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身体检查时，冯适原本排在李密依桌前的队列的末尾，却被张峙推搡着到了卢愿前面。

卢愿抬头看他眉头皱起的弧度，忍耐着自己的脾气说：“快点儿，别耽误我工作。”

冯适偏头睨了一眼张峙，咬腮坐下。

看着卢愿打开的袖带，冯适将胳膊伸了进去。

随着袖带逐渐收紧，仪器上面的数字也开始变化起来。卢愿盯着显示屏，余光瞥了一眼冯适的手，他指尖微屈着，能隐约看到那些岁月留下的痕迹。

在那些茧子旁边，卢愿看到一道已经结痂的伤口，她愣了一下，直接伸手拉开他的指尖，抚上那道伤痕。

“什么时候受伤了？怎么弄的？”卢愿眼含忧虑。

冯适的手掌被她的手压在下面，传来的温度让他的指尖不受控的屈了屈，他抬眸看着卢愿，淡然回答道：“训练的时候不小心，已经好了。”

显示屏上面心率飙升的数字让卢愿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仪器上，又感受到他掌心温热的潮湿，怔了怔，嘴角不经意扬起又压下。

“你慌什么？”卢愿故意绷着脸问。

冯适咽了咽口水，偏过头说：“我没有。”

“如果不是因为紧张，可能影响以后飞行。”卢愿淡淡道。

抚摸在冯适掌心的手缓缓离开，他咬腮盯着自己空落的手心，还是隐忍着不开口。

“说话。”卢愿声音提高不少。

旁观的人都愣住了，除了领导外还是头一次见一个女人用这种命令的语气和他说话。

在旁人期待的目光里，冯适别扭地开口，声音没什么底气：“我是有话想和你说。”

还没做完检查的人面面相觑，看了半天热闹愣是没发出一点干扰，现在终于憋不住发出戏谑的声音，还用着欠揍的语气模仿冯适说的话。

两人这才回过神，因为注意力全专注于对方，忽略了屋子里的其他人。

卢愿慌了神，果断结束对话：“再测一遍，有什么话等结束后想好了再说。”

“有什么现在就说呗，又不是外人。”张峙撑着下巴看热闹。

李密依拿起桌面上的本子朝他脑袋上砸去，“闭嘴。”

张峙揉揉脑袋，委屈道：“闭嘴就闭嘴嘛，动什么手呀。”

等到所有人都检查完毕，卢愿收拾好医用仪器走到走廊中，冯适背对她站着，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望着窗外的天空发愁。

卢愿走到他旁边，背靠白墙问：“想好了吗？要说什么？”

冯适转过身面对她，紧锁的眉头抚平一些，无措地摸了把后脖颈。

卢愿偏头看他，等着他开口。窗外透进来的光落在他的侧脸，睫毛变得根根清晰，深邃的眼神在她脸上飘忽不定。

在心里反复斟酌的话，到了她面前还是难以启齿，不知从何说起，“你……”冯适终于出声。

卢愿眼睛一眨不眨的期待着他后面的话。

“你脸上有睫毛。”冯适指着她颧骨的位置认真道。

听了这话，卢愿眉头微皱一下，利落抹了把脸，急着问：“你就要说这个？”

冯适摇头，看见那根睫毛还在她的脸上，伸手想要帮她取下。

卢愿疑惑着看他凑近的手，没多想直接用手挡开，没好气地问：“你又要干嘛？”

冯适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过于亲昵，默默将手垂于身侧，回答道：“抱歉。你的睫毛，还在。”

他这一道歉，卢愿觉得自己刚才情绪没控制好，自己也有错的地方，于是别扭地问：“在哪？”说着她摸了摸脸颊。

冯适用试探的语气问：“我帮你？”

走廊里现在除了他俩没有别人，卢愿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低垂的睫毛轻轻颤抖着。

得到了卢愿的允许，冯适慢慢靠近。她低垂的视线能看到他向前挪动的脚步，当他的指尖轻柔地触碰上她的脸颊时，她鬼使神差的抬起眼眸。

原本他正专注于那根睫毛，被她这道浓烈的视线注视着，他的目光被吸引过去，视线碰撞的瞬间，从他眼眸里看不出多大波澜，但顿了一下的手出卖了他的内心。

为了掩饰瞬时的无措，他率先错开目光，指腹蹭过她的皮肤麻利将睫毛取下。

“好了。”他后退一步说。

“谢谢。”卢愿回答。

卢愿还在等着他的下文，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奔跑的声音，她刚回过头，刘卓阳一下子扑到她怀里。

卢愿被他撞得后撤两步，冯适本能地揽住她的肩膀，怕她撞到窗台。

像是习惯了他的保护，卢愿自然而然的没有去管肩膀上的手，而是抚摸着刘卓阳的头顶严肃道：“走廊里不许乱跑。”

“我知道了。卢愿姐姐，我爸爸要带我们去海边吃烧烤，快走嘛。”刘卓阳撒娇地摇她的手臂。

“好，走。”卢愿拉着他的手往外走。

走了几步刘卓阳回头看站在原地的冯适，佯装勉为其难的说了句：“你也来吧。”

“叫你呢，快走啊。”卢愿催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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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滩上架着几个帐篷，帐篷上面挂着星星灯，忽明忽暗。海边有年轻人在举行篝火晚会，熠熠的火光点亮漆黑的夜晚。

伴随着阵阵涛声，浪花层层叠叠拍打着沙滩，年轻人手拉着手围成一圈跳着欢跃的舞步，与海浪的节奏相呼应。

刘宏远自己开车带了食材和工具，领着一群人在沙滩上碳烤肉串。

卢愿和几个女医生坐在垫子上聊天，刚烤熟了几串羊肉串刘卓阳就屁颠屁颠拿过来分给她们。

刘宏远的妻子汪莹笑着说：“爸爸他们还没吃上呢。”

“爸爸怕你们饿，让我先给你们的。”刘卓阳一屁股坐到汪莹旁边。

“嫂子，你们这老夫老妻的还真是互相惦念。”李密依打趣道。

汪莹笑着擦拭刘卓阳嘴角沾着的佐料，看着她们问：“你们谁还没有对象，我让我家老刘给你们介绍介绍啊？”

李密依怼了怼卢愿的肩膀，“这儿呢。”

卢愿嘴里还咬着吸管喝饮料呢，都没仔细听她们在聊什么就突然被供了出去。

“小卢你还没交男朋友啊？”汪莹有些不相信。

“可不嘛，我都替她着急。”李密依抱着双臂无奈摇头。

闷头吃烧烤的刘卓阳此时忽然出声，说的话让大人都震惊：“你们不用着急，我知道有人喜欢卢愿姐姐。”

“啊？”卢愿含着的吸管从唇缝中掉出来，眼皮都替她感到错愕。

汪莹虽然不信自己的儿子能看懂大人间的情爱，但也不想轻易反驳他对未知领域的猜测，还是装作好奇的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秘密。”刘卓阳说完就跑向刘宏远他们那里去了。

冯适正给新烤出来的豆角摆盘，张峙和其他人长了能耐围在刘宏远旁边插科打诨。

刘卓阳心思明确地坐到冯适旁边的凳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别坐那边，熏得慌。”冯适好心提醒他，但语气还是冷冰冰。

刘卓阳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不满地撇撇嘴：“哼，你果然只对卢愿姐姐温柔！”

怕被卢愿听到，他赶紧低头对刘卓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孩子别乱讲。”

刘卓阳直接拽住冯适的胳膊蹦跶着要和他讲悄悄话，奈何这个男人力气太大，差距悬殊，刘卓阳像个塑料袋一样轻飘飘挂在他的臂弯上。

“你就不能迁就一下我现在的身高吗？”刘卓阳叉腰指责他。

冯适叹了口气，顺从地俯下身。

“我知道卢愿姐姐喜欢你。”刘卓阳趴在他耳边轻声说。

冯适眉头轻挑一下，望着卢愿的位置愣了会儿神，反驳刘卓阳：“乱讲。”

“你竟然不相信我，我都看见了，卢愿姐姐高兴的时候看你，紧张的时候也会看你，我问她喜欢谁的时候，她看的还是你。我都吃醋了！”刘卓阳噘嘴偏过头。

冯适不可置信地看着刘卓阳，闷闷地开口：“怎么可能？”

刘卓阳气恼地拍拍自己的小胸脯，“你还是不相信我！那你喜欢卢愿姐姐你总认吧？”

心思全被一个小孩看穿，冯适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站直身体端起那盘豆角不吭声。

看他急着逃跑，刘卓阳又说：“你总是偷偷看卢愿姐姐，还总是看着她笑，对其他人就是一张臭得快掉地上的臭脸！”

冯适被他逼问烦了，又不能发脾气只好妥协道：“小孩儿，你到底想干嘛？”

说了半天冯适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刘卓阳更不高兴了，“我有名字，我叫刘、卓、阳。”

“我爸爸妈妈从小就教育我喜欢的事物要自己争取，那喜欢的人肯定也一样咯。”刘卓阳一本正经的像是这方面的小专家一样。

冯适沉默几秒，嗫嚅着开口询问：“那，如果惹一个人生气了该怎么办？”他都没想到有一天会向一个小孩取经。

刘卓阳像个小长辈一样背个手叹气，“说点好听的，做点实际的呗。哦，你惹卢愿姐姐生气了，你都这么大了还不会哄女孩子啊。不过没关系，我会帮你的。”

说完他眼睛一转，夺过冯适手中的一盘烤豆角，“那这就先归我了。”

等吃喝准备齐全，一圈人围坐在一起举杯畅饮，因为训练期间不允许饮酒，所以他们全部以茶代酒。

吃饭的时候卢愿很关照刘卓阳，怕他拿不到远处的食物，一个劲儿的往他的碟子里夹菜。

“谢谢卢愿姐姐。”刘卓阳笑着看她，又对着坐在他对面的冯适递了个眼色，示意他给卢愿夹菜。

冯适接收了他的眼神，误以为是他想要吃些什么，把自己面前的鸡翅递到了他的碟子里。

刘卓阳像批改差生试卷的老师一样头疼的扶额。

冯适以为他不喜欢鸡翅喜欢别的，又把鸡架夹过去几块。

“还成团宠了，不用给他夹了，他吃不了那么多。”刘宏远打断冯适的动作。

刘卓阳见完全带不动冯适，翻了个白眼，干脆不管他了，管他还不如自己先玩会，“我要玩游戏！”

“先吃饭，吃完了再玩啊。”汪莹嘱咐他。

“没事没事，这也吃的差不多了，你想玩啥我陪你玩。”张峙顺着他的意。

说完张峙走到卢愿旁边，“卢医生，咱俩换个位置？”

“哦，好。”卢愿拿起自己的餐具坐到了冯适旁边。

冯适的视线从卢愿站起身后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她坐下来，他思考起那对父子对他说的话，开始主动找话题：“你…想吃虾吗？”

卢愿垂眸看了一眼，他手中正在剥虾壳，身前的碟子里装满了剥完的虾肉。

“你剥了这么多，怎么不吃？”卢愿问。

冯适喉结滚了滚，指了一下刘卓阳的位置说：“我给小孩儿剥的，他现在吃饱了。”

“哦。”卢愿点点头。

“你要不吃点儿？”冯适将一碟虾肉递到她面前问。

“谢谢。”卢愿接过去，朝他礼貌地弯弯唇。

张峙和刘卓阳那边已经玩嗨了，不知道他们在吵嚷着什么，声音大的旁边举办聚会的人都听得见。

“你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洗过澡！”刘卓阳皱着鼻子对张峙说。

张峙不屑一笑，立马回答：“当然了。”

“你肯定把没及格的卷子都藏起来了不敢让你老爸知道！”张峙故意说刘卓阳眼中的敏感词汇刺激他。

果然是小孩子，还没经过大风大浪，一唬就唬住。

刘卓阳眼中明显的慌乱，磕磕巴巴证明自己，“我、我没有！”

“诶，我赢了吧。”张峙骄傲的翘尾巴。

刘卓阳输了不服气，“你欺负小孩儿。”

见他没玩够，张峙又提议一个新的玩法，“那再给你个机会，咱俩一人找一个人，打赌自己找的人会赢。怎么样，赌不赌？”

刘卓阳转身寻摸着，看上了冯适那冷若冰霜的样子，他这脾性在这游戏里肯定是王者啊。

“我找他。”刘卓阳跑到冯适身后整个人搂住他的脖子。

冯适眉头一紧，不知道这小孩又要作什么幺蛾子。

张峙心里偷着乐，冯适看上去冷漠，谁都不能让他心生波澜，但有一个人可以制服他，那就是卢愿。

“那正好，我选卢医生。”张峙凑到他们之间左看看右看看。

卢愿正往嘴里塞着虾肉呢，腮帮一股一股地看着张峙，眼中带着迷茫。

刘卓阳又向他们解释了一遍游戏规则：“这个游戏特别简单，就是对方不管说什么，你只要回答当然了就行。”

卢愿看着他们期待的眼神默默点头，“那好吧。”她抽了张纸巾擦擦嘴角。

她和冯适并肩坐在一起，眼神都不在对方身上，但问的问题却紧绕着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旁人都不理解。

冯适嗫嚅着将下午想说的话借着这个游戏说出口：“你最近身体好吗？”

“当然了。”卢愿回答。

轮到卢愿反问：“那天是你送我去的观察室吗？”

冯适偏头看她，“当然了。”

“你们这问的什么啊，一点儿都不劲爆。”张峙着急分输赢。

李密依看穿了局势，推着张峙离开，还不忘招呼其他人一起走给他们留下二人空间，“咱也去参与一下那篝火晚会吧。”

其他人觉得挺有趣，纷纷起身加入，郑皓然本不想去，是被张峙揪走的，最后只留下他们俩人坐在一起。

“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吗？”冯适又问。

“当然了。”卢愿扬扬眉。

看着今晚繁星点点的夜空，卢愿又想起那晚的流星雨，“那晚的流星你看到了吗？”

冯适继续盯着她的侧脸，给人的感觉依旧淡淡的，“当然了。”

想起她今天下午的状态，冯适低声问：“你是在生我气吗？”

卢愿撇撇嘴角，回答道：“当然了。”

“你最近是在故意疏远我，再也不想和我扯上关系吗？”卢愿语气嗔怪。

冯适眉头又蹙起来，抿抿嘴唇，不知道怎么解释：“我…不是的。”

卢愿扬扬唇角，偏头看他，得意的轻晃脑袋，“我赢了。”

冯适错开目光，喉结滚动几下，没有接她的话而是踟蹰着问了他最想问的问题：“你、你男朋友没多关心关心你吗？”

“什么男朋友？”卢愿疑惑极了。

“之前有天晚上，送你回基地的人。”冯适闷闷地回答道。

卢愿努力回想着冯适说的是哪个夜晚，忽然记起和李祁泽出去吃饭的那天，他送她回基地时发生的逗闹，也明白了他为什么那么问。

“他才不是我男朋友呢，他有喜欢的人，不是我，我也没有男朋友。”卢愿反复划重点。

听到这个答案他怔了怔，一股难以名状的雀跃在心坎绽放。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满足于以朋友的身份陪伴她，他想要的越来越多了。

“你这是吃醋了？”卢愿凑近冯适，想要从他的眼睛里得到想要的信息。

因为她的忽然凑近，冯适心脏开始猛烈地跳动着，往后仰了仰脖子。

“我吃什么醋啊。”冯适偏过头，自嘲地笑笑。

这些天的迷雾终于消散了，卢愿心情明亮不少，知道他口是心非，所以不管他现在说什么都不想再和他拉开距离。

“不吃醋，那吃个虾呗。”卢愿捻起一块虾仁塞到冯适的唇缝。

冯适为她如此亲昵的举动感到惊愕，看着她的眼睛不知所措。

“张嘴啊，挺好吃的。”卢愿笑着说。

冯适缓缓张开唇瓣，包裹住虾肉的时候不经意触碰到了卢愿的指尖，她睫毛颤了颤，收回手羞赧地低下头。冯适深深地看着她被发丝虚掩的侧脸，嘴角悄悄轻抬一下。

两人看着不远处肆意起舞的人，心脏和她们的舞步一样活跃。海风裹挟着淡淡的咸和清新的味道吹拂过他们的衣角，拂过脸庞又带着一丝凉意，卢愿挽了挽被吹落的发丝，海风带来的遐想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冯适。

她放下手，缓缓抚上冯适撑在沙滩上的手背。他愣了一下，想要抽回手又渴望那温度再多停留一会儿，内心挣扎不断。

在他没做好决定前，卢愿已经拉起他的手，将他的掌心摊开轻抚着那道结痂的伤痕，心疼地问：“当时疼不疼啊？”

冯适回答的平淡：“小磕小碰的，不疼。”

“你以后要多注意安全，尤其是在飞行的时候。”卢愿叮嘱道。

“好。”冯适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回答。

话音落下，带来一阵静默，冯适静静地看着卢愿仰望星空的笑脸，是他眼里最美丽的风景。

“你那晚连着撤了十多条消息，是什么意思？”冯适忽然询问。

“你看到了还不给我发消息！”卢愿忽然又有了脾气。

不知道怎么哄人，他只好实话实说：“我只看到了满屏的撤回。”

卢愿没忍住笑出了声，“其实是我不小心按错了，没有什么意思。”

前方跳舞的人群早已坐下，透过闪烁的火花，看见一个年轻人抱着吉他弹唱歌曲，他指尖跳转的音符和轻灵的歌声随着波浪起伏转折。

伴随着音乐节拍，卢愿肩膀向他倾靠，衣服的料子相互摩擦，在他身侧轻声开口：“其实，那晚的流星我也看到了。”

在一些文化中，流星被视为爱情的象征，人们相信在流星划过天空的那一刻许愿可以让彼此更亲密。

而我看到了你说的流星雨。

其实是想说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