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忐忑塔

闻三变发烧了。裹在被子里,嘴唇乌紫,打着摆子。床前小桌上放满了吃的,一碗姜汤正冒着热气。闻福愁眉苦脸地坐在三变身后,正给他捏脊。

“怎么会着凉呢?”丁启明托着下巴,望着鼻涕不止的伙伴,凝眉思考。

闻三变打个喷嚏,擤一把鼻涕,哀叹一声。“头晕,鼻子疼。”他嗡嗡道。

“鼻子都捏红了,肯定疼。”黄歧轩说。他削好苹果,切成一片片,将装苹果片的碗放到床上,取出一片喂给三变。“是不是晚上没盖好?西界昼夜温差大,别看现在白天热得很,晚上可凉了,又住在河边,河风一吹,容易着凉。我跟校长说说,给你换个房间。”

“不用,不用!”闻三变嚼一口,腮帮子都疼。“我喜欢靠水近,晚上听水波荡漾,睡得香。”

丁启明歪头想了想“水波荡漾”的感觉,想不起来——他从来一沾床就睡着了,从没留意过水波声。黄歧轩摸一下三变的额头,火炭似的烫手。

“哎呀,我还是去叫个会医术的先生吧。”黄歧轩说。

“真的不用,多喝热水就好了,就是着凉了而已。”闻三变从被子里伸出手,要去端姜汤,闻福抢先端了起来,要喂给他喝。“我自己来,福叔,谢谢!”闻三变端着姜汤,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连暮云过来了,见闻三变蔫巴巴坐在床上,给他搭了脉,又看了看舌象,说是受了寒。他四下一看,见到床底下有双灰色软靴,鞋帮上沾着未干透的泥,问三变是不是夜里跟谁进山玩去了。连暮云本就是随口一问,闻三变倒心虚的紧张起来。

“没有,没有!”闻三变直摆手,后悔自己百密一疏,前一晚急急匆匆上床,竟忘了把速行靴藏好,“不信,您问福叔?”

闻福证实三变夜里没有出鱼儿沟,低头去看那双之前没留意的靴子,也大为纳闷。闻三变脑子活,一转念就编好了慌,说是在鱼儿沟的池塘边看到了青蛙,一时好奇,想抓一只当作宠物来养,结果青蛙没抓到,踩到泥巴把靴子弄脏了。连暮云再明察秋毫,也想不到闻三变会三更半夜爬起来,跑上小尖山,进到观音洞内去寻蛛丝马迹,于是也不再怀疑。

“你不会水,以后还是离水远点,不要抓青蛙了。”连暮云提醒道,“还有啊,洗澡也要注意,这里的门生常年练功,筋骨强健,耐冻,冬天里都能扛得住洗凉水。你比不得他们,尽量洗热水澡。”

“就是,就是,上一次洗澡,三变就冲了凉水!”

经连校长一说,丁启明猛然醒悟,终于想明白了三变发烧的“原因”,他崇敬地看着校长,觉得他简直神机妙算。

“我就冲了两下,后来不还是冲热水了嘛。”闻三变说,又打了个喷嚏,“不过我记住了——以后洗热水澡!”心里偷偷直乐,总算蒙混过去了。

侯麦满头大汗地从外头回来,手里攥着一把三叶草,鞋边还带着没有擦干净的黄泥。见到连暮云,他恭敬地打过招呼。

“武子,做什么去了?”连暮云问。

“进山了,去给三弟摘些草药,这个吃两顿就退烧,我小时候吃过,可灵验了!”侯麦擦了把汗。

“药怎么能随便喝!”闻福低喝道,吓得侯麦一怔。

连暮云拿过侯麦采的草药一看,点点头,说没问题。“这是伤寒草,清热退烧的,对三变的症状。”连暮云这么一说,闻福也不好再反对。

侯麦笑了笑,拎着煎药的陶罐下楼,到鱼儿居东侧的公用烧火房给三变煎药去了。黄歧轩懂药理,怕侯麦年纪小拿捏不住火候,也跟了过去。

“武子还真是疼你这个兄弟。”连暮云说,“黄家少爷也这么关心你,福气不小啊!”

“三变懂的多,聪明,我妈妈说,所有人都喜欢聪明人!”丁启明笑眯眯看着三变,眼神里一如既往藏着羡慕。

“嗯,但愿如此。”连暮云哈哈笑起来。

没一会儿,侯麦和黄歧轩端着一大碗药汤回来了。黄念衣去客栈找弟弟,听说他来了鱼儿沟,知道准是来找闻三变了,于是也寻了过来,没想到见到连暮云,又惊又喜。

“校长怎么也在这儿?”黄念衣问。

“哦,我来给他们说个事情,”连暮云说,“明天不是有人上忐忑塔‘拔刺’嘛,三变他们初来乍到,不知道这回事,我怕他们明天休息进城玩去了,错过这场好戏。”

“拔刺是什么?”闻三变问。

“就是上忐忑塔,把塔顶的那根钢刺拔下来。这是鱼儿沟对门生设置的考验,就像过猎人关一样,挑战者一层层冲关,最后能成功拔刺的,都是了不得的人物。”连暮云解释道。

“哇,那一定要看!”闻三变嗡嗡地说,“明天肯定不出门!”

“谁要拔刺啊?”丁启明问。

“拔刺人是谁,只有到了挑战那天才清楚,现在只知道有人摘下了挑战牌。”连暮云说。

“校长,我听说,这次的拔刺有些不同寻常。”黄念衣说。

“怎么不寻常?”连暮云问。

“最近学堂里流传着一件事,您还蒙在鼓里吧?”黄念衣转了转腕上玉镯。

连暮云疑惑地看着黄念衣。“什么事?”

“这个事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众所周知,鱼儿沟树大好乘凉,学生们得了它的荫庇,难保不生出高枕无忧的优越感。只要愿意,他们可以随意欺负院墙外的伢仔。”黄念衣拢了一拢鬓发。

连暮云一头雾水,看着黄念衣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有一个男娃,叫郭清浊,鱼儿沟的学生叫他‘臭要饭的’、‘舍命王’,他前几年偷偷从家里跑出来,想进鱼儿沟,因为没有父母来送,也没亲人担保,鱼儿沟拒收他。我听说,这小子投奔不成,就愤而为敌了,隔三岔五来挑战,不过底子不行,从来只有挨打的份,也因此成了笑柄。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前不久,郭清浊竟然众目睽睽之下打败了鱼儿沟的两名狠角色。”

“哪两个狠角色?”连暮云问。

“我可不会泄露他们的名字。这个意外不亚于一次地震,直接震垮了一个固若金汤的共识:从来只有鱼儿沟横扫四方的道理,谁听说过在鱼儿沟墙外叫阵的人赢过?何况挑战者还是个屡战屡败的无名小子。郭清浊的逆袭震惊了所有认识他的人,他们都大惑不解:这怎么可能?除非鱼儿沟的门生故意放水——可是这更不可能!鱼儿沟的学生哪个不把名誉看得跟性命一般重要?好在城关广场的消息板上没有出这则新闻——要不然您早就知道这事了。嗯,小鱼儿们都憋着一口气,要把面子找回来。这些天,学生们都在私下议论这事。他们的表情啊、口气啊和肢体动作都仿佛在说,鱼儿沟正面临一场史无前例的威胁……”

黄念衣添油加醋地渲染了一通“郭清浊事件”,连暮云感觉在听天方夜谭。“简直胡扯!”

“您平时一门心思想大事,当然以为这是胡扯了。”黄念衣不以为然地笑笑,“不信,您问问三变他们。”

郭清浊与鱼儿沟门生对打时,闻三变就在现场,他担心连校长追究起来,自己也逃不了干系,踌躇着不知怎么答话。

“三变,黄先生说的事情,你知道吗?”连暮云板着脸问。

“我……我感觉到了……”闻三变嗫嚅道,“前两天在食堂吃饭……呃……听到大家讲悄悄话,好像说到了对决的事……晚上在鱼儿居,也听到有人议论‘不可思议的事’……”

“‘不可思议的事’……”连暮云沉吟道,“嗯,确实有意思。也就是说,那个叫阵的扫了鱼儿沟的威风脸面,打击了大家的信心,有人正好这时候出来拔刺,是为了给鱼儿沟找回信心,是吗?”

“恐怕是这样。”黄念衣咬了咬嘴道。

“也不错,”连暮云歪头想了想,“鱼儿沟是该醒醒了。三变,你好好养着,明天看好戏!”

连暮云有事先走了,黄念衣有些失落,强打精神跟三变他们多聊了会。

侯麦找回来的草药确实管用,闻三变当天上午和中午喝了两顿,到了傍晚时分,身上的热感就退潮一般消失无踪,除了稍有些疲乏,整个人感觉神清气爽。

第二天是土曜日。早上,闻三变还在睡觉,突听不远处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空中炸裂。楼道里吵闹起来,咚咚咚脚步杂沓。他睁开眼,坐起来,头也不晕身也不重。“真神了!”他暗叹着,起床开门,见人都呼啦啦往楼下跑。

“有人上塔拔刺了!”一人高喊着。

丁启明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催促他去河对岸。侯麦也出现在门口。三人跟着人流,跑过铁索桥,来到狭长沙洲上的那座瘦石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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