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送到这里吗?”萧泽匪夷所思地问道。
“一般人都会说请留步。”黎末爻淡淡道。
萧泽嘴角一抽,指着不远处的燕王府:“一般人也没你送得这么近啊。”
黎末爻:“我还有事。”
“哦?”萧泽来了兴趣,“什么事?跟鹿姑娘有关吗?”
黎末爻撩起眼皮,看着他不说话。
萧泽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我听说……诶,我听小五说的行了吧!你那天送人可不止送到了门口。”
黎末爻面无表情道:“送佛送到西,应该的。”
“……”萧泽本想调侃他两句,不料他回得这样棒槌,生生给噎住了,扫兴地摆了摆手,“不想说算了,想必我下次从北境回来时,你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对了,”他稍一停顿后换了个话题,“这次赵宵一案,陈家虽然占了主功,陛下也没忘了你,特赐了间宅子,我那间小庙怕是容不下你了,准备什么时候搬?”
黎末爻原来住着萧泽名下的宅院,即便明面上不表示,还是会被默认为是燕王的人。圣上御赐宅院,看着恩宠有加,但真正的意思两人心照不宣。
“过两天吧。”黎末爻什么时候搬其实都无所谓,但身处京城,随大流地挑个吉日反而是最低调的做法。
“可别忘了请上那几家同僚,”萧泽提醒道,“唔,还有鹿侯爷,当然主要也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鹿姑娘……”
黎末爻转身就走。
“放肆!姓黎的,别以为你如今榜上了大树本王就奈何不了你了!”萧泽指着他的背影大骂。
“山高路远,殿下一路好走。”
*
赵宵的手上和脚上都戴着沉重的镣铐,他被判了流放,出了京城,漫漫长路刚刚开了一个头。
事情已经过去几天,可他到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处于一个混沌的状态,他明明记得见到的人是鹿之年,醒来时身边躺着的却是奇丑无比的夕妖。
他惊得从床上滚了下去,紧接着就颜面全失地被王荣带着人扣押了。他本以为这狗东西只是没有他的上一任上道,没想到受了几天冷遇之后,竟玩阴的咬人!
还有陈云渺,她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居然也来插手他的事!
赵宵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心中恨意滔天,将那天见过的人都咒了一遍,可还是想不通他到底是栽在了谁的手上。
毫无疑问,他是被人下了药,能找到这个机会的一定是他身边的人,而且不单单是一个人,还得有一个能将陈家、燕王、京兆尹都凑在一起的人,会是他们之一吗?这场算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他决定对鹿之年下手之后?不,比这要早,是从清歌在云间辞装神弄鬼开始的……赵宵突然感到一股凉气顺着尾椎骨一直蹿到头顶,那女人在骗他!她背后的人还在!
官差休息够了,站起来用鞭子驱赶流犯,走到赵宵身边的时候倒只喊了句“走”,并未动手,因为出城之前赵文高已经上上下下打点过一遍。
然而赵宵从小娇生惯养,习惯了前呼后拥,哪能受得了被呼来喝去,恶狠狠地瞪了官差一眼。
这一眼给他招来了一绊,赵宵整个人狼狈地扑倒在地,一时竟起不来。
自从那天之后,他的身体似乎整个垮了,不仅无法动用咒法之术,体力上就连寻常人都不如。
赵文高私下让人去看过他,大夫却诊不出个所以然来,问题是出在夕妖身上,但赵家记载的书册中并无解法,而其他家更不可能在此时出手相助。
官差朝赵宵身上啐了一口,“妈的,还当自己是什么金尊玉贵的少爷呢?”
赵宵低着头,恨得几乎将牙龈咬碎,暗暗发誓回来之后要将每个折辱过他的人碎尸万段。
这时,一句空灵的歌声在山谷中响起。
歌声徐徐低吟,如一阵风般由远而近,纵然唱得美妙极了,但在这种地方还是让人产生了一种心底发寒的感觉,官差和其他流犯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四处张望起来。
赵宵呆愣在原地,恐惧感将他整个人慑住了。
别人听不出来,可是他很清楚,这是清歌的声音。
他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向官差,将其撞得一个踉跄。
“你他娘的是找死!”官差粗暴地拎起他的衣领。
“快!快走!”赵宵已经顾不得其他,连声催促着官差离开这里。
官差“嗤”了一声,他原本也被这歌声唱得发毛,但见到赵宵的这幅胆小如鼠的模样,反而起了恶意的捉弄之心,并不急着赶路,鄙夷地看着他道:“赵大公子原来不是很威风吗?怎么听到娘们儿唱唱小曲儿就吓成这样啦?”
周围的几个官差大声哄笑起来。
赵宵根本没听到他说了什么,他的注意力全被山脚下的一个半蹲不蹲的身影抓住了,那不是正常人会有的皮肤颜色,灰败得接近旁边的山体,瘦骨如柴,头上已经没剩多少毛发。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赵宵能确定它在冷冷地注视着自己,他分辨不出来那是谁。
“哟,这是吓傻啦?”官差又讽了一句,可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赵宵在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身后的一个点,眼神里的恐慌几乎化形。
他顺着赵宵的目光看过去,惊得往后退了一步,脱口骂了句脏话。
几只瘦得跟人骨架一样的怪物堵住了前路,它们四肢着地,正在慢慢地靠近他们,眼睛闪着幽幽的绿光,仿佛野外饥肠辘辘的豺狼。
“什么东西!走走走!快撤!”官差惊慌地驱赶起流犯,然而一掉头,才发现他们被包围了,四面八方都有这些怪物!
“对了对了!你,你不是巫觋吗?我给你手脚解开,你去对付他们!”官差将赵宵往前推了一把。
赵宵现在哪里还有能力去对付她们,下意识地想往人群中躲,可一动,发现所有人都避之如蛇蝎般远离了他。
他们看出来了,这些怪物的目光、动作都随着赵宵而动,赵宵才是她们的目标!
山谷中响起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还有皮肉被撕扯的闷响,山崖上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静静地看完了全程,转身离去。
*
一只惨白的小手拨弄了一下灯芯,油灯变得更亮了一些。
黎末爻从书卷上抬起头,对着坐在案边的小女孩笑了一下。
小乐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看他,然后又重新趴了回去,将下巴搁在手背上,乖巧极了,如果不是脸上的皲裂,看起来与寻常女孩毫无差异。
“公子。”青竹走进书房,向黎末爻行了个简礼。
黎末爻冲他点点头,问道:“如何?”
“消息是真的,赵文高确实是病了,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赵府无人理事,听说门下的好些弟子都生了另投他门的心思。”
“赵宵是他唯一的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是该好好病上一场。”
“那我们是否趁此机会,一并解决了赵文高?”
“不急,”黎末爻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小乐,“让赵先生再细细品味一番失去至亲的滋味。”
青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夜间的凉意,微顿了一下,又道:“还有一事,今天洛初姑娘来了,她……她的样貌发生了点变化,我差点没认出来,她想问公子是否知道那人的下落。”
“洛初服用妖毒已经有些时日,即便解了毒,也无法避免容貌早衰,”黎末爻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无波无澜道,“至于她……她自知没多少日子了,不想再与故人相见。”
以青竹的修为,虽能理解人性中简单的喜怒哀乐,但对更复杂的情感却一知半解,见黎末爻这么说,只当是要拒绝洛初,有点不是滋味地“哦”了一声,不料黎末爻随即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个地址。
青竹迷惑地接了过来,还想再问上几句,黎末爻已经换了话题。
“明日将这些请柬送出去,我们得换个地方住了。”
青竹拿起一张请柬,惊讶道:“赵家也要请?虽说赵文高现在的眼中钉是陈家,但对公子你也不会有什么好感吧?”
“来不来在他,请不请在我,面上的礼数罢了。”
黎末爻想了想,又将手边的一张请柬递给青竹,“这张也送出去。”
青竹瞥了一眼,请的是鹿侯爷,他忽然福至心灵地领悟过来,公子真正想请的大概另有其人。
那晚云间辞发生的事他并没有目睹全程,但也知道个大概,心说这么欺负人家,那位大概也不会来吧。
他瞅了瞅黎末爻的脸色,理智地选择了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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