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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中的意外大多是出其不意的降临,是惊喜,亦或者是惊吓。
对当事人而言,【意外】通常产生三种效果:好的;坏的;不好也不坏但无法忽视的。
车祸对谭果果来说:就是坏的。他被迫死亡,失去一切。
转生对谭果果来说:就是好的。他重获新生,遗忘过去。
牧神就是不好不坏,但无法忽视的极大未知数。
此时此刻,金发孩童已经没有作为谭果果活着的记忆,现在的他宛如新生儿一般,既懵懂又无知,脑子里被乱糟糟的语言词汇充斥着,虽然茫然,但情绪上又异常祥和平静,既没有痛苦也没有喜悦。
他从睁开眼那刻就注意到了,不远处白衣黑发男人灼热的视线。
只是映入眼帘的一切事物,包括自己在内,都是目前的他无法理解的存在。
他的脑海中出现一个看不清脸的人,留着黑色卷曲的长发,高高瘦瘦的身影。
那身影如雾如烟,不知是男是女,可总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对方认识很久很久了。
异常的亲切熟悉,似乎马上就能说些什么解开眼下的疑问。
可事实是——他开不了口,一言不发地保持着死亡一般的寂静状态。
‘果果……’轻柔而缓慢的语调,仿佛近在咫尺却遥远的说话声,磁性又低沉的声音。
他听不到「果果」之后的未尽之言,连同声音消失的,还有那高挑的身影,所以一切幻想瞬间在他的脑海里消失不见。
金发孩童的心神彻底回归现实,他从静默中回过神来,褶皱的眼皮始终保持在两三秒的频率眨动着,浓密纤长的浅色睫毛像羽毛一样煽动着,平缓的呼吸将着空气中携带的消毒水味吸入肺部,进一步刺激他迟钝缓慢的神经系统。
就连一直盯着他一举一动的牧神,也没发现他眼前的黑之十二号有过短暂的神游天外,忆起往昔之景。
呼吸太多难闻气体,金发孩童微皱眉头开始思考,他心里有太多的迷茫。
——我是谁?果果又是谁?
——果果是在叫我吗?
——他是谁?他在哪里?他又是谁?
纯净明亮的天蓝色大眼睛透过透明玻璃平静地望着另一个人。
高高的个子;苍白的皮肤;凹陷深邃的眼窝;一头卷曲的黑色长发。
白色占据眼前,铺成刺目的光。
金发孩童想了想,觉得靠近了看看,看清楚玻璃外看着自己的人是不是他脑海中出现的人。当他准备起身时,才发现自己的四肢都被束缚带牢牢地绑住。
立马得到一个结论——他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而困在自己的人极可能是不远处的那个男人所为。
小孩子哪里理解大人的心思,他内心不解又愤怒。
——为什么这样对我?我讨厌这些东西,我讨厌不能动,我讨厌被控制。
金发孩童心念一动,幼小身体里潜藏的恐怖力量就纷纷冒出来帮助他解决困境。
原本坚韧的束缚带发出“嘣”的一声,随声而断裂,因为承受不住压力断开。
防护玻璃外的牧神心神激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的情绪因黑之十二号的一举一动而波动,欢愉、战栗、羡慕、嫉妒、憎恨……
晨曦般耀眼的长发;初雪般无瑕的肌肤;雨后初晴那般明净的天蓝色双眸;精致到堪比神话妖精般美丽的五官。最重要的是,那具幼小的身体中流淌着的力量,强大到撕毁一切堪比神明的伟力。
这些都是牧神毕生心血凝固而成的结晶,从无边寂静与漫天仇恨中诞生的极致造物,是他追求一生,到死都不舍得放手的唯一,只差一步就全部属于他了。
那该死的虚假人格,明明只是几千行字符组成的东西,却将他挡在理想之外。
该怎么办呢!没有一丝同理心的男人想了很多,最终,想了个很好的办法。
驯化黑之十二号。
——占据黑之十二号内心的全部,将自由和自我的思想一点点抹除掉。
牧神喃喃自语道:“黑之十二号,你最好乖乖地做一个合格的利器,否则——”未说尽的话包含了极深的寒意,就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
他将额头紧贴冰冷的玻璃一点点冷静下来,“我最完美的造物,强大到能与世为敌的力量,你是多么美丽啊!多么耀眼啊!可你是我的,你是我的……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没资格得到你。你要把一切都交给我,把世界踩在脚下,奉我为主,你为仆……这一次,我不会输的。”
男人看着玻璃罩内毫无自觉的孩子自言自语,他对权势狂热痴迷、对力量心潮澎湃、对不服从命令的人疯狂残忍。
防护玻璃内的孩子感到一阵寒意。
挣脱束缚后,谨慎地观察着床离地面的高度,试探性地将腿伸下去够到地面。
小巧白嫩的脚趾最先触到冰冷的金属地板,冰凉的触感让人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寒颤,忍不住缩了一下脚趾。
不过确定能下去后,他紧绷着的脚背开始放松,两只能被大人握在手心的小脚依次落下。接触到地面的那一瞬间,本能操控身体,他直挺挺地站了起来,但内心稍微有点纠结。
——然后,该干什么来着?
第一步,抬腿、跨出、向前、落下去。动作僵硬,肢体不协调。
第二步,另一只脚提起来、跨出、落地。依旧僵硬不协调。
第三步,重复以上操作,然后习惯。
脑子是这样指挥的,但身体却在拖后腿。
霎时,他的行动变得凌乱,左脚绊住右脚,身体失去平衡。随着身体不受控制地跌落,他的脑子也变得呆呆懵,这下子全靠本能反应防护自身了。
“砰!”的一声响起。
膝盖先着地,接触地面那块的皮肤磕得发红发紫,还有点疼。
手掌虽然及时撑着地面减少了身体落地的伤害,可互相作用力无法消除,该疼的地方还是疼。
穿着树脂衣的金发孩童摔在了地上后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的,粉嫩的小嘴微微张开露出点点白亮的牙齿,眼睛瞪得圆溜溜,瞳孔自然放大活像是只受到惊吓过度的奶猫。
他自顾自地陷入沉思,心想:‘我怎么了。’
看到这里,牧神的心里也松了口气,他确定了。
这是一个可以控制的黑之十二号,像张白纸一样,可以随意涂写他想要的东西。
“嘀嘀”电子门解锁的声音唤醒自我怀疑的孩子,不知道怎么,自然地就坐在地面上了,锁定声源方向。
身着白大褂,留着黑色波浪长发的俊美青年推门而入,“黑之十二号,你可真是让我失望,竟然连走路都能摔倒了。”
而坐在地板上的金发孩童应声望去,庞大的词汇在脑子里爆炸重组,汇聚成男人要表达的意思——那是在说他很差劲。
牧神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聪明的长相,愚笨的脑子,你这样我很难过自己为你付出的心血啊!”挑剔地打量赖在地上不知道怎么办的小家伙。
金发孩童的内心拒绝承认男人说的话。他才不愚笨,他只是不太理解这一切。
“黑之十二号,我是你的父亲,你该叫我牧神。”牧神装模作样地叹息,走到摔倒后一直静默中的黑之十二号面前,一脸无奈地弯下腰伸出大手扶起迷茫中的孩子。
他表现得沉稳可靠,还值得依赖,但不足以让一个对什么都不理解的孩子盲目信任。
“……父亲……牧神……”金发的孩童缓缓念出这两个名词,重复道。
他心里却有个声音跳着脚说:才不是!我是果果!我没有父亲!
从自己身上得到可靠答案后,他想:‘原来我叫果果,那为什么他要叫我黑之十二号啊?’
果果不解,眨眨眼看着白大褂青年,他大胆地伸出自己稚嫩的小手,想要触摸自称是他父亲的男人飘在胸前的一缕长发。
他重复道:“你是牧神。”
得到一点不错的回应,牧神欣慰地笑着。但看到面前伸过来的小手,神色瞬间就冷了下去,并且还躲开了触碰。
只是他为了再次加深新生儿的友好印象,刻意地说:“是的!我还是你的父亲。”
被拒绝的果果放下手,摇摇头,直白地回道:“……不对。你不是我的父亲,我不是你的孩子,我们一点都不像。”声音稚嫩,咬字清脆,就是没有一丝感情的读白。
为了证明自己,果果把自己浅色的长发拿到牧神眼前,又指了指他黑色的头发,说:“你看,我们不一样。孩子是要长得像父亲的,我们不像。”
他认真又执拗地用脑子里没道理的理论反驳对方的观点,抗拒着两人亲切的关系。
“原来你是这样认为的吗!看来也不算笨。”牧神若有所思地想了想,
他想自己一股脑把基础知识和词汇语言,塞进实验体那没见过世面的脑子是否太草率了,以至于现在被自己的造物拿现实理论反击。
很快,牧神又否定了错误,他需要高效解决问题的人造超越者,而不是培养一个乱哭一通的婴儿。
毕竟没有基础的东西,指望有人教导那得多耗时间啊!
这只是小问题,无伤大雅。
牧神自有一套逻辑应付人,“我的确是你的父亲。因为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我创造的。你的身体;你的力量;以及你的生命,这些都是我给你的,没有我就没有你。”
“你给我的?”果果那颗还没有完全运转的脑子,只剩下惊讶和不敢相信,“为什么要给我呢?”
“因为我是你的父亲,我决定你的一切,你没有拒绝的权利。”牧神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他还顺便恐吓威胁一下,“我给你一切,你是我的。如果你不听话,我就把你拥有的一切都收回来,交给我下一个听话的孩子。”
完全没有害怕的果果总结他的话,说:“你想要我听话,如果我不听你的话,你就要我消失。是这个意思吗?”
虽然他不知道对方怎么收回去,可他感觉对方是能做到他所说的,可那又怎么样?
牧神以为言语还是很有效的,他拍拍手,高兴道:“没错!”听明白就好办了。
他将黑之十二号小脸上凌乱的长发别到耳后,神色平和,手下力道轻柔地轻抚那头婴儿般细软丝滑的金色长发,眼中的凉薄被虚伪的温柔掩盖,一边安抚着,一边温和地说:“黑之十二号,你是我的孩子!你要好好听我的话。”
“你听话,我将会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好的方式呵护你。”男人就像恶魔一样低劣地用言语去蛊惑未经人事的纯白小孩,“我会给你这世上最好的待遇,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想方设法送给你。”
“但是你不听话,我作为父亲就只能剥夺你的一切。”话锋一转,牧神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也消失得一干二净,森绿色的眼眸冷若冰霜地看着眼前沉默的黑之十二号,“乖孩子才有资格被宠爱,坏孩子只能被抛弃。”
他露出本来的面貌,严肃认真地逼问道:“十二号,你要做哪种孩子?”
果果感觉背上的汗毛都要炸开了,他被眼前人那亲昵又冰冷的触碰恶心到了,下意识想离开这个人。
可牧神看出他回避的心理,牢牢地钳制住他的双臂,“告诉我。”
他现在有恃无恐,确信这个实验体拥有着崭新的思想
但在果果看来,他就像一条藏着毒牙的毒蛇,态度蛮横地盘踞在别人的身上,时刻盯着要害,嘶嘶地吐舌信。
这一瞬间他呆愣没有反应,完全在处理脑子里下意识浮现出蛇类相关的内容。
回过神来后,果果有所动作,他试图躲避牧神的囚禁,“……我会乖的。”
他在心里补上一句——‘前提是你没食言。’
牧神欣慰一笑,夸奖道:“我就知道!我的孩子最听话了。”
“你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如果有一天被我发现你欺骗我,背叛我。那么别怪父亲不留情面地让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他一边叮嘱,一边威胁,将权威刻入他人心中。
果果仰头看着青年阴鸷的眼睛,表面保持沉默,实际他觉得牧神脑子有病,有大病——神经病。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那么自然,就把牧神归类到有大病的分类中,但他真的觉得‘神经病’特别适合对方。
牧神得意满满,松开了手,“你只能相信我,我是你的父亲,你的创造主,懂吗?”
“哦。”果果敷衍式点头。
“接下来你有很多事情要做的,而最要紧的事就是:学会走路。”牧神像是良心发现一样对他说道,“我教你!”
果果冷淡地应了一声,“哦。”
他注视着高大的男人,心里很是困惑,但一时之间又不知如何形容。
牧神显然心情不错,也没计较他此刻不感恩的言行。
他决定再带带刚诞生傻乎乎的实验体,做出示范走了几步,带着命令的口气说:“从现在开始不许害怕疼痛,克服它,无视它,嘲笑它,只要没死就算是爬也要站起来,碾碎所有敌人。”
这话说的是人话吗?
果果带着疑惑不解听着,随口应付道:“哦。”
牧神也没有自以为是地认为黑之十二号屈服了。
驯服才刚刚开始,他的耐心和手段有的是施展出来的机会,只希望那时候黑之十二号不要太绝望,不然就不好玩了。
——犯了错的孩子,要学会向神恳求原谅。
身边有个不怀好意的家伙也不影响果果的进步。走路嘛!第一次总会有点不得劲,走着走着就顺畅了,他又不傻。
牧神鼓了鼓掌,带着他去往下一个实验室检测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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