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除了继续清理房子（比如清洗窗帘和她从前一些零碎的小玩意儿，列出需要更换的东西的清单）以外，普莉希拉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收集、整理和种植草药上面，药田间多了各色花儿和还未长成的嫩苗。

冒险家定做的药剂的材料收集齐了，她开始着手处理。马鞭草、独叶草和车前草洗净，白天放在太阳下晾晒，夜晚则在烘干器里慢慢烘一会儿；寄生在香木树干上的香木蕨摘下叶子，熬煮成纯露；淡蓝色半透明的魔法盐装满了小玻璃瓶。

工作之余，她陆陆续续地收到了兰斯顿的朋友们的来信，或是寒暄或是恭喜，也有抱怨自己兰斯顿的生活，如此种种，不一而足。一切都在步入正轨，除了……

“我得再打一架书柜。”

普莉希拉叉腰站在书房里，渡鸦飞去影界玩了，立架上空空荡荡。书房的地方不小，眼下却有些拥挤杂乱。她把那些因为地方不够而放在箱子里的书都拿出来了，大小不一、厚度不同的书和本子堆在地毯上、书桌上，放得到处都是。

如果说她在外求学得到的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除了各种情谊关系和知识之外，毫无疑问就是这些书了。它们被普莉希拉分门别类地放得很整齐，架子上也放了新的驱虫草香精，施加了干燥咒和防护魔法。加上祖母的旧书，它们把宽大的实木书架塞得满满的。

那架老式实木书柜又大又结实，也不长书虫，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但它太小了，无法容下她的书本们。而可以预见的是，她以后会有更多书，总不能全部堆在地上吧。

“我要再打一架书柜，不，两架。”

她严肃地对自己说。于是四月十九日上午，普莉希拉来到了木匠作坊的门前。这是间大而宽敞的院落，地上散落着各种颜色的木屑，靠墙摆着尚未加工过的木头，空气里充斥着木质的气味——切开的树干常有的味道。

后院里传来锯木头的声音，木匠正在忙。她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急匆匆的应声，声音很大，上了年纪的人也能听得很清楚。

“来了!来了！是你——老天，普莉希拉，我们多久没见过了！”

大嗓门的罗珊跑出来，她身材矮壮结实，手臂弯曲时能看出明显的肌肉线条——她每天的活计不比父母哥哥少多少。

罗珊边走边急匆匆地将她那头凌乱的褐色及肩发歪斜地挽起来，冲到普莉希拉面前热情地给了她一个熊抱，手臂像铁箍一样结实，勒得她的胸口有点闷。

“看看你!都这么高了！”罗珊上下打量着她。

“你也就比我大两岁，罗珊，不要说得好像大我二十岁一样！”普莉希拉有些好笑，在她的影响下也下意识地抬高了声音。

罗珊哈哈大笑，拍拍她的手臂，放开了她：“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我想打两架书柜，和以前那个一样。”普莉希拉点头，“奥利弗他们不在吗？”

“奥利弗和妈妈到秋草镇去了，老爹正在屋里锯木头。”罗珊耸耸肩，拿出纸笔，“你要打书柜?以前那个柜子是我祖父打的吧，它现在坏了吗？”

“不，它仍然很坚固，但是不够用了。”普莉希拉摇摇头，“我的书太多了。”

“老天。”罗珊感叹了一声，在纸上写起来，“新柜子用香木打可以吗？我得说我真没想到……它那么大，我都没想过它有被填满的那一天！而你还要重新再打两个!”

“当然，和旧的那个一样就行。分门别类地放嘛，书柜总是不嫌多的——你们家做的柜子又这么好，能用很久。”

“那当然喽。”罗珊更高兴了，“两个月前专门有人从北风镇来找老爹订东西呢——只做普通的柜子吗？”罗珊的老爹知道几个简单的符文，能够确保家具更加坚实耐用——当然，这也是要加价的。

“是，上面的符文法阵我自己添加。”

罗珊比了个手势，“老爹现在在给玛丽家打床头的柜子，明天就能完工，你的书柜后天开始做，七天之后来行吗?”

她飞快地又写下几个字，将纸笔推给普莉希拉：“纯木头柜子，不需要附加咒文，减去十个银币，就是七十一个银币，看在你刚回家的份儿上，抹去零头，七十个吧。七银币的定金。来，在这儿写上名字，到时候要给你送过去吗？”

“不，七天过后我会过来拿。变形魔法，很方便。”

走出木匠家的大门时，头顶阳光收敛，天色暗沉下来，灰色的云层缓缓聚拢，空气中的水汽正慢慢聚集，马上要下雨了。

她加快步子赶到草药店。店里没什么人，蓓珊妮在柜台后翻看账本，一个扎着麻花辫的棕发女孩，应该是店里的帮工，正把曼德拉草从窗边搬到地板上。

“嗨，蓓珊妮。”

“嗨，普莉希拉——谢谢你的胸针!”

蓓珊妮脚步轻快地绕出柜台，高兴地走出来拥抱她，“真漂亮的玫瑰珍珠!可惜我平时要干活儿，不能戴着它。我要去做一件裙子，等五月节的时候戴着它去跳舞。”

“你喜欢就好，蓓珊妮，我一看到它就知道你会喜欢它的，它真的很衬你的肤色。”

蓓珊妮笑了，“哦，别，普莉希拉，别奉承我——你要点儿什么？”

“我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草药……山里的各种草药都长得很茂盛吧？”

“当然，看看这些。”蓓珊妮示意她看看角落里的箩筐，“这些是早上收到的，根上的泥土还没来得及清理呢。”

“马上就要五月节了，普莉希拉，算算时间，山里的洛伍德人也快要出来买卖草药和生活用品了。他们生活在深山里，能接触到的种类更多，也培育了些罕见的草药——放心，我给你留着。”

“那太好了。谢了，蓓珊妮。”

普莉希拉在店里转了一圈，又花了两银币买了些草药，推门离开。

踏进自己的小院时，一滴雨水落在普莉希拉的额前。她几步跑进家门，雨水在门外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四月的雨没有六月那样隆重，那样来势汹汹，乌云不厚重，雨点也是轻盈的，落在身上带起细微的痒。

今天的午餐是混杂版的猎人炖鸡，去骨的鸡肉两面裹粉煎制，这是夏洛蒂食谱中的做法，绿湖本地习惯是直接放进锅里煎。普莉希拉喜欢吸满汤汁的薄面衣，面衣下包裹的鸡肉尝起来也更鲜嫩。

洋葱丁，蒜末，番茄丁下锅煸炒，香味和汁液一同溢出，在油中滋滋作响。最后加入炒过的蘑菇块、鸡肉和香草，加水炖煮。沙拉是用生菜、甘兰和苦苣拌的，口感脆嫩，她用手边的调料简单调了家庭版油醋汁拌进去。

午饭后她去看了看她的植物们。后院的水百合已经冒出嫩芽，芽叶边缘由嫩绿渐变为浅蓝；红水梗虽然名字里也带着水字，但并不像水百合那样喜水，种植在前院稍有些坡度的地方，也已经冒出矮矮的芽，雨水顺着苗旁的排水沟流淌下去；黑叶草长得最快，草芽已经顶出地面，一眼望去，嫩生生的一片绿意。

水心金盏含苞待放。因为窗外的雨水和家后的湖泊，整个花房里都聚着浓郁的水属性魔力，充盈得呼吸间都能感受到清凉的流动感。

它喜欢这样的环境，苞片轻轻抖动，下垂的花苞中蕴含着旺盛的生机，状态极佳。普莉希拉满意地将悬在花苞上方的手收回，心中估算它最晚在五月前夜便会开放。

火精灵不怎么喜欢这种环境，觉得下雨时的水汽太旺盛了，有损它的火苗。于是普莉希拉请它先回瓶子里休息，简单清理干净壁炉，上半身钻进去，在内壁上绘制法阵，好降低外界的潮湿环境对它的影响——感觉还不赖，里面暖乎乎的，而且很干燥。

收拾完毕，她抱起毯子，拉上两层窗帘，就着淅沥不绝的雨声在沙发上小睡了一会儿，然后去书房里整理祖母的旧书和自己带来的书籍，将它们分门别类地放好，等书柜一到就将它们请进去。

她买的不少书上都有防护的魔法，不必担心因为外界原因而污损。更需要小心对待的是祖母留下的旧书，它们的书页都已经泛黄，十分脆弱。

灰果茶在手边散发着热气，她一边啜饮茶水，一边翻看祖母旧日时写下的笔记。在一本草药笔记里，她发现了一张旧相片。这是某一次五月节时拍的，镇上来了摄影师，那时用留影胶的拍照技术还不太普及，她拉着祖母排了好久的队，这才拍了两张。

照片上的她捧着一杯冰镇果汁，满脸兴奋地扯着祖母的手臂，笑得极为开心。祖母穿着一件深绿色的格子裙，也笑眯眯的，暖黄的灯光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所有小摊、篝火，漂亮的五月柱和熙攘的人群都是她们的陪衬。

普莉希拉望着年幼的自己的笑脸，也慢慢微笑起来。她翻过照片，背面是祖母熟悉的字迹，“356年5月留念”。原来是在她六岁那年的五月节拍的，距离现在，也已经十五年了啊。

一整个下午她都在收拾翻阅旧书，喝了大半壶灰果茶。她将那些旧日的小物件小心地收藏在一个精致的小匣子里，这些承载着旧日回忆的小东西就像匣子上镶嵌的贝母一样，闪烁着温柔的光泽。

天色渐暗，普莉希拉点亮蜡烛，翻阅自己的炼金术笔记。一直到夜幕初降，她才下楼去做晚饭。

雨势变小，声音几乎听不见了。橡树的叶片在风里摇摆，上层树叶上的水珠坠落下来，在下层树叶上啪嗒作响。落地窗的玻璃上划下一道道透明的水痕。她把厨房的窗户拉开一条细缝，潮湿的青草和泥土气味吹进来，带着些微凉意。

牛奶燕麦粥在锅里沸腾，表面冒出粘稠的小泡，泡开的燕麦米在粥液中上下翻腾。黄油在滋滋声中化开，火精灵跳跃着散发出热度，烘烤得人暖洋洋的，红色的火光照亮了她的脸。

厚切的面包片落在黄油上，麦子的香气在加热的温度中升腾，面包表面在小火慢慢的煎烤中镀上一片微焦的脆壳，出锅前撒上些许糖，外皮焦脆，内芯柔软，搭配酸甜的莓果酱，滋味丰富而多层。

吃完晚饭，雨慢慢停了，朦胧的一牙晓月悬在天边。普莉希拉换上衣服，拿起提灯和篮子，给自己施加了一个避水咒，准备进山——林中雨后的夜晚，正是仙子们离开自己的王国，来到地面上跳舞的时候，也是寻找仙女环、采摘蘑菇的好时机。