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弗勒古堡中,高大的壁炉熊熊燃烧着,从巨大的天花板上垂落的烛灯十分明亮,而且光照全面,将主位上的克莉斯的影子浓缩在小小的方寸之地。
她坐着,其他侍女们都小心地站在她的后面,低着头等待她的吩咐,也有年纪尚小的女仆,裹在宽大的女仆衣裙中,偶然抬起头来,望着胡桃木桌子上的食物,露出渴望的神色来。
食物确实不少,就算做工很简陋,味道很差劲,但用金盘银碗装着,还是显露出贵族的底蕴来,只不过克莉斯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她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努力想要让自己的鼻子从一股浓浓的猪骚味中解脱出来,但失败了,古堡似乎到处都飘着这股味道。
克莉斯站了起来:“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侍女们脸上顿时闪过一丝喜色,很明显,她吃剩的食物自然是要分给这些人的,克莉斯秉持着节约食物不浪费的原则,自然也希望食物能够被瓜分干净,但眼前这样的食物也能让所有人吃得津津有味,还是让克莉斯略略吃了一惊。
看看都是食物吧,燕麦粥和煮豆子是最正常的,其次就是烤的发干发硬的黑面包,几乎把克莉斯的牙齿崩掉,这也就罢了,还有切片的白猪肉,正是一切怪味的来源,克莉斯合理猜测这时候的人们大概还不知道给公猪□□来一刀可以杜绝这种怪味……
不过等到她尝到了风干马肉的时候,她又觉得也许白猪肉其实也可以忍受了,因为白猪肉明显是现宰的,最起码肉质还是嫩的,而风干肉简直就是在挑战克莉斯的极限——
没错,她以为这种风干肉应该味道不错,但其实这种风干肉是没有加盐的!单纯把肉挂起来吹干就完成了风干过程,在侍女给克莉斯切肉的时候,甚至还需要费劲地将肉干表面的一层黑得像炉灰一样的油污刮掉!
还有最后一道水果甜点,克莉斯回想了一下,她记得是把苹果和樱桃炖出了一锅粥来,上面还撒了点杏仁!
克莉斯感觉自己很快就必须、必要和必然和古堡的厨娘有个面对面的工作会谈了。
古堡的烧水速度还是很快的,也可能是因为烧火的人多,总之克莉斯很快就躺进了热气腾腾的木桶中,这个世界还是有点安慰的,克莉斯心道,毕竟是伯爵之女,城堡就是她的国中之国。
一个侍女蹑手蹑脚地想要给她擦洗,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起来有点害怕的样子,手上捏着的白色毛巾也快要被她揉成团了。
“过来给我解开头发。”克莉斯对她道。
这个侍女急忙走到克莉斯背后,伸手去解女主人的发辫,然而她的一双粗粝的手是习惯了做粗活的,即使她用了最轻柔的力道,但还是让克莉斯感觉头皮一疼:“轻点!”
头上的力道顿时消失,但也没了后续,克莉斯扭头一看,才发现这个侍女蹲在地上瑟瑟发抖,蒸汽没有熏红她的圆脸蛋,反而让它更白了。
“你怎么回事?”克莉斯一惊,问道。
“饶命!”这侍女居然害怕地哭了出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被抽皮鞭!”
克莉斯弄明白了,估计原主脾气不怎么好,不然这群侍女怎么这么害怕犯错,如果犯错就有可能被抽皮鞭。
“你起来吧,”克莉斯就道:“我不打你。”
谁知这侍女更害怕了,刚才还是哽咽,现在直接变成了带着绝望的嚎啕大哭:“我不想进密室!我不要进密室!密室……杀了我吧!”
克莉斯道:“什么密室?”
这侍女的哭声太过剧烈,让浴室门口骚动起来,显然门外还有若干个其他侍女在等待,听到门里的响动,所有人都脸色苍白,浑身颤抖。
“你们在干什么?”就见艾玛提着裙子急匆匆赶来,下一秒她也听到了里面的哭声,不由得脸色一变,却道:“你们都下去!”
艾玛挥退了侍女们,打开了门,在弥漫的蒸汽中试探地叫道:“小姐?”
“我在这儿,”就见克莉斯已经快速地穿上了衣服,“艾玛,我对你说一件事,你不要惊讶,但你一定要相信,这几天我被霍普斯金关在谷仓里,巨大的精神压力让我忘记了很多事情,我想我需要你为我一一解释一下,特别是这位侍女提到的,一个叫密室的地方。”
狭长的走廊中,侍女们来不及点灯,光线全凭艾玛手上托着的半截白色蜡烛,在幽暗且摇曳的灯影中,两个人影穿行其中,仿佛有无数道潜藏在黑暗中的目光注视着她们,其实是走廊两侧栩栩如生的肖像画中的人物。
很快她们停留在了一堵墙之前,这堵墙看起来仿佛仅仅做一个隔绝和装饰的作用,然而艾玛却停在了这里,并且做了个示意。
难道这就是密室?
克莉斯目光游移在墙上,很快注意到墙上的灯柱是空的,上面有个小小的插孔——她微微一怔,不由自主摸了一下脖子。
她光洁白皙的脖子上有一串钥匙,实际上,只有一把。
一把小巧而做工细致的钥匙。
克莉斯将钥匙插·进去,向右扭动了一圈,就见眼前的墙体活动开来,从右往左逐渐平移,露出了里面深藏的空间。
克莉斯意识到这是个用巨石改造的机关,听说贵族的城堡总有应急避难的场所,想来舍弗勒古堡的建造者也有这个心思,但当她走进去的时候,却意识这里已经完全背离了建造者的初衷——
因为这里被改造成了一个……天呐,看着里面被关在笼子里的毒蛇、角落里被剥落的羊皮、拖在地上的老鼠的尾巴,架子上堆积的牛肩胛骨、各种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还有地上残余的黑色血迹,克莉斯差点没当场呕吐出来。
“就是这里,”艾玛摇头道:“小姐你每天把自己关在这里,钻研和沉迷于这种东西……”
她压低声音,握紧了手中的蜡烛,警示道:“这是巫术!小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这就是为什么玛莎会告发你,没有人不被你吓到!上帝保佑霍普斯金根本没有找到钥匙,但他如果找到了,你想想后果,他根本不需要任何验证,就能将你定罪!”
克莉斯也完全被震惊到了,刚开始她以为密室是个刑讯室,因为那个可怜的侍女害怕成那个样子,宁愿死也不想进密室,但现在她才知道,密室是原主搞巫术的秘密地点。
从艾玛嘴里,克莉斯知道原来原主要搞巫术,就需要大量的原料,原主会命令侍女替她寻找蟾蜍、蛇皮、猫头鹰的羽毛甚至各种草药,同时这些原料需要加工,比如牛骨需要磨成粉,也是这群侍女劳作。
最可怕的是,等原主做好了巫药,这群可怜的侍女就被原主逼着试药,受到了巨大的摧残。
克莉斯捂着嘴巴,努力遏制着胃液涌上嘴巴的生理反应,但她神色更加严肃:“艾玛,我要问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她拎起架子上一个黑漆漆的瓦罐,从里面倒出一团金色头发,还有长长的指甲:“我是否用生命进行巫术试验?我是说,残害了人的生命?!”
如果原主用活人制作巫药,试验巫术——那克莉斯认为原主死有余辜,活该被绑在火刑柱上烧死,因为这简直罪不可恕,霍普斯金还真没冤枉她。
然而艾玛却摇头道:“没有,小姐,你用的只是从侍女们身上剪下来的头发和指甲,但就这样已经吓得她们魂飞魄散,她们认为你将她们的灵魂分割走了,确实如此,在传说中,如果你要和撒旦交易,第一步就是剪下自己的头发和指甲,然后用鲜血召唤他……”
克莉斯松了口气,原主没有用活人制药就好,而且这样看来侍女玛莎告发就情有可原了,谁也不想当药人,还被‘分割灵魂’不是。
“艾玛,”克莉斯道:“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再搞这些害人害己的东西了。”
艾玛看起来却一点也不相信,似乎对她的保证已经麻木了:“小姐你以前也是这么说的……”
话音未落,就见克莉斯从她手里取走蜡烛,扔进了角落炼药的火炉中,腾地一下火焰就窜了起来。
“这次不一样,”克莉斯忍着恶心将架子上的原料一把扫进火炉里:“这次我可是捡了条命回来,我可能再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所以这条命就一定要珍惜才行。”
接下来两人就忙着‘毁尸灭迹’了,等到她们彻底将密室扫除干净,已经过了大半个夜晚,她们如同做贼一样回到寝室之中,才算是松了口气。
“小姐,你的衣服全是灰。”艾玛见她的身上全都是火烧火燎的痕迹,就去衣柜里给她拿新的内衣去了。
见艾玛背对着她,克莉斯却悄悄将袖子里的东西取了出来,这是一本袖珍日记本,在密室的架子上发现的,她只是大概翻了一下,似乎有一些记录,于是她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将这东西烧掉。
她将日记本放在枕头下面,平复了一下心绪,才道:“……艾玛?”
艾玛走过来,将内衣展开,“怎么了,小姐?”
克莉斯犹豫了一下,“我说我好多东西记不清楚了,难道你没有什么疑问吗?”
“这不奇怪,小姐,”谁知艾玛叹口气,出乎意料地回答道:“以前你也失忆过一次,不好的记忆就让它忘掉吧,而且以前我一直以为,上帝不肯垂怜你,所以让你受到了很多折磨,但现在我知道,你通过了那些验证,就是上帝的眷顾。”
她抓住了克莉斯的手臂,紧紧盯着她,脸上的雀斑和天上星星一样一闪一闪:“我们必须深刻领会上帝的意思,明白吗,小姐,我们就在博尼菲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就是……最大的心愿了。”
克莉斯惊讶地看着这个贴身女仆,这个只比自己大五岁的女仆,她这一刻似乎似乎充满了秘密,明明克莉斯记得她跪在谷仓的地上六神无主的样子,仿佛和现在判若两人。
不过克莉斯还是能感觉到,这个女仆是关心她的,这个城堡似乎以她和侍女们分成了两条线,没错,她和自己站在一条线上,而其他人站在另一边,克莉斯带着这样古怪的疑惑,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