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只醒了一半的黎青崖摇摇晃晃地回到问道峰,天色昏暗,树影幢幢,前方有个岔道,左边是去的是大师兄的洞府“青云端”,右边则是回他老窝的路。jiujiuzuowen
黎青崖在路口停下,望着青云端的方向踌躇许久,转身朝右走去。
他的洞府在问道峰以南的参天壁上,数座阁楼依着嶙峋的断壁而建,仅有几株枯瘦的劲松相伴,一条狭窄的石阶是唯一的道路。
他给这里取名叫“临崖当风”,但是师兄弟们更喜欢戏称它为“四面漏风”,因为黎青崖修觉得以他洞府的地理位置完全可以夜不闭户,所以就真的没有装门和窗户。
他们觉得黎青崖脑子有洞,黎青崖觉得他们没品味。
黎青崖在门口蹬掉鞋,一头扑在铺了凉席的地板上,抱住地上的软枕,再一路滚到卧室床脚,打算就这样睡个回笼觉。
但刚睡下他就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不用睁眼也知道是住在隔壁松树上的那只松鼠在偷坚果。
它们家族也算黎青崖养的宠物,从他搬到这里算起,这只已经是第三代了。
终于“咚”的一声,它扳倒了桌子上的坚果罐子,接着响起了细碎烦人的啃咬声。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实在睡不下去的黎青崖坐起来,想把它赶到外面去,但一睁眼却对上八只豆豆眼。
瞬间他惊得睡意全无,一脸懵地看着多出来的三只四五十天大的小松鼠。瞧它们尾巴尖上那抹雪白的毛,一看就是他家的血脉啊!
他指着小豆丁们问大松鼠:“它们是谁?”
没开灵智的畜生当然没办法回答他的问题,呆呆地看了他两息后继续低头啃坚果。
黎青崖痛心疾首、捶胸顿足:“你……你你,我就一段时间没管你,没想到你居然在外面找了野男人!连孩子都生了!”
就说自己平时也没少给它留吃的,不至于饿到半夜来偷东西,结果是带崽儿了。
母松鼠继续哼哧哼哧啃着坚果,有只小松鼠啃完一个还跑到黎青崖脚边重新捡了一个继续。
黎青崖指着母松鼠痛斥:“真是败坏门风!让你不听我的话,轻易信了男人的甜言蜜语,跟人私奔,果然被抛弃了吧!现在养不起孩子就知道回来找我了。”
在幻境里看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小说后,本来就有些戏精的黎青崖愈发中毒了。
母松鼠不管他说什么都只顾吃东西,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搭戏对象。
陷在“女儿被男人始乱终弃的老父亲”戏份里的黎青崖又气愤又心疼看着几只小松鼠:“唉!乖,饿坏了吧。别急,慢慢吃。”
见它们三两下就把掉到地上的坚果塞完了,他准备给它们添点。
装坚果的大瓶子放在客堂,准备拿坚果的时候黎青崖觉得有些不对,一回头,只见屋子中央本来干干净净的的案几上面不知何时多了个药瓶。
他拿起药瓶,认出这是与上等灵石等价的顶级伤药玄金丹。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留下的。
身为杜家嫡子的杜行舟平日十分低调简朴,但对自己师弟从不吝啬、处处周到。
看来他不在时候,大师兄来过了。
杜行舟说晚些时候来找他,他其实听清了,但还是留在沧澜峰喝酒,放了杜行舟鸽子——他在躲杜行舟,理由自然是因为小师弟宴笙箫。
宴笙箫的确没有出现在选徒大典上,但这不代表他会一辈子不出现。
这小子是在十五岁时被杜行舟带回问道峰的,算来差不多就是这段时间。在相伴的过程中,他会对温柔的大师兄渐生情愫,长大后唯一在乎的也只有杜行舟。
只是杜行舟碍于种种原因不愿接受他,而他也只能压抑自己的情思,两个人保持着若即若离,不可明说的关系,直到后来宴笙箫黑化,强硬地占有了杜行舟。
黑化后的宴笙箫如同恶狗护食半地仇视一切占据杜行舟内心位置的人和物,比如宗门,比如师兄弟,首当其冲的便是就和他一直不对付的黎青崖。
杜行舟不接受他,他找黎青崖的茬;杜行舟不许他伤黎青崖,他就偷偷教训;后来杜行舟和他彻底闹翻,他就破罐子破摔,把黎青崖抓起来打,把杜行舟抓起来艹……
最后杜行舟被他折腾得遍体鳞伤、心灰意冷远走,太一仙宗被他折腾得青黄不接。终于清醒过来的他却把这些烂摊子丢给好运没被他折腾死的黎青崖,自己追对象去了。
对宴笙箫黎青崖只想说脏话,如果不能说,那他没什么好说的。
但对杜行舟他的感情就复杂了,尴尬、愧疚、埋怨交织在一起,他也说不清那种更多。
他尴尬于自己在杜行舟与宴笙箫感情中的位置;愧疚于自己无力阻止杜行舟因宴笙箫受到伤害;也埋怨杜行舟就那样把太一仙宗丢给他,一去不回。
心里有了疙瘩,自然没办法坦然地面对杜行舟,但杜行舟还对他一如既往的好。
这让他觉得惭愧,他不该纠结于还未发生的事,伤了师兄弟感情。
他可以不掺和剧情,但依旧能做大师兄的好兄弟。问道峰也好,大师兄身边也好,都是他先来的,为什么要因为宴笙箫退避?
他想向杜行舟道歉,迫不及待地来到青云端,找了一圈却没有见到杜行舟的影子。
出来的时候撞到了前来洒扫的弟子,他拉住弟子:“师弟,大师兄呢?”
弟子回道:“杜师兄出门办事去了啊。”
下山?去哪?
黎青崖忙问:“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有一会儿了。”
他丢下弟子,扭头朝山门追去。来到山门时天色已经大明,幸运的是杜行舟还在向管事安排宗门事宜,尚未启程。
怕杜行舟离开,黎青崖隔得老远便高喊:“大师兄!”
见到突然出现的黎青崖,杜行舟面露诧异,眼神却亮了起来。待黎青崖跑到近前,他问道:“怎么来这里了?”
“我来……送送大师兄啊。”黎青崖撑着腿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宗门内对使用飞行法器有限制,只能在固定的地点起飞降落,从降落点到山门这段路他是跑着过来的,着实为难他这个法修的身板。
幸好赶上了。
“又不是没出过门,有什么好送的。”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杜行舟看着很是高兴,嘴角微扬,眉眼弯出温柔的弧度。
敏感的他察觉到了黎青崖这几天在疏远他,他不明缘由,却因此焦躁不安,不过现在,不安平息了。
黎青崖咧牙,笑得明朗灼眼:“要送的,要不然就好多天见不到大师兄了。”
他身上还带着隔夜的酒味儿,一闻便是沧澜峰剑修喜欢的“朝闻道”。杜行舟伸出手,将他散乱的鬓发别到耳后:“受着伤就别喝酒。”
“是谢师兄和云师兄非要拉我去的!”黎青崖甩锅十分熟练,要是那两个人被抓住肯定也会说是他怂恿的,他们这堆师兄弟打小就用这种手段应付各自的师长。
知晓那两人也是好意,杜行舟没有多加斥责:“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交接完事情后管事便离开了,剩下黎青崖陪着杜行舟朝山门外走去,一路上他都在偷偷打量自己的大师兄。
今天的杜行舟依旧是一身霜色广袖长袍,墨发用同色的丝绦束在脑后,皎若玉树。
因为他师尊一句“法修就是要飘逸如仙”的鬼话,问道峰连带着太一仙宗的法修全都积极地散下头发,穿上了繁复的广袖长袍。
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大多数人都像鬼上身,唯有杜行舟将他们想象的气质穿了十成十。
美貌多金修养好,家世出众天赋高。这么好的大师兄,怎么就便宜了宴笙箫那个臭小子呢?
“大师兄这次去哪?”
“青州。”
“干什么?”
以前的黎青崖不会如此追根究底,杜行舟有些奇怪,但还是如实回道:“处理点宗门事务。”
听到不是找小师弟,黎青崖稍微松了一口气,略显啰嗦地嘱咐道:“大师兄,现在世道险恶,人心不古,人面兽心之人不在少数。行走在外,陌生人能不搭理就不搭理。尤其是来路不明的野孩子,千万不可以捡回家!”
谁知道这个野孩子有没有长又粗又长还带倒刺的勾勾?被那个戳一下会烂屁股的。
何况野孩子这种东西最麻烦了,不能对他好,也不能对他坏,哪怕对他视而无睹也可能被记仇。轻则被惦记屁股,重则家破人亡,一无所有,身心俱残,然后被惦记屁股。
在xx文学城的书里黎青崖见到了各种例子。自那以后,野孩子在他心中的危险排名一跃到了第二,仅次于他的师尊。
即使知道剧情很难避免,他还在垂死挣扎,希望那个把所有人折腾得身心俱疲的混蛋小子不要来太一仙宗。
就如他担心的一样,杜行舟并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反笑问道:“不是前不久还抱怨师尊老折腾你,想要个师弟来代替你给师尊使唤的吗?”
黎青崖已经不记得自己这句随口的抱怨了:“我什么时候说的?我才不想要什么师弟,一点也不想要。”
这个师弟不但和他抢师兄,长大了还打他,还不如捡块叉烧回来。
杜行舟微微一笑:“知道了。”
虽然大师兄嘴上答应,看他轻巧的样子就知道他完全没了解事情有多严重。黎青崖真的想拉着他的手,从上古神话题材讲到未来科幻题材,好好给他科普一下野孩子的危害性。
但是天道启示那句“要是泄露天机就把那些剧情加到他身上”的威胁让他闭死了嘴巴。
——对不起,大师兄,那根东西师弟真的没办法帮你承受。
杜行舟想起了一件事:“师弟知道小师叔来太一仙宗的事吗?”
“知道了。”
“你还没见过小师叔吧,可以抽空去拜访一下。小师叔这人性子比较冷清,看着很难相处,但实际上人不错,你不用太拘谨。”
黎青崖应下:“好!”
山门口,黎青崖挥手目送杜行舟的座驾远去,觉得自己就像个送儿子上战场的老父亲:大师兄,要保重屁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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