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清晨倦意缠绵,让人精神不起来。
孔富的生物钟按时唤醒他,洗漱,吃饭,出门。
年轻的老师们喜欢用咖啡提神,之前经常在办公室听他们讨论。孔富习惯了喝茶,却在今天早上破天荒的买了一杯加糖的黑咖啡。
也许是一时兴起,也许是觉得自己老了,偶尔也想追赶年轻人的生活方式。
驱车前往学校,手腕的表刚刚指向六点五十。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冬季到校时间。
停好车,小抿一口黑咖啡,慢悠悠往教学楼走,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除了……
“简——司——年!”孔富怒不可遏,手里的杯子差点被捏变形。
简司年一个激灵,起身的同时不小心撞倒身边的黑色自行车。多米诺骨牌效应发作,“咣——咣——咣——”,一横排整齐的自行车接二连三倒下。
孔富就跟坏事雷达监测器一样,到哪儿都能逮着他。
看着惨烈倾倒的自行车,简司年吞咽了口水,尴尬地笑。
自从上次那事儿后,孙海威身上不痛不痒地多了一道通报批评。学校还是想保他,没做太难看。
简司年心里还是气,暗自下定决心给他的自行车轮胎放气,一直放到他不敢骑车回家未知。
然而实施计划的第一天就被就地正法。
在揪着他去办公室一顿骂之前,孔富监督他先把自行车复原。
摆弄一阵,简司年不甘心,于是趁着孔富低头回消息的功夫给孙海威的自行车轮胎放了气。做完这一切他默默起身,满意地跟在孔富屁股后面。
楼梯口碰见温槐序,简司年还好心情地打起招呼。
温槐序微微抬眼,短暂地笑了一下。
回到教室,大家还悠悠地吃着早饭。李灿烂正啃着馒头屈指翻页,桌角的水杯上冒着热气。
十二月的天是越来越冷了,好在教室人多,窗也只留一条缝。
放下书包,温槐序先把家庭作业上交。
杨素琴也如往常一般到达教室,她拍拍手动员大家起身早读。众人皆是一副萎靡不振的苦相,早读声像呓语般,不清不楚。
“同学们,我宣布一件事情。”杨素琴的话让大家安静下来,她说,“最近市里正在征集优秀散文,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来找我要报名表。我还是希望大家多多参与这种活动,不仅是锻炼,还有奖金哦。”
本来前半段话不怎么吸引大家,一谈到奖金,众人这才有了反应,开始躁动。
“老师,奖金有多少啊?”
杨素琴比了个手势,说:“一等奖八百,二等奖六百,三等奖三百。”
嘘哗一阵,又有人说:“早就不会写散文了。”
“现在让我写估计只能是那个滂沱的大雨夜,我妈背着我……”
“去你的,搁这儿捣乱呢。”
嘻嘻哈哈一阵,大家精神起来。
杨素琴也笑,说:“重在参与,写完可以找我帮忙看看,我好歹是个教语文的。”
底下有人在打岔。
温槐序睫毛轻扫,看向李灿烂。
“你去吗?我看你经常写日记。”
李灿烂顿时不好意思,她确实有读读写写的习惯,但几乎都是流水账,什么今天吃的今天学的,所见所想一箩筐,杂七杂八。
“我不行的……”她压低声音,“我现在只会写议论文了。”
仔细想来,记叙文也只在小学阶段写过。为了培养学生的思辨性,自初中起作文就要求以议论文体裁展示,有论有据,观点分明。
没强人所难,只是温槐序觉得可惜,她之前就觉得李灿烂长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字也写得娟秀。如果写故事的话,也大概会像她本人一样,是个温暖安静的山间小童话。
“试试吧,我觉得你真的可以。”
看着对方真诚的双眼,李灿烂晃了神,一时间产生犹豫。
一直到第一节课下课,她终于思考明白,决心去试一试。
温槐序视线停留在她桌面,语文书的封面被风吹开,扉页工工整整写着一句话:
“希望你是勇敢的。”
像鼓励,像祝福,像她始终坚持的英雄主义。
发呆之际,谈研熙转过身子往她桌上放了个苹果。
“诶?”温槐序环顾四周,发现很多人桌子上都有。
“今天是平安夜,苹果学校门口按个卖,还有单独的包装。”谈研熙啃了一口,清香入鼻。
平安夜吗?温槐序盯着通红的苹果,撂下笔下巴抵在桌上。苹果并不完美无瑕,周身有着小小浅浅的棕色雀斑,她屈指敲了敲这颗苹果。
“敲敲敲!敲你大爷啊!”简司年被路轶弄得抓狂,曲肘给他一击。
路轶嘿嘿笑两声,自然地躲了过去。
“给兄弟买个苹果怎么了?难道我们手足情谊都不值一颗小小的苹果吗?”说着路轶又伸手敲他脑袋。
简司年拍开他的手,无语道:“这玩意儿就是智商税好吧?你知道校门口的苹果怎么卖的吗?十块钱一颗,平时哪卖得着这么贵。”
“你无情无义。”路轶泄了气,控诉着他。
简司年一路上都饱受对方的言语控诉,好像他是个多薄情的渣男似的。受不了一点,他勾着路轶将人往下带,狠狠地揉乱他的头发。
路轶立马尖叫:“这可是我精心打理的发型!”
他飞奔回座借了小镜子整理自己的宝贝头发,简司年则靠在门框边笑起来。
但他很快就笑不起来了。
就在不远处的四楼拐角,他亲眼看见,一个长相为男性别为男的看着没他高长得没他帅的雄性生物,给温槐序送苹果。
虽然温槐序没接。
简司年还是酸不拉叽地“嘁”了一声。
前排的路轶反复抚摸着自己的头发,看着镜子里无法恢复如初的绝美造型,他幽幽道:“这算什么?”
“算他没眼力见。”简司年下意识接话。
空气凝固两秒,路轶缓缓扭头,就连座位上吃面包的宋恺都奇怪地看向他。
“你说谁?”路轶放下镜子。
简司年:“……”
简司年:“我说空气。”
路轶呵呵两声,明显不信。
“你是不是阴阳我呢?你居然阴阳我?”
简司年扯出一丝假笑,这货的智商还有待提升。
其实苹果的寓意早就延伸到了生活的每一天,不是平安夜也可以送苹果。
杨素琴今天就收到不少苹果,办公桌上堆不下,她找出不用的塑料口袋装好。
“哟,杨老师很受学生欢迎嘛。”有老师打趣。
之前教师节她就收到了不少花,到现在都还放在家里,杨素琴网购了好几个花瓶插着,哪怕是假花,她也每天细心打理。
“平平安安嘛,大家也都图个寓意。”杨素琴笑着说。
打趣间,李灿烂走了进来,她是来要征文报名表的。
杨素琴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递给她:“文字是有温度的,希望你笔下也能写出温暖的每一字句。”
李灿烂点点头。
正当她转身离开,杨素琴又问:“睡着还冷吗?”
李灿烂愣怔一瞬,鼻子一酸差点落泪。抑制住情绪,她说:“不冷,很暖和。”
十二月初,杨素琴第二次去女生宿舍查寝。
她们班住宿的女生少,排到李灿烂这里只好和别的班混寝。
松桥市的冬天湿冷,连床铺都像是侵水一般,冰冰凉。同寝的五位女生床上都是两层被褥,唯独李灿烂,她床上还是高一统一订购的那床蓝色条纹被子。
单盖一层,不怎么暖和。
于是第二天的晚自习,杨素琴让李灿烂放学跟自己走,她从车子后备箱抱出那床暖黄色的厚厚被褥,塞给李灿烂。
被子厚重,遮挡了李灿烂的脸,她沉闷的道谢声混杂着酸涩:“谢谢杨老师。”
杨素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温声道:“回去吧,好好休息。”
令李灿烂困扰的冬天,不再难熬了。
回到教室,温槐序注意到她红红的眼眶,问起:“怎么了?怎么眼睛红红的?”
李灿烂只笑了笑,及肩的短发扫动:“没事,我只是想到我想写什么了。”
昼短夜长的冬季让温槐序感觉时间也快了不少,吃过晚饭,一群人往教室走。
路轶和刘洋洋更觉这是个打羽毛球的好季节,刚吃完饭便拿着球拍奔向球场。谈研熙拨弄着耳边的碎发,难得有兴趣地跟着他们打球。
三人都不在,这正合简司年的意。
趁着人少,他别扭地从兜里掏出一颗苹果,眼神不自在乱飘。
趁着去吃饭那会儿买的,他像做贼一样在摊子前挑挑选选,最后选了两颗最红的。老板坐地起价把价格抬到十四,简司年差点没翻脸。要不是天晚其他摊都收工了,他也不至于在这一家受气,气完还是掏钱买了。
温槐序歪头,逗他:“你留着吃吧。”
“你怎么也不收我的?”简司年话快。
“也?”温槐序微微挑眉,戏谑道,“你看见了。”
“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是你听错了。”人在心虚的时候往往不敢看对方,简司年就是这样,别开脸。
温槐序绕到他旁边,他又扭头,温槐序又绕,铁了心要看他。
简司年被盯得没脾气,语气软了下来:“好吧,我看见了。”
温槐序憋笑。
“想笑就笑,又不是没被笑过。”话虽这么说,但他声音渐小。
“你像苹果一样。”温槐序溢出的笑意飘进耳朵,简司年下意识伸手碰了碰。
“像苹果一样可爱。”
最后温槐序还是接了苹果,不过她说:
“平安赋予的意义不是某一天,而是每一天。”
简司年把这句话记在心里。
夜深人静,台灯微暗。
孔富结束了工作,捏着鼻梁放松,余光一瞥,他看见桌上的那颗苹果。
上面是用马克笔龙飞凤舞写下的四个字:主任平安。
小兔崽子还算有点良心。
他笑着起身去洗苹果,送到嘴边一咬。
靠,怎么是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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