性在那一天拎着小提琴包,瞒着父母自己订好机票,从燕市飞回老家,就当是放自己一个假。
十一岁的盛明明戴着生日帽,来开门时眼睛都要惊掉了。郁兰汀还穿着附中的校服,身后背着琴包,从上到下都干干净净,仿佛就住在隔壁,刚下课回家。
其实她们两人都知道并不是这样。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中,还是郁兰汀先开口:“怎么,不欢迎我吗?”
盛明明合上自己惊掉的下巴,第一反应不是从门边让开,而是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进郁兰汀怀里:“你怎么来了呀?你不上课吗?”
郁兰汀稳稳接住她,很顺手地揉了揉脑袋,新剪的头发有点扎手,又把她抱起来,掂了一下:“又窜高一截。”
盛明明喜欢别人说她长高了,听郁兰汀一夸,就很高兴。
郁兰汀也不敷衍她,跟她说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先进去做正事,之后再挑时间。盛明明便让开路,客厅里是她的父母和几个相好同学,大家热热闹闹的,看见郁兰汀时都很震惊。
郁兰汀先和盛明明的父母打过招呼,简单说自己高考保送所以有时间过来,又跟同学打完招呼。
她的加入并未掀起太大波澜,盛明明依然是全家的焦点,热闹依旧。
郁兰汀在旁边看一群小朋友们打打闹闹,讲她们那个年纪的流行话,偶尔回答几句盛明明父母的话,再转过头来时,人堆里的那个小朋友总是能第一眼捕捉到她的目光。
时常被这样一双眼回视着,哪怕再多的烦恼,也能短暂忘掉。
短短一瞬间,郁兰汀就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来这里不可。
后来天色刚暗,忘记了是谁关掉的灯,郁兰汀在盛明明的强烈要求下给生日蛋糕点燃蜡烛,大家催促着盛明明赶快许愿。
第一个愿望希望大家身体健康、一切都好,第二个愿望希望自己学习进步,第三个愿望要放在心底许。在半明半暗的烛火中,盛明明忽然抬头,装着烛光的眼睛猝不及防撞进郁兰汀的眼中。
盛明明闭上眼睛,许下愿望,吹灭蜡烛,大家鼓掌。
郁兰汀的边上偷偷凑过来一个人。
盛明明贴在她耳边,悄声说:“我要跟你说我许的第三个愿望。”
“——我的第三个愿望是,我希望郁兰汀能开开心心,不要总是不高兴,永远都不要讨厌我,我希望我可以成为一个让你感觉到舒适的人。”
年少时的心愿总是简单又炽热,希望一个人好,就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留给她。
那时候矮了郁兰汀一截的盛明明和现在眼前这个盛菏重叠,除了个子长高、骨相抽开以外,内在都没有变。
郁兰汀瞥过眼前这双春天一样的眼睛,就能够回想到从前所有的留心与不经意。
“我记得。”郁兰汀回答。
在盛菏惊讶的目光和没藏好而漏出的“诶”的惊奇中,郁兰汀斟酌了几秒。
她原本是想要把语句说得更圆滑,就像是这么多年来的下意识行为,无论是中文还是英语,与人交流时总是免不了要思考语句。
但仅仅两秒钟,郁兰汀再次反应过来,自己所面对的并不是随便什么人。
她笑了一下,就如同自己刚才才说过的话一样,在面对盛菏时,应该是轻松的。
所以她的话也带着轻松与不加隐藏:“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盛菏的表情诡异地更傻了,她看上去似乎在宕机的边缘徘徊,脖子上红起一片。
郁兰汀注意到她们在没有空调还没有晚风的户外滞留太久了,就算太阳早都落下去,燕市的夏天也不容小觑。
她下意识想虚环着盛菏的肩,给对方一个进入室内的暗示。
就在手指绕过脖颈要搭上肩膀的一瞬间,一滴汗从盛菏的鬓角流下来,砸在郁兰汀的胳膊上。
明明她们两个人都没有听见汗滴坠落的声音,却都不约而同地看过去,像是收到什么暗号。郁兰汀抽回手,盛菏摸向后颈。
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郁兰汀说:“回去吧。”
盛菏快速接道:“啊,好。”
接下来两个人快步走进酒店大堂,一直到进入电梯,按下楼层,郁兰汀才开始怀疑起刚才自己的一举一动。
想要环上肩膀这一举动本来就很奇怪,正常情况下本不应该轻易越过安全线,遑论她的第一反应只是想要推盛菏进门。
接下来倏地抽回手的举动就更加奇怪。正常来讲那只是一滴汗,但实际上,那滴汗落下来,滴到她胳膊上,却像是一团被人从岩浆内挑起的火焰,砸到她身上。
说是被烫到也好,说是被吓到也好。总之全都透露着大大的三个字,从盛菏的肩膀上传递到她的胳膊上,再被挑到空中,映入她眼睛里,回荡在脑海中,然后一圈一圈地着重示意:不、对、劲。
更不对劲的还在后面。
正当郁兰汀安慰着自己,一切都是错觉时,她和盛菏重新回到房间里,郁兰渚睡得悄无声息,而她们同时发现一个问题。
郁兰汀开的虽然是套间,但重点是只有两张床,现在一张还被郁兰渚霸占着。
盛菏觉得今天自己的红脸团就没有恢复过,现在改口说自己刚下高原都有人信。
她看着那张雪白的大床,一边想就这样和郁兰汀睡在同一张床上也太考验定力,一边又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变态。
果然平时和顾盈没节操没下限多了,关键时刻就不听道德使唤。
但是现在亡羊补牢挽回一下形象,说自己要睡沙发,也太奇怪了。盛菏借口自己要去洗漱,躲进卫生间里,借着冷水,稍微让自己冷静了一下。
依她从小撒泼打滚赖在郁兰汀的怀里,连午睡都要哄的性格,现在忽然说想去睡沙发,不被怀疑都不行。盛菏牢牢记得自己柜门牢固,而郁兰汀在大英腐国不能说浸染也可以说是熏陶地生活了那么多年。
LGBT的小把戏,怎么可能不知道?
盛菏完全不敢想柜门被踹破的时候,到底是怎样的一副社死场面。
所以她把自己稳住了,至少是表面上的。
她一回到房间就张口说自己好累,郁兰汀愣了一下,点点头让她先睡。
盛菏趁着郁兰汀进入卫生间,迅速钻进被窝里,霸占一角。
她的策略是最好能在郁兰汀回来前睡着,如果不行,那就装睡。
只要她不表现出尴尬,那就没人知道她尴尬。
然而别说是郁兰汀回来后,就连她试探问“睡着了?”又把被子捞了捞,按灭灯,轻轻躺在床上时,盛菏也精神十足,根本睡不着。
在黑暗里,她能感觉到郁兰汀正躺在身边。这种道不清说不明的体会让她忍不住心跳加速。
这种感觉不太对劲。盛菏对自己说,暂不提虚无缥缈的柜门,也不说自己见谁都可以的颜狗属性。她原本还有些怀疑自己对郁兰汀到底只是嘴上说说的“我可以”,还是非她不可,现在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声,和有些堵的呼吸,就足以确定一些事。
盛菏还努力在自己十分浆糊的脑子里寻找更加贴切的形容,来表达自己确定的这件事。
忽然听见边上一个冷静的声音,郁兰汀对她说:“睡不着?”
盛菏:!
迟来的更新。
这本结束后再也不会挑战甜文了(哭哭),干巴巴的根本不会写,折磨我也折磨跳坑的朋友们。
自己挖的坑,哭着也要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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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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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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