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车来,练仲秋先钻进去,开了没五分钟打了十五个喷嚏,把宋叶兜里那包纸巾全部造完他自己兜里的那两张也没能免灾。司机师傅恨不得把车里打造成极地温度,快到橘子海的时候练仲秋的脑袋已经完全耷拉在车窗上了,随着拐弯、过减速带、遇到红绿灯一下一下磕得还挺有节奏感。
宋叶看着他实在是没忍住“难受的话,现在就下车,没多远,我们可以走回去”
“不行,我不能走路”说着练仲秋把汗湿的头发全撩上去转过头看宋叶“你为什么一点儿事儿没有”
宋叶看他的样子又掏掏兜,是真的一张纸都没有了“我习惯了”
“我快爆炸了,这真的是人能接受的温度变换吗?”练仲秋一手箍着头发,一手抓着头顶的扶手,他现在已经从眩晕变成了恶心,估计一下车刚才的牛肉就要跟他说再见了,也不知道这十几分钟消化了多少。
在练仲秋马上就要呕在车上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他一个箭步也不管后面的车会不会撞死他就往路边冲
“哎!”宋叶喊了他一声紧跟着下去,练仲秋扶着树吐得天昏地暗,苦胆水都快呕出来了,他从兜里拿出刚才的矿泉水漱口,“给,擦擦吧”宋叶从昨晚练仲秋买烟的超市买了一大包抽纸和水递给他。
“干嘛要买啊,走两步不就到了吗”练仲秋弯着腰眼泪挂在下巴上,手按着胃部深呼吸“谢谢啊”
“我回去取纸再出来,我怕你趴在自己的呕吐物里”宋叶把东西递给练仲秋就退了一步,很安全的一个距离,哪怕练仲秋现在变成喷泉开始以他自己为中心狂撒呕吐物也不会溅到宋叶的那种距离。
“至于么,我没东西能吐了”练仲秋把水倒在纸上给自己擦了个脸,真他妈糙,这条件总不能回去洗个澡再打针,他把衣服下摆拉起来闻了一下,一股牛肉味儿和汗味儿,他现在像牧场里的野牛,又馊又臭。
练仲秋皱着眉犹豫,不洗,太恶心,洗的话他会不会死在浴室里,宋叶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说,“那就回去吧,挂针要两三个小时,冲个澡再去”宋叶绕过他的呕吐物往店里走,练仲秋站在原地没动,吐完了就完了?不收拾一下?就这么放着?宋叶走出去五步看着他“盯着看也吃不回去了,赶紧回去吧,热死了”
“操,谁他妈想吃回去了,我是觉得就这么不管了是不是不好”练仲秋快步跟上,吐完之后莫名的轻松了很多,“就这么吐在那儿,这天儿没几分钟都能生蛆了”
“那怎么,你要拿矿泉水瓶全部接回去然后还要垃圾分类吗?这里没那么多规矩”宋叶进到店里,他没开空调,从他的小屋里拿风扇出来“走吧,吹风扇你就能活到明天”
“那你用什么?”练仲秋不拒绝他的好意,现在的他是真的吹不了空调了,再吹,明天新闻头条上就会出现一个因为水土不服吹空调暴毙的少年,橘子海大酒店也会变成凶宅,到时候,啧啧啧。
他问完之后宋叶低头笑了两声,等到了他房间门前才说“我能开空调啊”
……
练仲秋打开门,一进去就把身上的短袖脱掉,然后把窗户打开“麻烦你了”
宋叶帮他把风扇摆好插上电,站起来看到他的样子愣了一下,“这么热的天你里面还穿个背心?”这北方人脑子有问题吧,短袖底下套背心,以为自己是小姑娘呢,不热死他热死谁啊?
练仲秋把背心揪起来再弹回去,揪起来再弹回去,脸色惨白不影响他不耐烦“习惯了,有什么问题吗?”
“呵,没”说完宋叶就下楼了,他真的要困死了,赶紧随便冲一下补觉,不然明早要是再不去学校,他高中毕业证都拿不上了,躺在床上突然想到练仲秋,也是二十七的就是不知道学文学理高一高二。
练仲秋快速的把身上的汗冲掉然后出门去小药店打针,他下楼的时候宋叶不在前台,估计是在小房间里洗澡补觉。
进小药店的时候练仲秋特意在手机上查了一下离这里最近的医院,发现发车过去居然都要二十块钱的时候他决定信赖民间赤脚大夫的水平,在这个起步价只要七块钱的地方叫车用上优惠卷居然都要二十,可想而知医院跟他的距离估计都到对角线的另外一头去了。
下午热,小药店只有头顶挂着的电扇所以没什么人,里面的大夫戴着老花镜在听书
“何为问他的老婆,你为什么给我戴了一顶绿帽子还不够?他老婆叉着腰站在地里,看看手心的茧又看看何为,眼泪簌簌的落下来说,你不回家,活儿没人干,我除了去外面找男人,还能怎么办!何为一听居然觉得有几分道理……”
“大爷!大爷!”练仲秋叫了好几声赤脚大爷都没理他,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单纯的沉浸在乡村爱情中,练仲秋走到大夫的桌子跟前扯着嗓门又喊了一声“大爷!”
大爷一抬头练仲秋猛地站直,这这这,这真的是大夫吗?这真的是能给人打针的大夫吗!黄褐色的石头镜片,身上的polo衫还印着第二加工厂的字样,看起来比他姥爷岁数都大,练仲秋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问“大爷,能打针吗这里?”
大概过了几秒,大爷把石头镜摘下来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远视镜,戴上仔仔细细的看了看练仲秋,“你谁啊?”
“我不舒服,来打针”练仲秋说完看那个大爷还盯着他看,不是,宋叶说的真靠谱吗?他补了一句“宋叶…宋橘让我过来的”
这句话大爷反应的很快“啊,小橘子让你过来的,那你坐吧,坐那儿,我去备药”
“啊?大爷,您还没问我怎么了呢就直接备药啊”现在练仲秋有一种想要拔腿就跑的想法,打车!二十块钱也打!哪怕医院在隔壁市他也去!
大爷听到他的话回身站起来直接摸了摸他的额头,“把舌头给我看看”练仲秋僵硬的把舌头伸出来,“嗯,行了坐着去吧”
就这!就摸摸发没发烧然后看看舌苔就可以直接备药了?他最后的死因不是高烧不退水土不服而是因不良行医导致的中毒或者过敏吧。练仲秋往前走了一步,看大爷也没洗手消毒直接从后面的玻璃柜里拿出几个玻璃瓶也不看计量就准备敲,他深吸一口气看了眼桌子上放的大爷的手机,包浆泛黄的手机壳!这不行!
“哎,哎,大爷,那个不用了我”
“龙爷!不好意思啊,这我朋友,您给打个屁股针吧好得快,明天还要上课”
练仲秋话说到一半,宋叶跑进来,边往里间走边喊,龙爷看到他进来瞬间笑得脸上全是褶子,这变脸速度真是令人咂舌啊。
“橘子,你朋友啊,脸生,我还以为是你介绍过来打营养针的”
“嗯,我朋友,北方人刚来一冷一热有些感冒,前面吐了一回”宋叶扭头看练仲秋“你现在发烧吗?”
“不知道”
“量个体温吧,他前面洗澡了应该没怎么烧”宋叶扶着龙爷走出来,把龙爷刚才拿出来的瓶子一个一个放回去坐在练仲秋身边用膝盖怼了练仲秋一下,歪着头对练仲秋说“问龙爷好”
练仲秋看着他无语的很,这半天他听来了,合计宋叶跟药店大爷算是一伙的,朋友就好好看,一般人就是介绍给大爷打营养针,备不住还会忽悠人说什么能治疗不孕不育尿频尿急尿不尽之类的。
“说啊”宋叶看他不动又怼他一下。
“龙爷好”练仲秋对着龙爷点点头,看龙爷翻箱倒柜的找体温计,他心里的不安成几何倍数放大,头顶的风扇质量应该是奇差无比的那种,转一圈吱一声,电线弯弯绕绕被黄色大头胶布贴在墙上,练仲秋都怕一会儿掉下来给他来个割喉礼问好。而且就这小药店的卫生条件和这大爷的靠谱程度,练仲秋很有理由怀疑这是宋叶和这什么龙爷合起伙来骗他什么的,图钱就算了要是图个腰子图个胳膊腿儿眼角膜什么的,那他年轻力壮也不近视还是很值钱的。
“靠谱吗?能给人打针看病的小药店找一个体温计需要这么长时间?”练仲秋压着声音贴在宋叶耳朵边问,鉴于宋叶刚才请他吃了一顿不错的午晚饭,练仲秋想要是就这么抬屁股走人还是不太礼貌的,毕竟他人现在还在橘子海住着呢。
先问问吧,随机应变呗
“我来了就靠谱了”宋叶没压着声音,还往龙爷那边探头探脑的看,见龙爷还是没找到体温计他转过头对着练仲秋算是解释的说,“我本来想你洗完澡我带你过来的,结果我睡着了”
“啊,在你房间里等我洗澡啊?”不靠谱!
宋叶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我没关门,你下来我能听见”
“那你都睡着了,是什么样强大的毅力让你起来然后再过来的呢?”练仲秋说这话的时候皮笑肉不笑,他没心思回应宋叶的借口,谁知道是不是宋叶一开始就想骗他过来打营养针跟龙爷平分钱。现在找一借口就想把他打发了?真觉得他是傻逼这么好骗的吗?
“不是,我被热起来的,起来之后上楼敲你门没人,我才想起来你应该已经过来了”宋叶从兜里拿出一包烟,敲出来三根,给练仲秋递过去,分烟的意思也很明显,算是表达歉意,他自己睡着了差点儿让龙爷忽悠了练仲秋,虽然练仲秋看起来不是个百分百的蠢货,但是毕竟他来的时候龙爷都已经开始敲葡萄糖的瓶子了,更何况现在龙爷看起来确实不靠谱。
练仲秋没接眯着眼看他,跟他拉开一大段距离,宋叶叹口气“真的,我没打算玩杀猪盘”
“你不是说你开空调睡觉吗?还能被热起来?”发着烧不代表失忆了,宋叶不到一个小时前说的话练仲秋帮他记得死死的,他没接宋叶的烟,从自己兜里拿了一根出来点上,“我看温度计也找不出来了,我先走了”
话毕,练仲秋对着宋叶的脸吐了一口烟然后就出去了,宋叶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对着龙爷喊了一嗓子“不找了!”
龙爷麻利的停下手上的动作,扶了扶眼镜看他“真是朋友?我看他不喜欢,年纪轻轻的孩子一脸的阴郁,不好”龙爷出来坐在练仲秋刚才坐的位置从宋叶手里拿走一根烟“这谁啊?”
“客人,早上我妈撒泼把他拽地上了”宋叶把多余的烟塞回去,对着龙爷说“我觉得还行吧,心不坏”
“你看谁都心不坏,他死不了,就是小感冒,最多三天自己就好了”龙爷说完回到屏风后面拿着手机继续听书。
宋叶抽着烟出来往橘子海走,不领他的好意他也没义务管练仲秋,这么大个人了也丢不了,只要别死橘子海怎么都好说,亏他跑过来就怕龙爷坑他,现在还落下个杀猪盘操盘手的印象,无语。
宋叶回去之后想了想还是没开空调,他把窗户打开从抽屉找了个初中种树发的手持风扇,夹在床头补觉。
练仲秋最后还是打了二十块钱的车去中心医院打针再打回来,这一趟将近一百五就出去了,到了橘子海门口,练仲秋摸摸兜,干脆从旁边超市买了一条烟。他上楼前特意看了一眼宋叶房间的方向,门留着一个缝,没听到空调机的声音。
跟他没关系,陌生人之间还是要保留陌生人的距离,人生地不熟,要是宋叶把他卖了做长工他连交流都没法儿跟本地人交流,虽说一起吃了一顿饭,那不也全吐出来了,就当没吃吧。
练仲秋上楼收拾行李,先把书包收拾出来才想到,南方教科书好像跟北方教科书不是一个版本的……这是真麻烦了,万一教的东西都不一样咋办,拿出手机开始百度。
快到晚上八点多的时候练仲秋整理完网上说的所有南北方教育差异,他有些头疼的看了眼备忘录,或许仓促的决定转学到这边来真是个大错误。练仲秋站起来眼前冒黑线,他把手机放兜里捏捏眉心,这一整天合计下来相当于什么也没吃,也不知道中午的牛肉消化了几块。
“老板,这炒粉有什么区别啊?”练仲秋出来之后在街上乱走,看到一条相较于橘子海楼下冷清的街道很繁华的一小个角落,他一眼就看中了在中间人没那么多的炒粉。
“嚯粉、西粉、康粉还有西曼和撒曼,小伙叽,里看看要森么”摊贩小哥操着一口非常不标准的标准普通话,把擦到反光的钢板车擦了又擦,练仲秋根本听不懂……啥玩意儿啊都是,全国普及普通话多少年了!建国都他妈多少年了!能不能说普通话!能不能说全国人都可以听懂的普通话!在他纠结的时候炒粉小哥还从旁边提了一桶水过来洗抹布。
……
“怎么样啊,七拉一过啊?”
“什,什么?”
“我缩,里,七,拉,一jiong,粉”可以感受的到炒粉小哥的诚意了,他说的很慢,试图说得更清楚一些,但是和刚才的区别唯一就是练仲秋可以更清楚地看到他牙齿上的烟渍和脸上的痘。
练仲秋大脑高速运转,转的冒烟转的卡壳,最后还是只翻译出来了我你吃,他无奈的很,随手指了旁边低矮板凳上别人吃的那一份,“就那个吧,多放点儿辣椒”
小哥拿脖子上挂的毛巾擦了擦脸,抓了一把河粉对着练仲秋“够唔够啊”
“再多点儿,麻烦您了”说完练仲秋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开始搓筷子上的木刺,操操操操操!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操!他整个人现在就想手里的木筷子一样,浑身扎刺儿,怎么搓都搓不下来。
咔擦!
“我操!”练仲秋手里的木筷子整整齐齐的断成两截,他把筷子摔在桌子上站起来准备说一声打包,但是实在不能确定自己会不会和炒粉小哥因为听不懂话的原因吵起来。
“来了,靓仔”炒粉小哥把粉直接放在练仲秋面前的桌子上,从围裙兜里拿了一双黑色的不知道啥材质的筷子放在盘子上,然后说了一堆叽里呱啦的练仲秋听不懂的话就走了。
有脾气也没脾气了,人给你端到桌子上还拿了一双筷子,虽然不知道说了什么但听语气是好话,现在跑过去再说打包,俩人连比划带动作的粉都坨成大饼了。把心里的烦躁摁下去一些,练仲秋拿了一张纸在桌子底下确保炒粉小哥看不到的角度擦了一下筷子,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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