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画家的悲剧

留洋的大少爷回家,全府上下都端着十二分的精神,穆鹤山前脚走进餐厅,一大群人拥着他走到座位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色在碗里叠出小山包,祖母心疼他的紧,一屋子嘘寒问暖的人好不热闹。

后脚入餐厅的楚云则无人问津,老戏班主招呼他到偏桌吃喝,小少爷坐在花开富贵的挂画前,是被人捧在手里的宝物,而靠着达官贵人打赏的戏子能混上热饭吃已经算是幸运。

穆老爷喜欢看戏,包了戏班半年的戏,下人打扫了屋子,别人都赶忙入睡,只有楚云半夜还在打理戏袍子,拿着放大镜仔仔细细的检查着,穆府电灯亮堂,不像他们原来戏楼里的灯忽明忽暗,男人拿着剪子小心翼翼剪去那些线头,有些地方破损的大了些,只有过几天劳烦班里的女孩帮忙缝补了。

他们是个没什么名气的戏班子,两袖清风,最贵的家当就是这些戏服和头面了,摩挲着装着点翠头面的木盒子,楚云把那张钞票放进盒子里再扣上,看见搭在边上的西洋帽子,左右看了看没人,坐在梳妆镜前有些拘谨的把帽子带上。

那帽子遮住他自己也不喜欢的发型,但和他一身灰扑扑的袍子一点也不般配,手搭上帽檐想要取下,却突然睁大眼睛看向玻璃镜里的人影。

镜子里反射出的不是留着长辫穿着长袍的戏子,而是蓄着一头利落断发,但却画着戏装的西装革履的男人。

那是楚云,可又不是他,镜子里的人大半张脸全是烧伤的痕迹,可他从未受过如此严重的伤。

从镜子里破出一只手掐住楚云的脖子,窒息让他陷入黑暗,油彩脂粉的味道靠的很近。

"我太想他了。"另一个自己这样说。

穆鹤山的房间还没熄灯,他仔细看着这段时间国内的报纸,钢笔摆在笔记本边上,已经写了几页纸的信息,虽然这个人物在剧情里没什么占比,但穆鹤山既然要扮演他的一生,那就要对这个角色负责,革命从不是戏折子上演的那么几句话几场戏,他们要积蓄许多信息,一点点的积蓄力量才能做到最后的腾飞。

房间里的钟摆已经敲了好几次了,穆鹤山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上的红痕,刚准备脱了外衣睡下就听见敲门声,他有些奇怪,按道理这个时间点也不会有下人来,把刚脱下的外套披在身上,推开门时灌进来的冷风激起脖子上一小片鸡皮疙瘩。

"楚云?"

身材高大留着长辫子的人挺好认的,就算他现在背着光站在黑暗里,穆鹤山眯着眼看他,好脾气的笑笑。

"大半夜的不睡觉,准不是什么好事。"穆鹤山拢了拢外套,快入冬的天气可不适合站着,他招呼楚云进房间,"有什么事进来说吧,这天冷的很。"

穆鹤山理了理桌上的书本空出位置,坐在边上的椅子上抬头看他,却发现男人一直垂着眼睛,除了进门关门就没什么别的动作了。

"楚云?"他再叫了一次名字。

灯光下男人抬头看他,男人眉眼深,这么一看,倒是莫名让人觉得严肃压迫,穆鹤山不自在的握紧了木质的扶手,看着楚云一步步走近,他们的距离近到穆鹤山需要坐着仰头才能看见他的眼睛。

"鹤山。"

穆鹤山愣了一下,"怎么突然这么叫我?"

"你不是说,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吗?"楚云单膝蹲下,他们的视角转变为穆鹤山低头俯视,男人微皱着眉,像是委屈的大狗,长辫垂在地上,又像是扭曲的蛇。

穆鹤山不自在的眼神微闪。

"所以,怎么了?"

楚云对着他笑了一下,"我就是来问问,鹤山明天想看什么戏。"

"我不像父亲那样是个戏痴,也不在乎你演的是生旦净末里的哪一行。"小少爷伸手挑起楚云的下巴,"只要漂亮就行了,你这张脸我很喜欢。"

男人近乎大胆的握住了穆鹤山的手。

"好。"

直到穆鹤山睡下,梳妆室里的灯还亮着,有人凑到窗边去看,楚云端坐在镜前,盘着长辫绑好头,毛笔沾着油彩在脸上勾勒,长眉入鬓,黑线顺着眼角斜上画过去,武生扮相显得他俊美逼人。

他仔仔细细的勾勒着妆面,取出头冠放在边上,看着天际渐白,他靠在椅背上,合上眼。

"楚师兄?你怎么这么早就扮上了?"戏班小辈的声音惊醒了楚云,他迷迷蒙蒙的,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却发现脸上已经勾勒好了装扮,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用手碰了碰,边上蓝白色的头冠摆放的规整,妆面也是他惯常画的,分毫不差。

到底发生了什么?

穆鹤山差人来招呼他扮好后去花园假山处,下人看见他画好了妆连忙陪笑着:"楚老板,少爷在那等着了,还请快一点。"

穆老爷没学过几个字,或许是这个原因,穆老爷很信算命的风水,这假山就是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不过穆家的生意一直长隆,摆着倒也是不错,穆鹤山手上捧着相机,这个年代算是稀罕货,有人买得起相机,却不一定有钱去冲洗出照片,除了那些采访的记者,也就他们这些富贵子弟会有了。

他换了一身蓝色暗纹长袍,穆老爷喜欢在衣角绣金线,他找了好一阵才找着这一件,看着池里游动的鲤鱼,有些出神。

身后传来脚步声,水里的倒影闭了闭眼,穆鹤山想到上一次,主角攻的傲骨被他用钱折了,于是每次几乎都是老生扮相,长须遮住小半张脸,看得出是个俊秀的男人,但他的画里却是从没出现过楚云完整的脸。

这次应该也是一样,穆鹤山脸上挂着笑转头,却有些怔忡,扮相俊美的武生走近他,没了那灰白的假胡子,蓝白绣纹缀着银线,也显得他华贵非凡。

"穆少爷。"楚云规规矩矩的弯腰。

穆鹤山眨了眨眼才缓过神,平复了呼吸后让他站在自己的位置,自己捧着相机对准了楚云,楚云二十多年里没见过几次相机,有些拘谨。

大武生的扮相却束手束脚可不好,穆鹤山看了眼手里的相机,突然想到了些什么。

"别信那老头说的,拍照可不会把你的魂带走。"

身边的下人被支开,楚云看着镜头后的穆鹤山,突然觉得心口悬着的石头落地了,连带着架势也起了,穆鹤山像是个敬业的摄影师,抓拍着角度。

"以后要是成了角,大把的人会拍你的照片,我这也算是个纪念了。"

穆鹤山把相机递给他,楚云有些好奇,但克制的只是一直端详着这小小的铁盒子,听到穆鹤山的话,他摇了摇头。

"我成不了角的。"

"我说你能,你就能。"

小少爷带着他去胶片房,照片还没出来,他们也闲着无事,穆鹤山就好奇他手上的长枪。

可惜穆鹤山手上只拿过笔杆子,就算这枪只是个花架子,他也挥不起来,想挽个花式,却打到了自个儿,揉着头看楚云,却看见一副憋笑憋的脸涨红的样子,穆鹤山自己也气笑了。

"你这身量这么高,连带着枪也比别的戏班高。"

穆鹤山把枪扔给他,抬了抬下巴。

"你教我几个把势。"

"戏曲里的花式都是从小的基础,现在想学怕是会很难。"楚云这么说着,但还是乖乖的去舞枪。

穆鹤山靠在身后的大石头上,看着楚云的动作,最后慢慢看向天上的鸟雀。

"你别看不起我,我是有点基础的。"穆鹤山回过神看他,"我的母亲和姨娘都是喜欢戏的,姨娘以前是戏班子里的顶梁柱,我跟着学过。"

"就是她们走的比较早,不然我爹那样子也不会是真喜欢戏的样子。"

楚云看着他。

"那两位夫人一点也是保佑着少爷的,我娘也在天上,夫人们不缺戏看。"

穆鹤山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怎么今天又叫我少爷了?"

楚云收起枪拿在手里,听到这话有些疑惑。

"少爷这是什么话,直呼少爷名字这种玩笑楚云听听就行了,楚云不敢。"

啊……穆鹤山终于知道哪里不太一样了。

一模一样的脸,现在的楚云身上却是没有那股让他心惊的气势,算是昨天的错觉吗?主系统现在只是平稳期而已,说不定是因为这个原因造成了波动吧。

想了一个还算合理的理由,穆鹤山也就没深究。

"我可没开玩笑,等以后熟稔了,叫我名字也没什么。"

外面阳光和煦,穆鹤山让人回去卸下行头好好休息,自己还在外面等着照片洗出来,偶尔给鱼池撒一点粮。

胶片房里阴沉沉的,下人们忙活着把照片洗出来,黑白照片上的人惟妙惟肖,他们手脚利索的晾起来,但突然有人叫了一声,那张照片差点掉在地上。

"干什么呢?!"

下人连忙道歉:"刚刚慌了神以为照片上的人动了,一时没拿稳。"

等到人走空,晾在细绳上的照片悄悄变化着。

赵云扮相的男人的眼神从边上转向了拍摄者,绷直的嘴角也悄悄的微勾。

楚云在卸妆时,左半张脸油彩被晕染开,没来由的想到昨天那个梦,解开脖子上的衣扣,仔细看了看,没有任何抓痕,就放下了心。

[你这个懦夫!]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有这样的声音,楚云加快了卸妆的步调,草草擦干了脸就转身离开,或许是昨天没睡好吧,他应该赶紧休息一下,或许就没事了。

但楚云转身离开时没发现,镜子里的人还坐着,连带着妆也没卸,毁了大半的脸上油彩斑驳,冷冰冰的看着楚云离开的背影。

白天还很长,他只能躲在暗处,看着活生生的穆鹤山,不是被吊起的青紫尸体,手指也没有被竹板夹断的痕迹,他的小少爷完完整整的站在眼前。

可他却碰不着,只能看着从前的自己呆呆楞楞。

"我太想他了。"

镜子里的楚云这样呢喃着,安安静静的等着日升日落,从未如此期待黑暗。

已经想好死法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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