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封信 荒茫蜃楼

Knocking Knocking店内刚陷入黄昏不久，门口就响起了机械声‘欢迎光临’。

芽也心里一边吐槽着小原店长的又一浪费经费之举，一边抬起头看向门口，好高好湿啊。

啊呸，在想什么呢？

她想的是门口站着的高个少年，都快到门顶框了，手上拿着的篮球让他湿漉漉的手臂和脸颊有了合理的解释。

因为小原店长该死的机械铃，本来该她说的那句‘欢迎光临’，以此来缓解和顾客之间的初次见面的尴尬，现在有了替代，搞得她只能像个傻子一样跟顾客相顾无言。

“嗯？”门口的少年似乎要进来看看面包的意思也没有，“请问需要什么面包吗？可以进来看看的。”芽也尽量友好地询问。

少年显然接受到了她的示好，笑了笑问，“绫今天有来打工对吧？”

“绫！”怪不得看着不像是来买面包的，芽也保持着站姿微微转过身子朝身后的一扇半掩住的门叫了声，“有人找噢！”得到了回应后，芽也转过头看着少年回以微笑，“麻烦稍等一下，她在里面包装面包。”

“好的。”显然少年听到了绫的回应，笑了笑说了句知道了，便退到门口去等着了。

就在芽也沉浸在搜索是否在哪里见过高个少年，笠井绫从烤面包房中端出了一盘包装好的面包，“芽也，谁找我啊？”

顺着芽也的目光朝向，笠井绫看到了正倚站在门口边的仙道彰，“那么！这些就我来上架咯，你去吧。”芽也接过了面包盘。

“那我去去就回来！”绫边说边脱掉了身上的围兜，脸上的表情似乎也很不解。

“仙道君，怎么了吗？”笠井绫从门口探出身子问道。

“方便走一走吗？”仙道彰没有表明来意，看到笠井绫只是又露出了熟悉的笑容。

街道才刚褪下冗长黄昏的暗色，几乎是同时亮起的街灯将少女身上的白色水手服染成了琥珀色。

“那么，是有什么事吗？仙道君？”走了一小段路后，笠井绫停下了脚步再次询问道。

跟着少女一起停下的仙道彰，“想把这个给你。”说着将塞在口袋里很久的一张纸递给笠井绫，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路灯下清晰可见的脸庞。

看到少女诧异的神情，仙道彰才接着说，“月中在东京有一场国际篮球赛事，有个我喜欢的现役球员也会出场，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看比赛。”

短短的几秒钟，头顶的温热气息呼出盘旋在头顶的触感，还有毫不掩饰的目光的温度，笠井绫不由攥紧里手中的纸张，想开口拒绝的话迟迟说不出口。

“你不一定要现在就给我回答，”耳畔传来的宽厚温柔的声线，少年不知何时弯下了腰，从远处看不由会让人误以为是低头正在交耳讲亲密话语的情侣，“反正还有差不多两个礼拜的时间，提前几天告诉我就可以了。”说完，仙道彰握住少女的手和她手中的纸张，一起塞进少女的裙子口袋里，“那么，我送你回去打工，走吧。”

“对了！”再笠井绫走进面包店之前，仙道彰看着她一副还在震惊中的模样，笑得肆意又张扬，“我只想跟你一起去，不要告诉彦那小子噢！”同时还在嘴角比了个‘嘘’的手势。

夜晚七点钟一到，Knocking Knocking结束了营业，芽也锁好门的同时看向身边魂不守舍的笠井绫。

“冲呀！少女！”刚才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芽也兴冲冲鼓励道，她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替好友拒绝这么一个帅小伙的约会请求。

“嗯...”笠井绫牵强的扯了扯嘴角，笑得特别牵强。

“你不想答应他吗？”看出了好友的为难。

笠井绫眼波流动，抬起头的那一瞬间眼神是那样流光溢彩，连芽也都看得出来，这就是一个少女陷入爱恋的眼神，“我非常喜欢他噢！”

芽也等着她继续说下去，“但是，我有更需要去守护的，珍贵的人！”

“是......”芽也说出了唯一的答案。“笠井君吗？”

“嗯。”笠井绫没有反驳，“所以，真的好可惜噢......”

芽也还想着说两者并没有很大的冲突，守护弟弟还是妹妹也好，跟自己接不接受喜欢的人的表白，还没说出口，笠井绫就率先说出，“这么晚了，我回家啦，你回家的路上也注意安全噢，芽也，拜拜。”

看着好友落寞离去的背影，芽也实在想不出为什么要拒绝喜欢的人的表白。

***

“你是猪吗？”碶茶店内，银时毫不留情地说出，“看来你的智商，一旦没有梦境的指引，你就无法思考了。”

“啊？！”本着虚心请教的心态来找万事屋，没想到会惨遭如此毒舌。

“银时，你的智商也只是依赖于早前的情报而已，没什么好自豪的。”坐在银时身旁的新八不留情面的拆穿了伙伴，“芽也，也许看看这封信你就能懂了。”新八拿出了一封信递给芽也。

强忍住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芽也满头黑线地看完了所谓的笠井彦曾经写给万事屋的这封信。

还没从震惊中缓和过来，新八率先开了口，“一开始确实会有点难以接受写信的人，和现实中的笠井彦对上号，但久了其实还是能从中找到共同点的，哈哈哈哈。”新八干笑着，以此来抑制住吐槽笠井彦的冲动。

“与其说感觉不到是同一个人，不如说是，”芽也斟酌着用词，“原来这才是笠井君真实的模样呢，呵呵。”

“哧，”许是感觉到说话的两个人太过虚伪，银时看不下去了，“得了吧，你不就是想说中二的人妖憋久了，最后刹不住的放飞自我而已。”

“银桑！”似乎对银时尖锐的评价很不满，新八制止了银时的吐槽，连忙对芽也说，“你是不是也觉得不好办啊，这事。”

“嗯..”芽也思忖着怎么开口，“两姐妹同时喜欢一个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既然绫都说了，比起喜欢得人，她更想守护的是妹妹，那么外人也不好说什么吧。”

“不是的，芽也！”新八连忙打断她，“如果情况真如你所说，确实是没有外人可以插手的余地了！”

新八展开信纸开始解释起来，“但就我们这段时间对她们姐妹俩的观察下来，没错，她们在相互之间的心里都非常重要没错，但是！无论是身为姐姐的绫也好，你也好，都漏了很重要的一点！”新八自信地说道：“其实！笠井彦她，对仙道彰的喜欢，并非是男女之间想谈恋爱的那种悸动，更多的是一种崇拜和羡慕！”

“羡慕？”

“不会错的，笠井彦他一边希望自己是个真正的男孩子，这样可以代替早亡的父亲守护好家人，但另一方面，她却深知从生理上来说，自己终究是个女孩子，这个时候，遇到了浑身上下都是脑海中犹如父亲的完美男性的形象的仙道彰，渴望自己能成为他这样的存在，却暗自无能为力，而这时候，她看到仙道彰和自己的姐姐笠井绫的互动，产生了错误的判断，说白了，她根本混淆了爱情的模样。”

原来是这样。

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笠井彦非得通过篮球才能感受早逝的父亲的爱，而仙道彰作为他眼中难以超越的对手，在赛场上难以控制地对他产生了既想打败他又害怕失去他这个对手的心情。

笠井绫自始至终都知道妹妹的心情，所以对于仙道彰的示好犹豫不决，并不是两姐妹爱上同一个男生的狗血剧情，而是她知道笠井彦也许无法接受同时失去她这个姐姐，又失去如父如友的仙道彰的心情。

黑夜比起往常在日本的沿海城市神奈川的藤泽市快速增长，等到走出碶茶店，街灯的光源早已在街道上发酵，叶子在黑夜的渲染下也变成了黑色，它们拍打着臌胀起一大片，发出了猛烈的‘沙沙’声。

“阿嚏！”芽也揉了揉被秋风吹得发痒的鼻子，“好冷啊！”

一切都预示着即将迈入冬天。

三三两两从身边经过的人都穿着厚实的外套，芽也后悔今天没穿厚点的外套出门，一边不由加快了回家的脚步，到最后甚至跑着以此来抵抗全身的寒意。

正龇着牙咧着嘴，时不时还要吸起快流下的鼻涕，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随着耳边传来一声，“皮哟~”眼角就瞥见了仁王雅治。

见惯了平时不是校服就是正选队服的仁王，这还是芽也第一次见到他私下穿着私服的模样，黑色的卫衣衬得他本就苍白的肤色更是白瑕，再加上一头银色头发，真是杀人于无形。

这么冷的天他就穿着一条运动短裤，“夜跑？”虽然夜跑这件事并不稀奇，但是发生在平日里能偷懒就偷懒的仁王身上，芽也不免开始嫌弃起来，“咦......”

芽也发出的声音过于欠揍，仁王取下一边的耳机，挑眉问道，“怎么？夜跑很奇怪？”

“嗯......”芽也撇了撇嘴，她也清楚此刻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有多欠揍，但这就是她想要表达的内心，故意拖着长音说道：“原来你就是那种‘我昨晚也没复习的’，咳，代表之一啊。”

“你刚才想说的是骂人的话吧。”仁王极其确定芽也咳嗽是为了掩饰口中的粗话。

“反正你都懂了。”芽也被说得不由心虚地看向旁边。

“我就偶尔夜跑一下被你撞见，怎么就成你口中这么不耻的存在了？”

“还不是你平时在学校里表现得太过于懒散，原来搁这偷偷用功，实在是...”看着仁王危险地眯起双眼，芽也赶紧转换风向，“高！实在是高！”

难得看见仁王有一天被气得说不出话的样子，芽也见好就收，“那不打扰你夜跑了，我先....”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家？”仁王看少女缩着脖子一边跺脚一边跟自己说话，要不是自己跟她打招呼，她倒是一副明显急冲冲跑回家逃离寒冷的模样，哪里看得到旁边的人，“打工不是早就结束了？”

压住内心有种被审问的怪异感，芽也想也不想就回答，“我正忙着拯救别人的爱情，”想了想又补充道，“和错误的爱情。”

听完芽也莫名其妙的回答，仁王将耳机全部塞进卫衣的口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看他坐等吃瓜的表情，芽也只好将她刚得知的情报分享给他。

边走边说到差不多解释清楚了来龙去脉，就听到仁王说，“喏，到家了，进去吧。”

芽也还沉浸在分享大瓜的激动中，转身就看到了身后写着‘青池’门牌的大门，“啊！”惊讶怎么走着走着就到自己家里，芽

也还没转回身就听到身后的人说：“快进去吧，看你冷得像只缩脖子乌龟似的，我走了，再见。”

身后少年那清冽偏高的声音，却像一股暖流涌进芽也的身体，“谢...谢。”本以为少年会都道别了已经离开了。

“嗯。”放在自家宅院大门的手还没用力推开，身后还未离去的少年再度开口，“进去吧。”

探望之行过了几天之后，芽也虽然很意外地收到了来自笠井彦的简讯，仔细一想却又在意料之中。

简讯里只简单的告知了见面的时间地点，表明了这并不是一个询问，只是一个约定。

“那么，我就长话短说了。”见了面的笠井彦仿佛那天尴尬的只有芽也和仁王，“我需要芽也你的帮助。”

“啊？”即使预判了笠井彦所有的行为动机，芽也此刻依然没能跟上笠井彦的脑回路。

“芽也，你应该知道下个礼拜我们学校和陵南的比赛。”笠井彦说这话的同时，眉头始终紧锁着，“就是上次小绫第一次带你来观看友谊赛的那所学校。”

看到芽也点了点头，笠井彦继续说下去，“我，其实一直都喜欢着对方球队里的仙道彰。”说到这停顿着等待芽也的回应，并提醒道，“就是上次我们两个队伍里最高的那个男生，你还记得吗？”

看到芽也再次点了点头，笠井彦才再次开口道，“但是他并不知道我跟小绫一样是个女孩子。”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呢？”芽也斟酌着该如何好好回应笠井彦眼前的这份迫切。

眼前的笠井彦却忽然垂下视线看着地面，抿紧嘴咬住下唇，看着眼前和笠井绫同样的脸庞，芽也才意识到，无论怎么看，笠井彦都是个长相异常精致的女孩子。

笠井彦犹豫不决着开口打破了沉默，“下礼拜那场正规的晋级比赛，”说到这里，那个比赛后独自哭泣的笠井彦仿佛又回来了，“我大概率会输......赢的机率几乎为零。”

‘我知道。’芽也默默再心里喟叹道，关于那场比赛，她在梦中早已见证了结果。

“那么...”芽也深吸了一口气，想着怎么安慰眼前的人。

“那么！”笠井彦依然保持着低头垂目的样子，芽也捕捉到他垂下的眼睫毛颤了颤，却还是鼓起勇气说下去，“输掉比赛的同时，我会向他表白！”

“所以，你需要我能帮你完成这场约会是吗？”

“嗯。”笠井彦缓缓抬起头看向芽也，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悲伤和痛苦，语气却也是前所未有的决绝，“我需要你的帮助，因为小绫...小绫她也喜欢着仙道彰，我不想伤害她，所以这也是一场只有你和我和仙道彰知道的约会，不会再有第四个人知道，你能明白的吧，”说到最后，笠井绫郑重地叫出芽也的名字，“芽也，拜托了！”说完朝她鞠了一躬。

意识到这句话残忍的程度，芽也霎时睁大了眼睛，感受着瞳孔震动的频率，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笠井彦抬起身，看着芽也扬起了浅浅的笑意，眼眶却早已湿润了，“因为这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关于我是一个女孩子这件事，关于我喜欢仙道彰这件事，所有这些事，也是时候有个了结了！”笠井彦湿润的眼颊模糊了视线，“关于我人生第一个和仙道彰的约会，也是最后的告别，你能帮我吗?”

看着笠井彦潮湿的脸庞和那些让人心疼的话语，芽也内心酸楚不已，即使知道笠井彦现在只是还没意识到对仙道彰的情愫也许并不是爱情，依然没忍住伸出手抱住了在此时此刻只是一个无助女孩的笠井彦，同时忍住自己鼻腔中的酸意，轻轻对她说出，“我会尽我所能！”

“我的第一次约会？”青池结衣疑惑地重复着芽也的问题，难得自家老妹会来自己房间找她聊天，但这是什么鬼问题？

“对！”芽也满脸期待地看着姐姐，“老姐你第一次约会是怎样的？要具体点，比如说，你穿着什么衣服的，打扮的什么样子，约会都去了哪里，吃什么，干什么啊？”

“且不说你搁这查户口一样的盘问，”结衣本来还在对着镜子比划新买的衣服，转过身看向自家突然心血来潮想了解自己初恋的事情，她心头倒是升腾出一抹怀疑，“你谈恋爱了？要来取经借鉴？”

“不是的，不是我。”

看着芽也过于一本正经的面色和语气，结衣放下了心中的怀疑，“那就是你朋友要你帮忙参详了，”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但我都多大了，哪还记得我初恋是怎么样的啊？！初恋的那种悸动倒是还感觉很新鲜很不错，但具体...”结衣开始面露苦色，努力回忆的样子让芽也都感叹自家老姐到底是谈了多少段恋爱，她也就二十四五的年纪啊。

“算了！”结衣直接放弃了回忆，直接豪气甩出豪言，“我直接告诉你初次约会怎么捯饬自己才能让男生留下美好的印象好了，你到时候直接照搬给你朋友就好了。”

“那也行。”芽也觉得这个听上去确实靠谱多了。

啦啦队的助威声和坐席台上观众的呐喊声混杂在一起，似要掀翻整个篮球场馆的天花顶盖。

樱凛高篮球队长奥田一郎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要心无旁骛地专注于比赛，却总是止不住回想起前几天笠井彦脸色严肃的找上他，“无论这场比赛输赢，我都决定好了，我会退出篮球队，奥田前辈。”奥田一郎还没来得及作何反应，笠井彦便朝他深深鞠了一躬，“这么久以来，实在谢谢奥田前辈对我的照顾了！”

“你小子，瞎说什...”

“另外，”笠井彦打断了奥田一郎卡在喉咙里的话，“奥田前辈！我还想最后一次拜托您！关于我要退部这件事，在我没说之前，请不要让我姐姐笠井绫和其他任何人知道可以吗？”

突如其来的连环炮弹打得奥田一郎措手不及，可对上面前笠井彦再真挚不过的眼神，却也说不出任何质问。

虽然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笠井彦这几个月的痛苦挣扎，奥田一郎也看在了眼里，无奈之下只好叹息道，“你是我见过的少有的天赋型选手，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感受得到你对篮球超过任何人的炽热和感情，我尊重阿彦你的每个选择，也相信这是你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想起笠井彦曾经带领他们创下的无数辉煌，即使不舍，奥田一郎依然尊重他的选择，“你也可以放心，这件事，在你不宣布之前，只会有我知道。”

决定胜负的那一球打落在比赛场内那一刻，仿佛也敲打在笠井彦那颗最后为篮球跳动的炙热完整的心，那颗替早逝的父亲跳动的心，那颗也为了他，十七年来为了名为笠井彦跳动的心。

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